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云南
下午一点半,第一批五十名病患就由旅贲军带领着,出现在了蓝铁皮小门外。
当然,要上山的病患远不只五十名,这是郑院长和门诊各科商量后定下的,因为病患们不能随看随走,考虑到临时病房数量有限的问题,才定了每批五十人的约定。
当然,上山顺序是重病人优先;如果是危重病人可以提前通知,使用绿色通道上山,也就是救护车“天梯“系统。
更让大郢惊讶的是,不论病人身份地位有钱没钱,都按上述规则上山看病。
飞来医馆的高超医术摆在那儿,润和帝在飞来医馆住着,皇后和太子都那里做过手术还恢复了健康,贵女们都赶着上山生孩子……因此,不论哪位权贵不服都只能憋着。
医院门卫的保安,积攒了三个月的经验值,现在不管是接拜贴、还是面对突然拜倒称呼为守门仙、或者进产让就送礼的……应对起来都非常自如。
只要将病人们领进门诊大厅,等门诊医护们接手,保安就功成身退,继续守着蓝铁皮门,偶尔也会想念穿越以前,从早到晚都要指挥车辆进出医院的日子。
老李看着病人们鱼贯而入,不由地皱紧眉头,啊这……
五十名病人各式各样,有头顶长角的,有走路跳舞的,长得特别白的,还有特别矮小却眼神犀利的,还有晃荡着两条胳膊的……简直就是电影里早期的大马戏团怪人展。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病人都有家属,家属们也种种不同,有对病人照顾入微的,有一脸冷漠的,还有恶言冷语的。
更让老李觉得不妙的是,有些病人和家属的眼神,全都盯着大片玻璃、彩灯、地砖,进了门诊大厅以后,更是盯着各种陈设不放。
防人之心不可无,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想到上次撬警务室玻璃的盗贼,老李回到保安室拿出对讲机:“各单位注意,有些病人和家属的心思有些活络,注意监控。”
“收到。”对话机里立刻回答。
……
门诊前台、导诊和译语人们,看着一位位局促无措的病人,也有些看不过来的感觉。
对于医护们来说,自从提倡优生优育和大力推行产前检查以后,各种畸形和怪异的病人就很少见了,冷不丁一下子面对这么多,还真需要缓缓。
特别是这些需要一眼分科,还真有些难度,大半都需要叫会诊的。
于是,门诊护士长金燕戴上了小蜜蜂,站在门诊一楼大厅正中央,发布最新通知:“各科医护人员请注意,外形疑难病人有些多,请下来领病人。”
这个通知一出,三个楼层的医护人员都走到护栏边探出头,啊这……就挺突然的。
于是,各科医生们从自动扶梯下来,视线从每位病人身上扫过,忍住满肚子的“啊”,表现得非常专业。
十分钟后,皮肤科再次大热,收了头上长角的、皮肤上长各种异物的;长得特别矮小的愤怒病人,被内分泌科领走。
走路边扭边舞的,被带到神经内科;看人无限贴近的“虾米”形人,被带去三楼眼科……
病人们陆陆续续被领走,同样挂了牌号,轮到的进诊室,没轮到的坐在外面候诊。
晃荡着双臂的中年女子,独自站在大厅正中央,像个奇怪的稻草人。
最终,骨科女医生古灵把这位女病人带回诊室。
古灵在骨科是出了名的头铁,属于什么病人都敢收,自己没把握就摇主任的那种。人如其名,古灵精怪、脾气好、人缘好,科室的“考试小能手”,也是医院公认的美女医生。
古灵不白,肤色特别健康小麦色,眼瞳特别黑,属于黑得很漂亮的那款,喜欢健身,有女医生们都羡慕的好身材。
科室医生给她取了个外号“古古”,叫啊叫啊,不知怎么的就传成了“咕咕医生”,医护们平时交谈时,能省则省,病人和家属经常听到护士站有人喊:“咕咕。”
有些病人和家属就很纳闷,谁辈份这么大,全科医护都喊姑姑?
