珠宫贝阙 第156章

作者:小锦袖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钟欲晓力竭趴在地上,脸贴着寒凉潮湿的地板,足足歇了半个多时辰,才起身跌跌撞撞爬到了窗前,拍门大喊:“来人,我要见你家主子,快来人……”

  船上寂静,好似没有人一般。

  钟欲晓喊了几声,嗓音嘶哑,她跪在地上,又换了一种说法——“摄政王妃傅蓉微在船上吧,一定是她,让我见她。”

  傅蓉微在船上听了回话,看?了姜煦一眼?:“瞧瞧,果然心怀鬼胎呢。”她对这位前来回话的打手?客气道:“那就带她来见我吧,劳烦这位兄弟了。”

  姜煦:“怎么个意思?”

  船上吃的东西寡淡,倒是有酒,傅蓉微自斟自饮了一杯,心里紧绷的弦终于缓和下来,懒懒的靠在椅子里,酒意中和了她目光中的凌厉,她略带着一丝嘟囔的语气道:“我就说嘛,疼我爱我的好姨娘,怎么可能?入梦来吓唬我,她是放心不下我,专程来提醒我啊。”

  平阳侯当日?离开华京时,钟欲晓从车里探头,那扮做男装的模样,莫名?在傅蓉微心里狠扎了一下,她几乎是立即想到了梦中纠缠的两个身影。

  暗杀的好人选,自然是平阳侯身边的亲近之人。

  傅蓉微披了衣裳来到了船尾。

  钟欲晓也被带了上来。

  傅蓉微背对着江面坐下,笑盈盈的问:“钟姨娘,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钟欲晓有气无力,冷冷的笑:“因为只?有您有动机啊,王妃,我在华京提醒你小心算计,不料你竟如此狠绝,一点情面也不留,你囚禁平阳侯倒也罢了,也不肯念在四姑娘的情分上放我一条生?路吗?”

  傅蓉微双手?搭在自己的膝上,平静的“哦?”了一声,道:“钟姨娘,你的主子真是我四妹妹吗?”

  夜风拂过,姜煦如同一直海燕,从船楼上滑过,落定在高高的桅杆上,稳稳的坐下,低头俯瞰这一切。

  钟欲晓呛咳了两声:“你、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傅蓉微:“萧磐能?容忍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眼?,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你说的倒是跟真的一样,可我是不敢信的。况且我那四妹妹的性子,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人的本?质除非历经大难大悲,否则轻易难改。钟姨娘,你到底是给谁办事呢?”

  钟欲晓闭上嘴,船板上长久地陷入了沉默。

  傅蓉微叹了口气,道:“原本?一开始,我并不觉得?你是萧磐的人,因为你把要杀平阳侯的事透漏给了我,萧磐如果想计划万无一失,就应该把嘴巴闭紧,别到处说给人听。但你接下来提起的画像,让我确信,你就是萧磐的人,脑子有病疯癫至此的,除了他,没有第二人。他告诉我这一切,是存了挑衅的意思,他就是想看?我有何手?段、如何应对。是吧?”

第140章

  萧磐自以?为设了个死局, 令她进?退无?路,只能像羔羊一样被圈在栅栏里,还特意用画来恶心她, 而他高高在上的欣赏。

  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嫌。

  但他小瞧傅蓉微了。

  劫持亲爹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二话不说就做,做得干脆利落。

  傅蓉微一次又一次的审视自己, 良善二字从来与她搭不上边。

  傅蓉微道:“按理?说,他见?识过我?的手段, 他怎么还敢信人伦道义能束缚住我?。”

  钟欲晓落魄地笑:“若是?真如你所说, 王妃你无?所畏惧, 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劫下我?们, 你终究还是?怕的, 人言可畏, 积毁销骨。”

  傅蓉微道:“我?怕流言籍籍毁了我?朝好不容易稳住的根基。我?这个人最识时务, 不爱跟人硬碰硬,喜欢顺势而为, 大势不随我?,那我?就只能自己造势了。”

