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云南
穿着白大褂的儿科值班医生丁娇,一阵风似的,从他们面前刮过,从急诊内科诊室进了抢救大厅。
……
抢救大厅的自动门开启时,睡得很浅的润和帝把床帘拉开一条缝,看到推进来的平车躺着一名昏迷的女子和一名小婴儿。
紧接着又看到儿科医生丁娇风一样刮进来,问:“这是产妇?”
周洁立刻回答:“应该是吧,可能是连夜上山太累、或者太急了,晕过去了。”
医生护士们把一大一小两位病人挪到病床上,安排在抢救9和10床上,拉上床帘后,建立静脉通路,抽血常规、做基础检查。
郝树把询问来的情况都记在纸上,交到护士长周洁手中,然后陪病人家属们守在抢救大厅外面的走廊上,又去食堂拿了吃食和热汤过来,给她们垫肚子。
身在最严格的崔家军营里,郝树接受过无数训练,但听到她们离开大般若寺的悲田坊,轮流护着婴儿,翻了两座山才来到飞来峰顶,还是忍不住心生敬意。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译语人来接手。
郝树接过保安老李手中的平车,一起推到平车放置处,忍不住问:“守门仙,您怎么知道是孩子?”
“看得多。”
“您经常看到女子深夜送孩子上山求医?你们不夜禁的吗?”
保安老李把平车整理好,回头就乐了:“为什么要夜禁?如果夜禁,外墙那么亮的灯给谁看?”
郝树一时没忍住:“为何不夜禁?”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保安老李想的是,好像听金老说过,夜禁是为了什么来着?
郝树脑海里翻腾着为何不夜禁,以及为何一定要夜禁?思来想去,忽然就开始畅想,国都城不夜禁又会是什么样子?
达官贵人们夜夜笙歌,但平民百姓们天黑点蜡烛烧灯油都太费钱,大约还是日落而息,不会有什么改变。
“守门仙,你们有平民百姓吗?”郝树话一出口,立刻道歉,“守门仙,是奴胡说乱说了。”
老李嘿嘿一乐:“我就是啊。”
郝树只觉得自己祸从口出,可听到守门仙自称平民百姓,又吓得魂不附体,守门仙怎么会是平民百姓呢?一定是守门仙怒了。
老李走出几步又回头:“嘿,楞着做什么?抓紧时间睡觉啊。”
郝树恭敬不如从命,飞快地跟上,实在没从老李脸上看出半点不悦,忽然胆子又大了:“守门仙,您是说晚上谁都可以出门?”
老李望着有些哆嗦的郝树,哈哈大笑:“肯定啊,晚上跑步健身的,撸个串喝点小酒的,逛夜市的……”对比大郢,现代生活可太美好了。
老李的这些话对郝树来说很超纲,半猜半懵,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平民百姓能住那样温暖的小屋?小屋还配着那么大块的琉璃?
郝树更加不敢相信,守门仙怎么这么喜欢逗人玩儿?
……
抢救大厅里,经过译语人的辨认,发现晕倒的女子是骑都尉罗良的妻子,之前生了两个孩子都没能保住,这是第三个了。
经过儿科医生丁娇的诊断,与化验结果相对应,这名36天女婴是因为呛奶导致的吸入性肺炎,已经拖延了几日,治疗护理都需要极为小心。
而晕倒的女子,是骑都尉罗良的妻子汪莲,大概是疲劳过度加上精神过度紧张,低血糖和低血压,葡萄糖盐水挂到一半就醒了。
整个人从病床上弹起来,看到女儿就在身旁,再看着两人胳膊上的透明管子和输液瓶……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潸然泪下,不由自主地望着儿科医生丁娇。
丁娇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思来想去说道:“新生儿的胃是横位,吃奶太快,没有拍出奶嗝,特别容易吐奶,奶呛入气道就容易引发肺部疾病。”
汪莲立刻低头,根本不敢看丁娇,喃喃自语:“奴知道,是奴的错……是奴的错……真的,奴不是位好阿娘……”
这话一出,译语人赶紧翻译。
丁娇刚想安慰,但又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前面两个孩子发生了什么,还没整理好说辞,就听到汪莲小声啜泣。
第116章 又见香灰
丁娇继续安慰:“新生儿拍奶嗝并不容易……”
汪莲伸手扶住床沿, 焦急悲伤又充满期盼:“医仙,奴知道她病得很重,奴也知道这是她的命中劫数, 医仙, 让奴一命换一命好不好?”