古灵的眼睛很有吸引人,特别容易吸引病人的目光,但今天失效了。
即使译语人崔茗热情介绍、认真翻译,女病人的眼睛都没有任何情绪,或者说全眼都是茫然。
一刻钟过去了,连女病人姓名年龄都没问出来,更别说询问病史了。
古灵没办法,只能在电脑里开了“X光”的检查,先确定是脱臼还是其他。
崔茗找来推车,和古灵一起把女病人放到推车上,锁住床栏,正要推去放射科。
女病人双眼盯着天花板,喃喃:“医仙,奴想重新投胎,却怕投的还不如这一世。”
“为何有些人就一生顺遂,有些就要经历那么多苦难?”
“奴都想死了,为何还要被送上飞来医馆,不让人死呢?”
古灵的大郢语学得不错,但仅限于医学相关,这位女病人说的话纯纯超纲,但是据出门诊的医护们说,超纲是日常,所以,值得信任的译语人特别重要。
译语人崔茗对这些疑问特别熟悉,去寺庙时听到的询问十有八九都是这要个,但好歹现在病人愿意说话,再次轻声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女病人忽然直起身来,努力要探出身去:“不治了,不要治,让我死!下地狱也认了!”
崔茗出于本能抓住女病人,古灵反应极快,拉住拖车向后退,两人合作把女病人从栏杆边拽下来。
女病人拼命挣扎双臂却使不上力气,终于放弃:“就是这两胳膊,就是它们,连死都死不了!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啊?”
崔茗顺势把女病人压回推床上,转脸问:“古医仙,现在怎么办?”
古灵想了想:“打一针镇定,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
第132章 阳光透进来
崔茗点头:“古医仙, 奴在这里看着,您放心。”说完,自己当挡板将女病人牢牢护在推床上。
“你放开!”
“放开我!我不治了!给我个痛快不行吗?!”
“我没钱!这身衣服都是借来的!”
女病人歇斯底里的叫着, 眼神还是空的, 因为身体本来就虚弱, 挣扎和大喊都没能坚持多久,之后就放弃了。
崔茗几乎与女病人处理脸贴脸的姿势,可以清楚地闻到她身上头发的臭味、以及凌乱头发里爬行的虱子,与干净整洁的飞来医馆格格不入。
但崔茗知道, 这就是大郢贫苦女子最真实的模样,因为自己阿娘死的时候,比这位女病人更瘦更脏浑身散发着恶臭味。
所以,她没有半点厌恶, 觉得理所当然;毕竟飞来医馆的日子,对她而言比梦都美好, 总让她有种梦随时会醒的紧张感。
“你压疼我了……”女病人并没有多少被压疼的痛苦和愤怒,语气平平地像在说旁人的事情。
崔茗立刻抬起头和肩膀,用这样别扭的姿势护着女病人,不让她再有起身的机会:“古医仙人美心善, 医馆的医仙们都想方设法治好每一位病人。”
“真治不好再死也来得及,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细细说来, 奴会转告医仙们。”
女病人根本不信:“白费这力气做什么?飞来医馆的医仙很闲吗?他们是要攒什么功德吗?到现在都没向我收钱,谁知道按的什么心?”
崔茗曾经是穷巷里赤脚走路的小女孩,早知道他们说话靠吼, 沟通要骂或者打,早看透了女病人的挣扎:“你既然不愿意又何必上山?”
“赌鬼丈夫把我卖了一百铜钱, 然后被人收拾干净送上山来,说是我病得奇特……哈哈哈……病得奇特……哈哈哈……”女病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哦,对了,如果不是我病得奇特,都没人要知道吗?”女病人说完,怔怔地望着带花纹、自动有亮光的天花板,眯着眼睛又瞪大了看。
“你的双臂到底怎么了?撞的?摔的?”崔茗小时候见过的伤很多,因为实在太穷,巷子里的人常常因为一点小事起争执,动辙打得头破血流。
女病人想举起双臂,又是徒劳:“那个医工说……脱什么什么臼,按上了又脱了,一直按上一直脱……”
“起初疼得厉害,可是疼也是要挑水洗衣做饭的……慢慢的就不疼了……但是这两条胳膊碰不得,一碰就脱……起初能按上,后来一天要按很多次,医工钱都付不起……”
古灵一路快走拿了镇定剂来时,就看到女病人和半趴着的崔茗说话,内容完全超纲,只听懂了“一天”,因为金老编的教材里有吃药的医属“一天几次”的“一天。”
“飞来医馆不一样,如果你觉得苦,在这里就会知道甜了,古医仙会治好你的肩膀,没过过好日子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崔茗隐约看到了早已病逝的阿娘,也是这样苦熬每一日。
“般若寺的护法说,我上辈子是个屠户杀生太多,这辈子要受尽苦楚才能脱罪……”女病人满眼都是绝望。
崔茗难得狠狠地啐了一口:“我不信。”
女病人呆了呆:“你怎么可以?”