  钟欲晓抬眼看向傅蓉微,只觉得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冷若蛇蝎,透着一股森然?之意,令人不敢直视。

  钟欲晓哀叹了一声,抬起头, 原本是?想看看那水上的明?月,可目光却不由?自主被桅杆高处那人吸引住了。

  他高高的坐在那里, 手里拎着个精致的小玉壶, 他双眼并不往下看,而是?遥望着月亮升起的天际, 高处不胜寒,像一只海鸟,难得一次的驻足,引人惊叹。

  其实,自从萧磐登基以?后,姜煦的名声在大江南北一落千丈。

  都说他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萧磐今年春猎时,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小贼冲撞了车驾,原是?看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训斥了几句,不打算追究的,可一问那孩子的名姓,帝王喜怒无?常,给了随身侍从一个眼神,侍从一耳光下去,当场“失手”给打死了。

  即使萧磐恨他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但是?于馠都的姑娘们而言,曾经那个白马银鞍的少年将军风华仍盛。

  位高权重,年轻漂亮。

  姜煦如今身居摄政王高位,割据大梁国?土偏安一隅,却依然?是?很多姑娘们春闺梦中的执念。

  见?一面,就难忘。

  钟欲晓挪不开眼。

  傅蓉微出声:“看进?去了?”

  钟欲晓收回了目光:“王爷王妃感情甚笃,至今仍在馠都传为佳话,馠都无?数高门贵女,他偏请了圣旨求娶你。似你这般狠辣心肠的女子,在他面前?竟也不遮掩毫分,你到底如何赢得他的真心倾慕的?”

  傅蓉微很意外,这话怎么忽然?就偏到这了?

  姜煦显然?也听见?了,垂眸看了一眼,表情淡淡的。

  傅蓉微认真想了想,回答道:“他倾慕我?,自然?是?因为我?本性?如此啊。”

  人人都有一副完整的皮囊,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只有把皮囊撕开了,才能看见?内里血淋淋的祸心。

  没有人干净彻底,就算是?白雪红梅,根系也是?长在烂泥里的。

  傅蓉微出现在姜煦的面前?,就是?一半体面一半不堪。

  她不用扮作柔情蜜意的样?子,也不用小心谨慎的服侍丈夫,讨人旁人欢心。

  傅蓉微第一次感受何谓情深。

  她不知别人家的夫妻是?怎样?恩爱的。

  她只知自家和姜煦像两条蛇,互相?缠绵着咬死敌人的咽喉,那是?一种晕染了血色的缱绻。

  傅蓉微对钟欲晓道:“你跟了一个你不爱的男人,你甚至要忍着恨意讨他的笑脸,还要应付侯府主母的刁难暗算,所以?你不能明?白世上的真情能诚挚到何种地步。”

  钟欲晓似乎是?被这话刺激到了,她仰颈笑得停不下来,嗓音像是?在泣血:“是?啊,王妃说的极对,我?是?不明?白。我?豆蔻年华时,跟着爷爷茶楼说书,日子虽清贫,但也是?正经的良家女子……”

  笑着笑着,钟欲晓就笑不出来了,神色凄凄道:“我?曾想过嫁一个没什么出息但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继续守着一间院子三?间草房,和和美美度过余生。也有想过找一个吃苦上进?的读书人,没准将来命好能当个秀才娘子。但是?!我?从未想过给人做妾!”

  钟欲晓切齿的嘶喊道:“是?你爹!他害死我?爷爷,赔上几两银钱就能买人一条贱命!他就是?一条毒蛇、野兽,把我?拖进?了地狱里,生吞活剥!”

  傅蓉微一双黑沉沉的眼珠盯在她身上:“所以?你恨他,所以?你开始为萧磐办事?”