译语人莲生照实翻译, 但没忍住劝了一句:“医仙只是说病得严重,没说不能治啊。”
汪莲的泪水夺眶而出:“不用安慰奴了,她还这么小就咳嗽,什么都喂不进去, 当阿娘的哪能不知道……奴知道的……”然后再也说不下去。
丁娇有一张帅气的偏中性脸庞,自带孩子缘,哄孩子一哄一个准,但其实不怎么会安慰人, 尤其是病人家属。
听完莲生的翻译,丁娇一时不知该先吐槽哪个:
新生儿吸入性肺炎放在大郢确实没救, 但医院里有各种各样的抗生素,只算有些棘手,完全没到死定了的地步。
至于汪莲说的,这孩子命中劫数, 丁娇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丁娇已经给小女婴输了适量的抗生素,而汪莲输的是能量剂,眼下的问题不少。
比如, 汪莲要哺乳,哺乳期妇女用药要格外小心。
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她在哺乳期,母乳不断产生, 也需要及时挤出,不然积蓄起来非常容易急性炎症。
幸好, 今晚抢救大厅的译语人莲生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见多识广,与汪莲沟通得很顺畅。
丁娇对着莲生一番嘱咐。
莲生拉上床帘,极为认真地告诉汪莲赶紧挤奶,免得发炎。
丁娇守着小女婴,听心音和呼吸音,确定她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以后,跑去小卖部领了纸尿裤,打算给包上,在解掉厚实的襁褓时,却闻到了过于浓重的植物混合的烟味儿。
“莲生,你来闻一下呢?”
莲生从床帘处探头进来:“丁医仙?”
丁娇比了手势:“你闻,这是什么味道?”
莲生凑近闻了闻,联系这些日子在飞来医馆的所见所闻,有些迟疑:“这闻起来是香灰。”
自从局域网通了以后,安静的手机里安静了快三个月的各种群重新活跃起来,闲着无聊的医护人员,疯狂交换各自科室的八卦,尤其是大郢病人。
裴莹虽然不怎么八卦,但架不住被轮番问,就说了大小般若寺拿香灰骗人的事情。
丁娇当然看到,尤其汪莲是从大般若寺翻了两座山赶来的,前后一联系,心里顿时有非常不妙的预感,忙问莲生:“你好好问她,孩子不吃不喝的时候,还喂了其他什么?”
莲生刚离开。
丁娇忽然发现,小女婴身上有小圆形的红斑,感觉像是……烫伤?!抱起女婴直接找汪莲:“这是怎么回事?”
莲生和汪莲望着小女婴急促起伏的胸膛和鼓鼓的小肚子,眼神复杂。
丁娇急了:“你对我说实话,她不吃不喝以后,你到底喂了什么?还做了其他什么治疗?”
汪莲被丁娇的急切吓得心里发毛,也不知道医仙为什么要生气,很小声地回答:“喂了些香灰水,灸了艾条。”
丁娇被这回答噎得要吐血,努力平复情绪,认真嘱咐:“这话我只说一遍,她才三十六日,除了母乳,什么都不要往嘴里放,也不要做艾灸。”
汪莲生怕被丁娇嫌弃:“丁医仙,悲田坊出生的孩子,第一口都是香灰水。”
“啊……”丁娇把手指捏着咯咯响,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既然到这里求医,就听这里的话,不要再喂香灰水,不要再做艾炙。”
汪莲犹豫片刻,还是用力点头:“奴记得了。”
丁娇打电话给儿科主任:“江主任,她们竟然给新生儿喂香灰水,艾灸还烫着了,衣服里也有香灰……气死我了,我想骂人。”
“主任,我要给她做全身检查。”
主任安慰着:“想做什么检查就做,别冲动,也别和病人家属置气,早晨七点我会去抢救大厅。”
“嗯。”丁娇摁了手机,刚好对上莲生躲闪的眼神,当然不能视而不见,“我有话说。”
于是,莲生再次安顿好汪莲,跟着丁娇离开抢救大厅。
丁娇开门见山:“你刚才听懂了?”