崔茗一个冷眼:“想法设法治病救人的医仙们都在这里,凭什么信他们?张口闭口就是香油钱,没效时就说心诚则灵……”阿娘就是这样小病拖成大病,最后病死了。
女病人更呆了:“医仙们不收钱?”
崔茗浅浅笑:“你有吗?”
女病人显出些许不好意思:“般若寺的悲田坊都不收我。”
古灵把镇定剂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看向崔茗:“过会儿再打?”
崔茗又把自己撑起来一些:“听古医仙的。”
“是,”女病人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些不忍,“你这样怪累的,起得来吗?”
崔茗拿自己当人形束缚带的时候没觉得,忽然被问才发现,双臂已经撑得有些发抖,起身后好好地活动了一下,但眼神始终盯着女病人。
女病人想伸手发誓,却连胳膊都动不了,只是闭上眼睛。
但崔茗和古灵在她闭眼的一瞬间,都感受到了太多的无奈和绝望。
不过,好在女病人说话算话,也可能因为实在没力气,崔茗放开以后,没有再动其他念头。
三人到了放射科拍X片,出片要等一小时,所以三人在候诊大厅待着。
女病人被飞来医馆的一切再三震惊,感觉脑袋里都是空的,怔怔得望着大幅的玻璃窗。
温暖的阳光透过候诊大厅干净的玻璃透进来,照在崔茗和古灵的身上。
女病人望着周身像罩了光晕般的两人,尤其是女医生古灵,沉静又美丽,眼神带着真诚的关心,没有半点嫌弃。
般若寺的金身塑像也是这样闪闪发光,眼神满是怜悯,收了自己半辈子省吃俭用的所有钱,没消过什么灾,反而得了许多骂名。
想着想着,女病人潸然泪下,轻声地说起自己的过往。
女病人姓王,行七,人称王七娘,家里穷,虽然行七,但没有一位活着的兄弟姐妹,包括阿耶和阿娘,孤零零一个人。
丈夫是个烂赌鬼,赢了钱去不了平康坊和胡姬酒肆,却会去那些暗巷找女子。
按大郢律,王七娘可以和离,但因为她五年前去般若寺问吉凶,寺中负责接待的僧人说她上一世杀孽太重,这一世就要受尽苦楚,命中注定无儿无女,孤独终生。
王一娘天生性子烈,大喊不服,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话。
一句话就把自己给钉死了,不,其实是生不如死。
王七娘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情形,那日寺中祈福的人特别多,僧人说完,自己就被指指点点,无数闲言碎语像恼人的蚊蝇挥之不去,一直纠缠到现在。
不让丈夫赌钱被打,被说是赎罪还债;流产了,说是报应;就连平日的左邻右舍都躲着自己……于是,每天像孤魂野鬼一样操持家务,累晕饿晕都没人理。
在什么地方倒下,又在原地醒来,回到家很久不见的赌鬼丈夫还是要钱,王七娘绝望了,就豁出去和他大干一架。
可她虽然高却瘦,日常有一顿没一顿,本就清瘦无力,哪里是丈夫的对手,只是推搡拖拽的时候,只觉得肩膀疼,两条胳膊就不能动了。
刚好,附近住着一位名声很臭的医工,动了恻隐之心,替她接回肩膀,嘱咐要好好休养。
可是每日挑水、劈柴、生火、做饭、洗衣打扫……家事一件都不能停,她一日都没休息过,更不要说买些中药回来熬……
最后就变成这样,什么都做不了,在破屋里自生自灭,直到赌红了眼的丈夫把自己卖上山治病,是的,卖了自己的钱又去了赌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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