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橙
司荼一眼看过去?,仙者们脚踩祥云,身笼仙光,他们莅临于苦厄之上,本?该救苦渡生,可是一个个冠冕堂皇,看后只觉得让人恶心。
司荼稳了稳不定的情?绪,上前两步,掌心交叠而放,对无上道尊躬身作?揖:“无论它是不是魇九婴,都?会是日后为祸苍生的妖魔,需尽快斩除!此事不可懈怠,请天尊明察!”清脆女音掷地有?声?,让原本?置身事外的仙者们也都?肃穆了神情?。
司荼这话说得没错。
在这个时候,它是不是魇九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会带来灾害,留它在人间一日;一日就有?无辜者死在其手。
无上道尊闭了闭眼,疲惫问:“你与它交手过,你觉得它是何身份?”
司荼低头说:“弟子?原以为祂是魔神,然而交手过发现,它孽力高深,绝非普通妖魔!”
无上道尊扼守,表示明了,又看向一直沉默寡言的寂珩玉,“入门前,你曾说魇九婴土杀了你全门,那时我只认为你是剑骨转生,还记得前尘,于是并未深究。如此,你觉得它可是你记忆中?的模样?”
寂珩玉不语。
他自是不会忘。
那条行走于迷雾当中?的妖魔害得他家破人亡,一无所?有?,最?后告诉他名讳。
——魇九婴。
然而想到?桑桑,想到?这诸多疑点,寂珩玉垂在双腿两侧的双手不禁收紧成拳。
他没有?回?答,满堂目光都?在静等他开头。
寂珩玉喉结滚动,却是摇了摇头:“ 时隔多年,弟子?早已放下了,自然也记不清了。”
记不记得清,只有?他自己清楚。
无上道尊居高临下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眼神中?看到?些什么?,然而寂珩玉满是平静,未露出丝毫破绽,便是连微弱的躲闪都?没有?的。
无上道尊叹了口气,“如今它在青阳城得到?了好处,自也不会轻易离去?。荣闵——”
“在。”
“高敏。”
“在。”
“飞鸿大圣。”
“在。”
“你等三人带领众弟子?前往青阳山——”他倏然起身,一道阴影投落而下,刚好停在了寂珩玉脚边。
旋即,无上道尊的声?音回?荡在神殿每一个角落:“抓其带回?神域。”
“是!!!”
仙卿们各自散去?,寂珩玉行了行礼,转身正要离去?,却见无上道尊走下来叫住了他。
“子?珩。”
寂珩玉背影停滞,缓缓回?眸转身:“尊上。”
他毕恭毕敬,正襟间也有?几分不易觉察的疏冷,这让无上道尊多动了一分心思。
等两边的人都?走光后,无上道尊才露出慈爱和亲的笑?容:“听闻你在下界成了门婚事?”
寂珩玉没有?直接点头也没有?直接摇头。
无上道尊继续说道:“你性子?向来寡漠,若真有?人相陪,自是一件好事。”
寂珩玉低着睫毛:“如今妖魔出世?,我已无心这些。”
无上道尊笑?了笑?:“你以后总是要坐上我这个位置。”他的语气像是叮嘱又像是警告,“子?珩,别让我失望。”
[别让我失望。]
这是无上道尊对他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最?开始的时候,他心有?骄傲,更多地是因这句话生出来的无尽的责任;可是如今,听来只觉得厌烦。
寂珩玉神色间的不耐不易觉察,如往日那般地点了点头,最?后转身告别。
他那道清瘦的影子?很快就被殿门之外当头浇落的天光吞噬,无上道尊唇边的那抹笑?也跟着淡了,“还明子?……”
还明子?听唤前来,“道尊。”
无上道尊对着寂珩玉离开的方向示意,“他有?所?隐瞒,你去?跟着,切莫打草惊蛇。”
“是。”
**
寂珩玉哪里不会知道无上道尊派了眼线过来,从神殿出来后,他没有?急于甩去?,而是佯装不知地先去?了一趟天山狱。
天山原本?是一座高耸入云,灵泽充裕的仙山。
直到?大战令周山荡平,魇九婴的尸血化作?凡人难渡的鬼海,残存的尸骨万年不化,九天都?篆阵笼罩八方,所?形成了如今的天山狱。
由于魇九婴体型庞大如山,俯瞰下去?,白骨蜿蜒起伏,似如山脉绵连。
他绕着骸骨在上空飞了一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是……缺少了一些东西??
可是缺少些什么?呢?
寂珩玉低头沉思。
骨骼仍在,便是连尖锐的牙齿都?保存完好,唯独中?间有?所?欠缺。
魇九婴本?就是由天地煞气生出的邪祟之物,不需要肺腑,只需要……
寂珩玉瞳孔紧缩。
——心。
对!!是心!
它的胸膛空无一物,唯独没有?了那颗能让它化形的心石!!
