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锦袖
姜煦的马蹿下山路,很快没入了林中夜色。
裴碧见傅蓉微神?色紧绷, 显然?也是在忧心?,于是轻唤了一声:“王妃。”
傅蓉微注意到他二人?的目光,紧蹙的眉头松了一些?,道:“他身上有块信物,是临行前胥柒所赠,他办事一向有分?寸, 不?必太过忧心?。”
她是在劝慰旁人?,但也更像在劝慰自己。
姜煦靠近时一人?一马, 许是看上去没什么威胁, 对?面只发了一箭在马蹄前,以示警告。姜煦马背上折腰拾箭, 将胥柒所赠的玉佩挂在箭尾,空手送了回去。
对?面领兵之人?见了玉,放下了攻势:“原来是吾主的贵客,失敬了。”
姜煦虚虚的搭着缰绳,道:“我知道他来了,让我去见他。”
马下有士兵跑动,传了消息到后头,等了片刻,军中向两侧挪动,让开了一条路。
姜煦驾马走进?其?中,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莫名逼得两侧的人?一退再退。
人?群里有人?说了一句:“他就?是镇北军的姜少帅。”
隔了很久,才有人?接了一句:“真年轻啊。”
南越的军士们在队伍中央簇拥着一辆马车。
马车周围明显守卫更加森严,姜煦在十步之外弃了马,在兵士的引领下登上了车。
车中一小几,两张竹席,四面垂着帘幕,桌面上还烧着一个碳炉,温着茶汤。
胥柒正坐在竹席上,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煦一落座,面前杯中便填上了茶。
胥柒侧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姜少帅怎么一个人?来了?”
姜煦闻了一下茶,道:“我倒是想多带点人?,可?我的人?不?都被你困住了吗?”
胥柒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以为,至少尊夫人?会陪在你身边,她一直很要紧你。”
姜煦道:“再要紧的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拴在腰上,今日只有你我在,别提旁人?了,算算账吧。”
胥柒一挥袖子?:“外面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我的人?,你的镇北军驻在山外,鞭长莫及,你竟挑这个时候算账?”
姜煦道:“事情总要解决的嘛,剜除心?病也须快准狠才能治本。”
这笔账从五年前开始算,第一笔就?是杜鹃引。
姜煦说:“其?实我这人?还算大方,已经过去的事就?翻篇了,你给我下毒是受萧磐的威胁,这笔账我算在萧磐的头上,如?今他已死,可?以清了。”
当年馠都城里的诸多利用,不?痛不?痒过去了这么多年,也都可?以不?计较。
但眼下刚发生不?久,甚至正在发生的事,姜煦没法装瞎当看不?见。
姜煦:“你诓骗我夫人?跋山涉水到你这来,真是过分?了。镇北军也不?是随随便便给人?当棋子?的,你算计我不?止两三回了。眼下,你带着这么多人?,倾巢出动攻上蝮山,又是图什么呢?”
胥柒按照顺序,一句一句地回应:“我并非诓骗,杜鹃引的解药我拿不?到,唯一的希望便只在神?工阁了,尊夫人?对?你情深义重,我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会尽力一试,我此举意在成全她啊。”
姜煦抬眼冷冷地盯着他:“我劝你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巧言令色,会让我很生气。”
胥柒顿了一下,道:“是我冒犯了……我在馠都时学了一句汉话,借刀杀人?,我势单力薄能为有限,镇北军又如?此强悍,所以才耍了点小心?思?,想借少帅的威势一用。”
姜煦道:“想拿我当枪使的人?太多了,但我也不?是任人?摆布之辈,此事也可?以作罢,回答我第三个问题,今日你攻上蝮山,想做什么?”
胥柒道:“神?工阁祖上与南羌余孽有染,他们借机巧之便利,造出了一种邪门的东西……那东西强悍、可?怕,存在即是威胁。”
所以,按照胥柒的一贯作风,还是毁了妥当。
逻辑很能说得通。
姜煦道:“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东西的存在若真如?你说的那么厉害,你带着这些?人?打上神?工阁,有几成的胜算?”
胥柒一时沉默。
姜煦替他说:“胜算不?小,因为之前你安插在神?工阁的眼线已经打听清楚了,极具天赋的人?百年难遇,尤其?偃师这一门凤毛麟角,现如?今的神?工阁再没有人?能操控那些?东西了,它们在山里堆了几百年,早已绣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你衡量之下,觉得赢面很大,所以才肯下令发兵。”
姜煦一语道破本质。
胥柒没有更加冠冕堂皇的措辞,只淡淡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姜煦道:“帝王一怒,血流漂杵,当皇帝与当皇子?是不?一样的,你既无四处征伐的野心?,又何必锋芒毕露呢。这蝮山,又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卧榻之旁,倘若神?工阁真有什么能倾覆天下的玩意儿?,会有人?比你更警惕的。”
胥柒忽然?发现,姜煦今日与他相谈,脾性和口气都温和了许多。
他细打量姜煦的脸色,道:“姜少帅在神?工阁找到了解毒之法?”
姜煦道:“那还得多谢你。”
胥柒心?下有了几分?了然?:“我派进?神?工阁的人?已经多日不?传信出来了,想必是身份暴露已被制住。神?工阁失了阁主,方寸却不?乱,一定是另有高人?主持大局。我那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不?错,后山有位隐士是大才。你一直向着神?工阁说话,是与那位相处的不?错吧?”