莲生点头:“大郢礼佛,大小般若寺香火旺盛,这两年出生的婴儿能喝上香灰水,都算是家中娇养的。”
“大郢的医术也无法与飞来医馆相比,艾灸是国都城乃至全大郢最盛行的外治方法,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谁身上都会有几个艾灸的小圆疤。”
莲生敬畏飞来医馆的医仙和医术,更了解国都城的日常生活,国都城既没有飞来医馆这么多、又这么大的检查设备,更没有这么多医术精湛的医仙。
不论是谁,哪里不舒服都是先忍一下,实在忍不住才会去找医工。
名医都在永乐宫内,他们不会替陛下皇后王女以外的人看诊。
即使都射尉这样的武官家眷,除了找城中的闾阎医工,也没有其他法子,所以大小般若寺的香火才会这样旺盛。
就算是丁医仙百般嫌弃、甚至颇为恼火的香灰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到的,寻常百姓们都羡慕不已。
莲生恭敬地回答,极为认真:“丁医仙,五年前奴的阿耶阿娘病死前,香灰水都喝不上。”
丁娇望着恭敬但不谄媚的莲生,五味杂陈,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莲生望着丁娇走进抢救大厅的背影那么坚定,急忙跟上,小女婴能进飞来医馆,想来运气也不会太差。
丁娇在护士站开完医嘱,又推着小女婴去做检查,直到电脑上显示出所有的检查结果,才稍稍放心,除了肺炎,其他脏器都没有损伤。
丁娇替小女婴处理好艾灸的小烫伤,又拉了张椅子守在床边,顺便嘱咐:“莲生,让汪莲好好休息。”
护士长周洁替小女婴换了一小瓶水,又量了一次生命体征,眼下的情况是,虽然没有明显好转,但至少没有变坏。
小女婴能稳住就是好事,只要她能顺利见到明日的阳光,大家就能稍微放一点点心。
偏偏正在这时,走廊上传来推车轮的响动,周洁和丁娇同时扭头,来病人为什么没通知抢救大厅?
自动门打开,魏璋熟门熟路地推着病人进来:“护士长,丁医生……”昆仑奴南风在后面推,北风抱着饼儿看着丁娇直乐。
魏璋非常坦然迎上床帘缝隙里、润和帝锐利的视线:“启禀陛下,仵作柴焦已送上山。”
润和帝摆了摆手,又拉拢了床帘,似乎刚才探头的不是自己。
魏璋向值班的外科医生介绍:“病人柴焦,在山下被人群殴过,请医仙看看。”
急诊外科医生和护士立刻上前,将柴焦推到抢12床的位置,把他搬到病床上,刚要做基础检查,闭着眼睛的柴焦突然大吼:“不要碰我!你这个田舍汉!”
吼归吼,大声归大声,柴焦连眼睛都没睁,但就是能精准地谁碰打谁。
柴焦这一通乱打,医护们都靠不过去。
魏璋立刻卡到柴焦的病床前:“你再动一下,我剁了你的手!”
柴焦忽然眼开双眼,眼神从惊恐到惊讶:“魏七郎君?你回国都城了?这是哪儿?”
魏璋被柴焦的口气薰得差点退好几步,没好气地回答:“我早回来了,你……快成烂泥了,怎么能臭成这样?”
柴焦更加没好气:“我不扮成这样,怎么保住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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