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云南
旅贲军送太子信件, 是日夜兼程;送皇后写给润和帝的亲笔信,那是豁出性命,硬是在国都城闭门的瞬间, 骑马冲进城内。
于是, 润和帝晚食以后疲态明显, 由内侍搀扶着书房消食,转眼就看到案上厚厚的、封得严严实实的书信。
内侍官明镜趋前一步:“陛下,这是皇后殿下的亲笔信。”
润和帝的双眼明显睁大了:“拆。”
内侍官明镜之前拆过太子殿下的书信,被双面胶难住过,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拆得极快,将厚实的书信展开,铺在书案上, 用镇纸压住。
这纸和这笔迹,一看就是飞来医馆的纸笔, 皇后殿下试新也是极快的。
润和帝凑近一字一名看得极为仔细,看完一遍又看一遍,仿佛不是夫妻之间的书信,而是珍稀古籍。
好不容易看完, 润和帝拿着书信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信上的内容盘桓在脑海里,字字句句都仿佛极有重量——
“陛下,阿奴与太子上飞来医馆途中遇强弩机, 原以为阴阳相隔来不及道别,万万没想到崔家铁骑一路护送, 得以安全抵达医馆。
飞来峰顶静谧安祥,阿奴思量甚多,与陛下分享。
陛下,阿奴尤记得,当年您御驾亲征前,招揽天下才俊,修改律法,只为百姓能安居乐业,大郢繁荣昌盛。
奴三十年沉疴未曾与人言说,飞来医馆大医仙一眼看透,妙手回春,现下已经行走自如,再也不用缠绵病榻。
张医师和前任周奉御,因数十年操劳忧思,在飞来医馆查出重病,现已用良药医治,效果明显。
骑大将军之女,崔五娘,经过数日医治,现下视物清晰,自愿成为译语者,只愿为飞来医馆医治大郢病患出一份力。
陛下,在大郢,即使尊贵如阿奴和太子,类崔五娘;医术如张医师和前周奉御,尚且要忍受病重折磨,寻常百姓更是良医难寻。
飞来医馆刚到大郢,就替桃庄村民治病驱邪,义诊施药,目前已医治病患三百余人,还替截肢病患安装义肢,让他们可以日常劳作,实属大郢百姓之福。
近来又应太子之请,收瞽者上山悉心医治……
此前,阿奴上飞来医馆是想知道,是否与魏家画师的画一样,这几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一切如画;画师实诚,医馆真实,奴心欢喜。
陛下,您希望天降瑞兽,画中瑞兽前所未见,黑白配色憨态可掬,棕红小兽耳白棕眼、尾环节;却身处逼仄,阿奴曾与兽奴(饲养员)言,瑞兽需广阔山野,以竹为食,野果亦可。
陛下,阿奴尚有疾在身,与太子一样需择日手术,手术有风险,并不必定成功……
奴与太子在医馆,尚能奋力一搏,无论成败,愿陛下体恤医者父母心,切勿为难飞来医馆。”
皇后在最末附上一句:“张天师、锦王余党众多,陛下多加小心。”
润和帝眯着眼睛,转头问内侍官明镜:“你可曾见过黑白色的熊?”
明镜第一反应是陛下是不是又迷糊了,灰熊、黑熊……百戏里偶尔能见到,黑白色的熊会是什么样子?
不等明镜回答,润和帝仿佛自说自话:“孤御驾亲征六次,大郢边境都曾去过,珍禽异兽都在兽苑,难道是把熊涂成黑白色?”
明镜又楞了一下,纯黑色与纯白色都得来不易,谁会拿来涂抹在熊身上?
润和帝转头看向明镜:“黑白色的动物,你见过哪些?”
明镜不假思索地回答:“回陛下,奴只见过喜鹊,还有乌云盖雪的猫儿。”
润和帝展开画纸:“见过这样的么?”
明镜直接傻眼,然后摇头。
润和帝笑了,又抽出一张画纸:“这样的?”
明镜满脸不可思议:“陛下,不知为何,奴见了就觉得喜欢。”
润和帝对着画纸看了又看,微微点头,话题陡然一转:“张天师在牢中可曾说什么?”
明镜立刻躬身行礼:“回陛下,在牢中一言不发,断食断水自证清白,奴上午去看,属实消瘦许多,但目光如炬。”
润和帝又问:“暗中监视得如何?”
“回陛下,看似断食断水多日,实则有人暗中送水送食……”明镜再厌恶张天师,也不会在润和帝面前说他一句坏话。
润和帝看向随侍在旁的尚药局奉御白涿:“白奉御,你觉得,孤与那阶下囚,谁能活得更久?”
白涿瞬间跪了:“陛下,奴……实在不知。”
润和帝似笑非笑:“白奉御啊,你什么都好,只一点……太实诚,真是不让孤听半句好话。这时候只要你说一句,陛下必定比那张天师活得久……孤心大悦,必定有赏。”
白涿恭敬行礼:“陛下,一个谎话要有许多谎话来掩饰,医者之道就是不虚。”
润和帝缓缓摇头,看白涿的眼神仿佛他无可救药:“你处处不虚,可为何尚药局那么多酒囊饭袋?”
白涿连头都不敢抬,只能自己苦笑,太医署也好,尚药局也好,现在都塞满了皇公贵族的亲信,整日无所事是,专于勾心斗角。
他整日都在润和帝身旁,无暇管那尚药局,太医署由太医令管,与旁人无关。至于自己,每日都见到朝阳,已是万幸。
润和帝的眼神变得锐利:“白奉御,皇后产伤严重,自生下太子后就缠绵病榻,行走疼痛难忍,你和周延都去瞧过却束手无策。今日皇后来信说,已经行走自如。”
白涿喜形于色:“陛下,真是太好了!”