姜煦道:“我一般不?会与人?相处的太差,除非动手。”
胥柒看着他:“你想劝我撤兵。”
姜煦点头:“是这个意思?。”
胥柒坚定:“你拦不?住我。”
姜煦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你就?这么打上去,神?工阁不?会坐以待毙……我身为局中人?,也不?会隔岸观火的。”
胥柒:“姜少帅,你只有一个人?。”
姜煦微微一笑:“谁说的?”
胥柒只觉得他话里有话,笑中带讽,尚未细究其?中意思?,姜煦屈指在唇尖,吹响了一声鹰哨。
夜幕一片漆黑,看不?清什么东西。
但是鹰唳清晰地响彻在头顶。
风声穿林。
霎时间,四个方向疾风送来了箭矢,正好钉进?了马车的四个角上。
南越士兵高举火把,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
山中树高林密,风一动,到处都沙沙作响。
看似没人?,却令人?汗透了衣襟。
姜煦今晚说了很多话,却一杯茶水也没碰,他单手搭膝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过,道:“我的兵其?实不?太擅长林中作战,你生在岭南,没见过关外的雪原,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地里,我的兵在里面埋上一天一夜,也不?会露出丁点端倪。”
胥柒神?色见慌了:“我亲眼看见你的兵扎营在百里之外,你派出去调兵的副将被我困住脱不?开身,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做到的?”
姜煦道:“我那两个副将的手里,根本就?没有兵符啊。你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自然?是白费了。”
他已经尽力让自己说话的口气更温和,以免让人?听了不?适。
但事实一经摆出来,由不?得人?不?气。
胥柒可?能气上头了,手指都在攥着衣角颤抖,硬是没想明白破绽在哪。
姜煦提醒道:“我有一个老军医,他打从一开始就?不?与我同道而行,你没注意到他吧?”
胥柒费了一阵功夫,才从几天前的记忆中扒拉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背着药箱,是个大夫,走路总是落在最后,皇城那一条长阶他歇了好几回才爬上去,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姜煦要带他一道走时,他主动推脱年老体?虚受不?了折腾,希望姜煦能放他在南越市井里逛一逛,结识一下当地的医士,好长长见识。
那么个人?,往人?堆里一扔恐怕就?淹进?去找不?到人?了,胥柒只看了几眼就?抛之脑后,淡忘了他的存在。
姜煦一早就?把兵符给了那糟老头子?。
在胥柒如?临大敌一般,把全部心?思?都用在裴氏兄弟身上时,张显便有了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姜煦仍旧坚持抚慰的原则,道:“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为了一点猜忌动手,有失一国体?面,我们还是各自回吧,你要想开一些?,一旦神?工阁有祸乱天下的意图,首先大梁就?不?会坐视不?理。”
而今,萧磐一死,大梁的河山,已是姜煦的囊中之物了。
更高处,傅蓉微听到了鹰唳,抬头望着黯淡的夜空,勉强借着那一轮弯月的光,捕捉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她静默了片刻,道:“一路奔波伏藏,真是辛苦张军医那一把老骨头了。”
裴碧闻言看向她:“王妃都知道了?”
这件事是军中机密,他们裴氏兄弟没敢透露,据他们所知姜煦的嘴只会更严。
傅蓉微知道此事,只能是猜的。
她眼睛盯得发酸生涩,收回了目光,道:“是他的作风,喜欢偷着埋线,绸缪总是在一切尚未真正开始之前。”
傅蓉微乏了,懒得问了。
心?里却是门清。
第175章
天光泛白的?, 夜色开始被驱散。
随之一起退散的?,还有?南越的兵马。他们胜算不大,主动撤退是最体面的?收场方式。
姜煦走向自己的马。
胥柒站在车上, 道:“姜少帅气色不错,恭喜你重?获生机。 ”
傅蓉微抬头,看见头顶盘旋的?海东青, 她摸到护臂,在腕上缠了几道, 吹了声哨, 海东青锁定了她的?位置, 俯冲而下, 停在她臂上。
姜煦独自去, 独自回, 身上还沾了不少清晨的?露, 一人一马顺着山道上来,缓缓走?进了傅蓉微的?视线中。
傅蓉微等他靠近, 问:“劝和了? ”
姜煦说?:“都?了结了,我们也该回了。”
傅蓉微勒马回头,姜煦对裴青道:“ 你们去清点兵马。”
裴家两兄弟没跟上来。
傅蓉微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听见身后?动静杂了起来,转头一看,镇北军已经聚了起来, 他们此行并未配战甲,皆一身布衣, 往茂林里一钻, 确实难以发现行迹。
傅蓉微寻了一圈,却没见着张显。
张显没有?随军, 他毕竟年纪不小?了,腿脚受不起颠簸折腾,军令一传到,他便骑着个驴不紧不慢地赶路,此时距离蝮山还差着一段呢。
傅蓉微向阮先生辞别。
阮先生真诚的?希望他们一路顺利。
傅蓉微问道:“先生之前告诉我,潇湘玉要用在毒发之时,才能有?效。可距那日他毒发已经这么?多?天了,为何他身上毒一直没有?再发的?迹象?”
阮先生似乎早料到她有?这么?一问,道:“毒是种在他身上,又不是种在你身上,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毒发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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