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九
半夏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小嘴巴都张大了。
承冬小脸也无比严肃,“她之前的丈夫是被打死的吧。”
这还真是个没想过的角度,老汉默了默,“不知道,回头俺打听打听。”
车上一时陷入沉默,夏芍就问老汉,“叔你知道他之前那个媳妇吗?”
此时牛车已经慢悠悠从隔壁村驶了过去,只有半夏身子转了个圈,还在回头看热闹,老汉稳稳赶着车,“知道,他这头闹这么大笑话,早有人把前头那个的消息传出来了。”
“我记得他前头那个好像姓唐。”夏母问。
“是姓唐。”老汉点头,“听说早就嫁人了,孩子都生了仨,过得还行。”
还行就好,总比跟着皮四被打死强。
皮四碰上这么个老婆,这么一群大舅哥小舅子,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夏芍这么想着,一抬眼就看到陈寄北正望着她。
她眼皮莫名一跳,刚想问怎么了,男人已经收回了目光。
老汉的村子离北图村有点远,到村口就把几人放下了。夏母站在村口看了看,发现比起江城,老家和九年前变化并不大,只是来往多了不少陌生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下乡的知青。
一进村就有人认出了她,“这不夏老三媳妇吗?你回来啦?”
再看夏母身后,“小芍和女婿也回来啦?还有万辉,嚯!这俩是你外孙外孙女?”
村子就这么大,几乎家家都认识,这一路跟夏母打招呼的人就没断过。
夏母一边是女儿女婿,一边是外孙儿子,很有一种荣归故里的感觉。他们都走过去了,还有人在身后议论,“这去城里享福了就是不一样,看她穿的,人也胖了。”
“可不,俺瞅着都没怎么老。”
“关键是儿女都有出息,一个去东北当了工人,一个在部队当军官,全村都找不出第二个。”
“哪是全村找不出,附近几个村都找不出个命这么好的……”
夏芍听到了一点,突然就想起那句:一军官,二军干,三工人,四教AA员,至死不嫁庄稼汉。
现在她是工人,万辉是军官,夏母也的确算是老太太中的人生赢家了。
不算那个糟心大儿子的话。
几人还没到家,就听到院子里有争吵声。
“我妈咋了?我妈不就把你吃剩下的鱼给我妹吃了?那鱼热来热去,碎成渣了你也不让别人吃,家里就你是人啊?当初我姑怎么差点死了,别当我不知道!”
是个变声期少年的声音,粗噶难听,充满了愤怒。
“老子挣的钱,老子愿意给谁吃给谁吃!”
夏万光显然气得不轻,去院子角落拎了扁担,抡起来就要往少年身上抽。
这可不比何叔用来抽何二立的小棍,又重又宽,两边还有铁链,打身上很容易受伤。
少年却梗着脖子躲都没躲,“反正你就我这一个儿子,有本事你打死我!”
“你当我真不敢!”夏万光更怒。
眼见着扁担就要落在少年身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你敢!”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快步走进来,直接挡在了少年面前,“你敢动我大鹏试试!”
夏万光的扁担一歪,愣了半天才敢认来人,“妈?”
“你还记得你有妈吗?我在小芍那那么多年,连个信都不写,一回来就打我大孙子!”
夏母瞪着他,上来便是一顿训,把夏万光再次弄懵了。
别说夏万光,夏母身后的大鹏,还有不远处正在抹泪的夏万光媳妇儿全都愣了。
夏母性格最是软弱,纵使心里急,儿子一瞪眼,她也不敢吭声,何曾这样疾言厉色过?
大鹏愣了好半晌,才试探着低声问:“奶奶?”
“奶奶在,大鹏你不用怕!”夏母从来就没这么硬气过,学了孙清她妈,努力撑着气势,“夏万光你长本事了是吧?有能耐打大鹏,你连我一起打啊,我看你遭不遭天谴!”
苛待夏母,夏万光是敢的,动手他却真不敢,何况这还是在院子里,邻居们都能看到。
不对!
他妈回来了!他妈是怎么回来的?
夏万光转回头,就见陈寄北正在身后冷冷看着他,旁边还有一身军装满脸肃杀的夏万辉。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早已长成了高大的青年,再也不是他手下纵使敢怒,也无能为力的幼弟。
这让夏万光没来由地一阵恐慌,扁担落在地上似有了千钧重,再也抬不起来。
夏芍就走进去,给夏万光媳妇儿递了块手帕,“听大鹏说嫂子又生了小侄女,什么时候生的?”
夏万光媳妇儿接过来擦了擦,才收起惊讶,“就你走后第二年,跟你一样属大龙的。”说着又想起来夏芍还没见到小闺女,“她害怕,躲屋里了,我去叫她出来。”
夏芍走后第二年,难怪那一阵夏万光总写信问夏母什么时候回来,过了两年又不写了。
孩子大了,不用夏母回来看了,还写什么信?不够浪费邮票前。
夏芍能想到,夏母又不傻,哪能一点想不到。
她看着儿子,眼里渐渐从愤怒转变成失望,最后干脆看也不看了,回身搂了大鹏,“来让奶奶看看,大鹏都长这么高了。我看你不像你爸你妈,到有点像你小叔。”
大鹏快十年没见过奶奶了,印象早有些模糊了,但被这么一搂,又感觉到些熟悉的亲近。
只是他到底大了,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向了夏母身后。
夏母看到,立马回身叫了两个小的,“承冬,半夏,过来认识认识你们表哥。”
“这是姑姑家的孩子?”大鹏更不好意思了,赶紧从夏母怀里出来。
半夏倒不怕声,跑过来拉了姥姥的手,好奇地睁大眼睛,“表哥?是大舅舅家的孩子吗?”