润和帝的脸色阴郁起来:“当初,大小般若寺悲田坊也是这样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的。”
白涿先是抬头,然后又低头,反复三次,鼓足勇气:“陛下,奴有句话当讲……”
“讲!”
白涿努力控制激动的心情:“陛下,当初大小般若寺治病无数,药到病除,香火日盛。奴也想去精进医术,但是……”
“但是什么?”润和帝有些不耐烦。
“药到病除只是当日之事,奴曾跟踪许多病患,数日或数十日以后,他们的病情不仅加重了,还有不少百姓离奇死去。”
润和帝一直捏在手中的纸页掉落在地:“今日已是正月二十五,明镜,你派人去桃庄察看,村民们有没有忽然死去,或病情加重的?速速报来。”
“是,陛下。”明镜迅速退出,去殿下分派探查任务。
润和帝盯着白涿:“你发现多久?”
白涿有些慌,鼓起的所有勇气并不能让他与润和帝视线相对,因为这算起来也是欺君大罪,至于今日为何可以说,大约是活腻了。
“发现多久?”润和帝不用提高嗓音,也能吓得白涿浑身颤抖。
“陛下,在大小般若寺有了名声以后,之前不敢说,是因为奴的家人被暗中监视着。”白涿隐约感觉到,今天不借着由头说出来,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润和帝仿佛第一天见到白涿:“可有证据?”
白涿摇头:“陛下,不止奴的家人,就连尚药局都有许多眼线,奴既不敢说,也不敢装不知道……
“但这两日,眼线走了不少。”
润和帝脸上浮出谜之微笑:“白奉御,会不会是孤的眼线?”
白涿微微摇头:“陛下,奴确实愚钝,从不知道逗陛下开心,只是因着陛下的容人之量,成为尚药局奉御。”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润和帝的眼神在烛光中时隐时现,视线偶而落在白涿身上,更多的时候落在花窗上。
白涿一直都很清楚,润和帝甍,自己必定陪葬,早已在一日又一日的担心里,磨去了所有的恐惧。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说话吗?
事实证明,内侍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只是短短的一个时辰,明镜就走进寝殿禀报:“陛下,桃庄村民个个安好,此前大小恙病都没有再发作。”
白涿听了,没有吃惊只有高兴:“陛下,太好了!”
润和帝这时候已经分不清白涿是真木头还是真石头,皱起眉头:“什么太好了?”
白涿微微一笑:“陛下,奴医术有限,常常在古籍中找寻,翻遍医书,亦无所获;飞来医馆的医术扎实而有效,如果他们能治愈皇后殿下,治好太子殿下,何愁不能治好陛下?”
“陛下,若飞来医馆的大医仙果真如此厉害,奴就不用占着尚药局奉御的位置,应当能者居之啊,陛下……”
润和帝盯着白涿片刻,只觉得眼酸头疼,微微叹气,又忽然微笑:“白涿,你想溜就这样绕孤?”
白涿不假思索地回答:“奴没有。”今晚主打一个直白。
润和帝吩咐明镜:“笔墨伺候。”
明镜有些担心:“陛下,很晚了。”劝归劝,文房四宝瞬间备好。
润和帝撑着起身:“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要趁着能动的时候,使劲地动。”
明镜磨墨抻纸,一手扶着润和帝。
足足两刻钟,润和帝才把信写好,塞入信封,封住封口:“旅贲军何在?取信!”
“是,陛下!”一直守在殿外的旅贲军都快冻成冰了,立刻进入大殿,取信后退出。
第74章 拜托了
拿命赶路的旅贲军队正, 连夜出国都城,骑在马背上浑身冰凉,饥寒交迫;找棵大树, 生起小火堆, 从马背的包袱里取出一盒自热小火锅。
队正熟练地加水, 然后充满期待地搓搓手,很快,一份热腾腾的、鲜辣爽口的小火锅就好了,开盖就有香飘十里的架式。
队正又从包袱里取出胡饼, 配着火锅吃,连饼带汤,一点不剩,吃完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在心里第八十次感谢魏七郎君。
同时,队正又把所有的大小包装纸都收好, 魏七郎君说过,飞来医馆的东西最后都要送回去,别问,问就是规距。
吃饱喝足再次上路, 精神大振的队正觉得自己又能赶一整晚的路,要是自热小火锅能加入东宫六率的军粮里,想想都觉得美滋滋。
队正下意识抬头, 夜幕沉沉,飞来医馆熠熠生辉矗立在峰顶,“驾!”一甩马鞭, 良马嘶鸣,星夜赶路。
正在这时, 几支冷箭四散而出。
队正勒住马缰,人马合一迅速躲避,抽出箭囊连发五箭,箭箭不落空,又屏息凝神地听了一片刻,这才放心继续赶路。
腹诽着,能不能派身手好一点的来?让人提不起兴致。
……
夜幕里的飞来医馆,以前除了急诊,其他地方基本都熄灯了。
心外科医生们霸占了实验室的手术操作台。
韦主任从保温箱里取出一个又一个解冻的猪心,刻意造成各种伤口,然后分发给心外科的医生们。
医生们一字排开,站在各自的操作台前。
韦主任拿起手机打开秒表功能:“今天下午六点,心内外傅主任通知我,三天之内,太子身体的各项指标就可以达到手术要求。”
“今晚是法洛氏四联症根治术的最后一次练手。”
“今天动刀以前,请大家想一想,这么多天切开的每一个猪心,缝的每一针,以及熬的每个夜和背诵的所有资料……是为了什么?”
没人回答。
韦主任提醒:“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手术的,才能可能跟着我进手术室。完不成的,就在观摩室里看影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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