意识到?这点的寂珩玉呼吸微紧,转身飞往下界。
此时还明子?还跟在其后,寂珩玉朝后睨去?,不厌其烦,他金蝉脱壳,利用障眼法甩开还明子?,直奔往青阳城,准备找桑宁问个明白。
**
此时的桑宁对寂珩玉来找他这件事一无所?知,专心在罗域殿陪着桑桑。
这罗域殿不小,曾经魔尊的所?有?宗亲和随从都?居住在这里,热闹,每日的纷争也不少。直到?桑桑和桑宁回?来,那些宗亲死的死,跑的跑,最?后偌大魔宫就只剩下了他们兄妹两个人,就连佣仆都?少得可怜。
一旦人少,自然就显得冷清。
所?以桑桑很不喜欢这里,有?事没事都?在外面晃悠着找乐子?。如今没了找乐子?的心思,就一个人躺在流瑕潭里休憩。
准确来说,流暇潭是一座陵墓,她的母亲蝶夫人就藏在此处。
淡紫色的流光花开满整个池潭,萤火烁烁,不见白昼。
地面是一片天然而成的莹润水泽,潭水只没过脚踝,水不沾衣,更不浸肤,躺进去?就像是躺在一团冰冷的软玉上,舒服静心,自打桑桑坐上这魔尊之位,她来这里的次数就频繁了些。
正倚树躺着呢,就听有?人接近。
她懒洋洋撩开一只眼皮,入目的是玄黑色的衣摆,腰间戴有?黑色环佩,果不其然,是她兄长。
桑桑不想听他唠叨,于是又闭上眼,假装没看见。
过了会儿,身边有?人坐了下来,紧接着脑袋一重,他掌心扣着她的后脑勺,强行让她靠在了他肩头。
桑宁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却让她长久维持的冷静瞬间溃不成军,刹那间,桑桑难受地想哭出声?。
不过她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硬生生地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桑宁垂眸,当看到?桑桑因憋泪而发红的鼻尖时,无奈地曲起指头敲了敲她的额心,“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每次哭,我都?会和你说什么??”
“记得。”桑桑点头,“你说……哭声?除了会引来敌人,什么?也改变不了。”
桑桑小时候很爱哭,胆子?也小,一直以来都?被蝶夫人保护着,后来母亲离去?,他们被迫走上逃亡之路,这让桑桑没有?了安全感,时不时都?要哭一鼻子?,自然,每次哭都?会被兄长训斥。
“嗯。”桑宁嗓音温和,指尖摸了摸她的头发,“可是桑桑,我们现在没有?敌人了。”
桑桑一愣。
他抬起一条手臂把她轻柔抱在了怀里,“这里除了母亲就只有?我,所?以……你不必继续隐忍。”
泪水一点点占满她的眼眶,下一瞬,泪珠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
桑桑拽紧桑宁胸前的衣襟,把整张脸埋进去?低低地啜泣着。
兄长的这番安慰给了她倾诉的欲望:
“其实?我……不是难过他是谁,我只是难过……我们再也无法在一起了。”
他们拜过天地,应许过今生。
在那些朝朝暮暮的相处当中?,她想过他老去?,病去?,死去?,唯独没想过生离。
她还想着等他死后,就把他的尸骨带回?流暇潭,即便她活有?千万年,有?他泉下相伴,她便也不会再孤单了。
寂珩玉身居高位,桑桑当然明白他不会放下好不容易修得来的仙骨,随她困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天泽川。那日之所?以那样问,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不可能的希望;也是为了听到?一个笃定的拒绝,断了她这不该有?的奢念。
如今奢望断了,希望也没了。
好难受啊。
她已经很久很久不知道悲伤是何种滋味,如今苦涩吞噬着她,让人喘不上气,便是连唇齿间分泌而出的唾液也跟着发苦。
胸口一阵一阵绞着疼,眼前发晕,天地间都?像是倒悬着的海,她溺毙其中?,无法呼吸。
“哥哥,我、我难受……”桑桑揪紧前胸衣襟,一边落泪一边说,“我疼……我好疼……”
“桑桑……”桑宁抿了抿唇,“我知道的。”
两人一脉同生,纵然她什么?也不说,桑宁也会切身体会到?她的感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现在有?多脆弱。
心里一痛,桑宁紧紧抱住桑桑,一如小时候那般,温热掌心轻柔抚摸着他的发丝,不住安抚,除了疼惜,目光间却是越来越冷冰。
哭累了,也疼累了,桑桑哭着哭着就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桑宁小心翼翼把妹妹抱起来,把她放到?寝宫榻上。她脸上都?是泪痕,几缕碎发因汗水粘在了鬓边,桑宁指尖轻缓地拨开那发丝,温柔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也是冰凉的,过度缺乏的安全感让她的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
“哥哥,你别离开我……”
桑桑梦呓着,一行清泪又顺着眼角滑落。
桑宁为她擦拭去?泪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