  “不。”钟欲晓否认了,她说:“我?没撒谎,最开始时,我?真的是?为四姑娘办事的……侯府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四姑娘予我?许多善意。”

  傅蓉微问道:“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成了萧磐的人。”

  她本以?为撬开钟欲晓的嘴要耗一番功夫,但意外的是?,钟欲晓身上那股恨劲经那那一瞬的爆发后,好似燃尽了。

  钟欲晓如实说道:“四姑娘进?宫后,我?依然?给四姑娘办事,四姑娘每月会托宫里采买的内侍捎封信出来,一个月前?,我?照旧去茶楼里等着拿信,没等到信来,却等到了陛下亲来问罪。我?想活命,所以?转投了陛下。”

  傅蓉微蹙眉,不解道:“四姑娘传的什么信?是?给谁的信?”

  钟欲晓的眼神愣了一下,抬头直视她:“自从北梁建朝,四姑娘每月都会给你写一封信,托人捎到华京。王妃莫不是?从来没收到过?”

  傅蓉微之前?果?然?是?猜准了。

  萧磐怎可能容许身边的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思。

  傅蓉微问:“她信里写了什么,你可知道?”

  钟欲晓摇头:“我?怎好私拆主人家的信?”

  得知了此事,信中内容倒是?次要了,怕是?蓉琅现在的处境不会很妙。

  傅蓉微:“你想活命?”

  钟欲晓:“想。”

  傅蓉微:“给我?办一件事。”

  钟欲晓没问是?什么事,便应了下来。

  船上的打手这回客客气气将她请了下去,引到了客房中安置。

  傅蓉微坐得有些累了,腰身松了下来,歪向一边,用一只手撑着船尾,把整个人身体都靠了上去。

  她抬头看着桅杆高处的姜煦,道:“还不下来吗?”

  姜煦拉扯了一下帆上的麻,张开双臂投了下来。

  赏心悦目。

  傅蓉微:“你看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姜煦道:“想杀平阳侯是?真的……你要不要考虑事成后把平阳侯的头送给她当礼物,她一定会感动?至极,命都送你。你下不了手,我?来做。”

  “你既这么说,那我?有办法了。”傅蓉微道:“平阳侯被关的这段日子里,就让她当守卫看着吧,留他一命不死,生不如死也解恨。”

  傅蓉微今世彻底一刀斩断亲缘,倒是?与上一世的心境不同了。

  上一世,催使傅蓉微痛下狠手的,是?平阳侯罪行的暴露,以?及先帝不动?声色的敲打。

  平阳侯入狱受刑的那日,傅蓉微半是?痛快半是?癫狂。

  痛快的是?多年的恨意得到抒解,也能给九泉下的花姨娘一个交代?了。

  癫狂,是?因为她清楚的意识到,随着她手上沾了亲人的血,她已彻底堕入了深渊,再难回头了。

  欲望和权势累积成尸山血海,经日久风化成森森白骨。

  傅蓉微做梦自己赤脚踩在上面,足底被划出深浅不一的伤痕,每一步就留下殷红的印记,在她的身后燃起了业火,灼烧着她的血肉。

  世人总以?为步步高升是?向上走,最后临风而立,只手摘星辰。

  傅蓉微却觉得这是?一条向下的路,深入到了水底,在窒息等死的时候,眼前?展开一幅美妙的臆想。

  见?识到了这种美,就意味着此生要结束了。

  傅蓉微靠着一会儿,又觉得手麻,换了几个姿势,却怎么都不舒服,她抬头,看着正好停在桅杆最顶处的月亮,和周围闪烁的星辰。她指了指上面,说:“阿煦,我?想去高处看看。”

  姜煦一手环住她的腰。

  傅蓉微双脚离地,手抱紧了姜煦的肩膀。

  姜煦送她上了刚刚他坐过的位置。

  傅蓉微遥望江上景致,月光下的江面像笼了一层薄纱,偶尔几盏鱼灯晃过去,像极了闪烁的星辰。

  这里太高太危险,姜煦不敢轻易放手。

  他的手牢牢钳在傅蓉微的腰间,傅蓉微搭了上去,道:“你手好凉?”

  姜煦立刻运起了功,让血脉涌动?起来,“现在还凉吗?”

  果?然?热起来了,傅蓉微觉得习武之人当真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