正好夏万光媳妇儿带了小女儿出来,一家人热热闹闹进了屋,只把夏万光晾在了院里。
听说夏万辉要结婚了,夏万光媳妇儿很为他高兴,只是到底去不去,却看了眼窗外没敢应声。
夏万辉知道这个嫂子向来没主意,“冬天活少,你跟侄子侄女都去吧。”
夏万光媳妇儿依旧没吭声,大鹏也没吭声,夏万光刚九岁的小女儿秀秀更是怯生生的,低头拽着衣角。不像夏芍家的两个孩子,一个聪明沉稳,一个活泼大方。
不对比还没发现,这一放到一起,才看出夏万光的孩子有多压抑。
看到小孙女,夏母甚至想起了当初的夏芍。
她和老夏对闺女并不苛待,夏芍都长成了那样,何况是有夏万光这个爸爸的秀秀?
夏母把怯生生的小孙女抱过来,“来,奶奶看看,咱们秀秀长得可真漂亮。”
秀秀回头看看妈妈,没敢说话。
夏万光从外面进来,立马瞪了女儿一眼,“”奶奶跟你说话呢,连个人都不知道叫。
秀秀小身子立即紧绷起来,看得夏母连忙将孩子护住,“不是你把孩子吓成这样,她能不敢叫人?”说着又从兜里摸出一块钱给秀秀,“不是爱吃鱼吗?奶奶给的。”
说着又摸摸孩子的头,“这是奶奶自己挣的,放心花。”
话到这,夏母一怔,突然明白了夏芍为什么非要找工作。
只有自己挣了钱,才能放开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如果不走出去,不看到更多的人和事,大概她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这让她转头看了夏芍一眼,心里滋味莫名。
要是在平时,那一块钱最后肯定会给了夏万光,夏母却很坚持,愣是让孙子拿去买了鱼。
一家人坐下吃了饭,吃完,夏母就准备跟着儿子女儿返回去了。
“妈你不在家多住两天?”夏万光很是意外。
夏母却听得分明,他问的是不多住两天,而不是别走了。也是,不用多一个人吃粮食,不用多一个人在头上压着,只要豁出脸皮别要,当然是不养她最好。
大概是分隔得太久了,夏母虽然失望,又没有想象的那么失望。
她没应儿子的话,“你忙,就别去了,让小楚带着孩子去喝喜酒。”
一行人当天回,当天就带着人走了,只把夏万光自己丢在了家里。
坐上牛车时夏万光媳妇儿还很忐忑,一个劲儿回头,“这……这样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夏母拉了大儿媳的手,又去看闺女和小儿子,有点求认同的意思。
到底是个软性子,威风抖完了,现在又有点心里不踏实了。见夏芍跟夏万辉都点头,她才松了口气,语气更加坚定,“有什么不行的,妈叫你去你就去。”
半夏终于找到个不像男孩子的妹妹,一路都在拉着秀秀说话,当姐姐当得十分欢快。
以至于到了部队招待所,她竟然问夏芍:“妈妈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妹妹?我想要妹妹。”
小孩子都是不满足的,有了哥哥还想要妹妹一起玩,夏芍却没准备再生了。
他们家之所以日子过得好,一方面是她和陈寄北工资都高,还有房租的额外收入,一方面是家里人少。她和陈寄北要是生上六七个孩子,光吃饭穿衣就得成问题。
生得多,自然养得也糙,不仅带不过来,也教育不过来。
上辈子夏芍没什么父母缘,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这辈子她想做个好妈妈。
安顿好夏万光媳妇儿和两个孩子,一家人这才去看了夏万辉的新房。
房子是租的,跟夏芍家一样也是三间,专门留了一间给夏母,也给夏母打了家具。
“我照着找人打的,不过手艺可能没姐夫好。”夏万辉摘了军帽夹在腋下,指指梳妆台,“回头我弄张票,给妈买个收音机,省的我平时都在部队,你一个人在家没意思。”
儿子有心,夏母看着自然高兴,眼里始终含着笑意。
不过听到这话她还是一顿,“你平时都在部队?”
夏芍也望了过来,夏万辉只能解释:“我级别不够,家属不能随军,只能在本地安家,一个礼拜能回两次家。要是升了团级就好了,团级就可以随军了。”
夏母没说什么,接下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夏万辉跟她说起院里种点什么,她都没仔细听。
倒是半夏听得挺认真,还强调,“姥姥不住这。”
夏万辉逗她,“说好了舅舅有出息了,就把姥姥接走,姥姥为什么不住这啊?”
“姥姥就是不住这!”半夏立马抱住夏母的胳膊,“姥姥要跟我们回家,家里什么都有。有收音机,有小鸡小鸭子,还有姥姥的地,有孙姨跟姥姥一起做衣服!”
“可是舅舅这有姥姥的儿子,半夏家里有吗?”
半夏被问住了。
承冬就接了舅舅这句话,“我们家还有姥姥的外孙外孙女,舅舅家里也没有。”
几人拌着嘴,到了晚上,半夏非要跟姥姥一个被窝看着姥姥,谁劝也不听。
第二天元旦,夏母终于看到小儿子夏万辉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