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
宴云笺披衣下床, 在书桌边坐下。
刚过一更,他已完全没有睡意。呆呆凝视窗外暴雨。
就这样一直看了许久,不明白自己心中混乱为了哪般。
宴云笺垂眸, 回想方才的梦境。
青木川林层叠,翠草茵茵,清香随风拂面, 山不动?,云无?尘。
落日沉溺在天边翠色,金芒万丈, 失落于寸寸晚风之中。
他就在其中。
听?见自己心跳声?声?悸动?,轻轻转身看满目翠色,心底落下一道声?音。
这是艳阳洲。
可他从未去过艳阳洲。
失神片刻, 他忽然想起来, 忙向身侧看去。
没有人。
应当有人的。
为何他会觉得有人?
他站在原地,怔然思索:该是何人?此情此景他想见的、应该见的, 让他心脏空荡失落的那个人,是谁?
越想越慌, 慌一个人,慌无?边孤寂。
他忍不住向前追去,然而追着追着,脚下忽然变得黏腻,鼻尖嗅到淡淡的血腥, 一层薄薄鲜血从地底漫出。
浓烈滚烫, 是从地狱涌上的血海, 伴着滔天怒意, 一瞬间淹没了他。
他就在这个时候醒来。
宴云笺双手撑住额头,紧紧闭着眼?睛, 挟雨的风吹开了窗,他心乱如麻。
雨声?落响。是谁在一遍遍叫他阿笺阿笺。
温柔坚定,对他永远耐心:“阿笺,记住你是乌昭和族人。”
“乌昭和族,重恩重义。可粉身,可碎骨。切莫辱没自己的身份。”
她说,神明就在举头三尺,若乌族做出辜恩背义之事,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剥离生魂,永浸恩人血海中不得超生。
宴云笺放下手。
卷起袖口,静望手臂上的刺青,恨意翻覆是真的,心中的恐惧也是真的。
静默片刻,宴云笺起身去拿身后的锦盒。
里面放着一封厚厚的信,取出翻开,上面的字迹丑的可爱。
“阿笺吾兄,见字如面:收到你的信我好开心,也很想你……”
她是谁?他给她写信,她唤他阿笺。
“大?哥安排我学习学习丹青……给你看看成效。”
“画一个你,虽描摹不出吾兄万分之一风姿颜容,然小妹已尽力,请笑纳……”
宴云笺心脏寒疼:她是谁?她是谁?
不合时宜的,眼?前浮现姜眠苍白单薄,乌瞳澄净,脱口而出唤他阿笺哥哥的模样。
宴云笺不由攥紧手中信笺,妄图抵消想起此人心中陡起的无?边恨意。
恨到极致,心脏抽紧,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
脑海中一片空白,翻涌的强烈情绪全部消散后,才发现自己枯坐一夜。
天边亮起鱼肚白,暴雨收歇,转为绵雨沥沥。
“大?人,有客来访,是武义侯府的薛琰大?人。”门外人恭谨通禀。
宴云笺默了默:“带他去前厅稍候。”
“……大?人,薛大?人说有要事相商,问?着若是方便……”
宴云笺道:“带他去书房。”
***
主?人没来,薛琰很知礼的站在门口,没敢进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是这间书房并?不重要,还?是真的没有任何重要物件,门敞开着,薛琰特意选了个规避地方,低头垂目,不敢乱看。
“怎么不进去?”
薛琰微微拱手:“下官不敢失礼。”
宴云笺轻笑一声?,越过他:“进来吧。”
屋里陈设极为简单,不见任何金玉器物,只桌椅书架是金丝楠木的,还?算讲究。
宴云笺自己坐下来,直指对面的椅子:“坐。”
薛琰微微一笑,搓着手慢慢坐下来:“大?人很忙吗?”
“你有什么事。”
寒暄客套的话全被打乱,他疏离冷淡,也不知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他。
“本也没什么旁的要紧事,不过是刚刚办完差回来,路过大?人府前,想着不好直接离去,便进来拜访。不知是不是打扰到了大?人,倒叫大?人恼了。”
宴云笺没抬眼?看他,自顾自铺平纸张,白玉般的手执笔浅浅蘸墨:“薛大?人,你直接说你的来意罢。”
他漫不经心一面闲适书写,先?写好了信封,放在一边。
薛琰见他如此,也知再绕弯子便招人厌烦了:“大?人是直爽人,在下也不敢耗费大?人的时间,原本铺垫,是因今日前来寻大?人可谓是为了邀功,下官心中总是有些?惭愧。”
“邀功?”
“大?人想办而不好办的事,下官已经为您办妥了。”
宴云笺笔尖微遁:“我记性不好,薛大?人需要提醒提醒。”
“下唤昨夜去了辛狱司,将姜眠提出来,派人连夜送去岐江陵了。”
笔杆几不可察一颤,一大?滴墨落在纸上,洇湿了一小片。宴云笺面无?表情废了这张纸,扔到一边。
他没有想好要怎么对姜眠,只是似乎不想杀她。
送走……送走也罢,免得他总忍不住想去见她,见了她,又惹得自己满心恨毒。
“嗯。还?有什么事。”宴云笺重新开始写。
薛琰紧紧抿唇,眼?眸中挣扎之色忽起又落,他双手不安搅动?,低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头。
有些?话一旦出口,便再无?收回之可能了。
薛琰右手紧紧掐着自己左手腕,几番张嘴:“求——求兄长救我!”
说着他起身一扑到地,跪在宴云笺脚边。
宴云笺头也没抬:“我算你哪门子兄长。”
“兄长岂会不知?兄长聪慧过人,万事盘算于心,随您拨弄,怎会不知小弟的真正?身份?”薛琰抬起脸,眼?中已有泪痕,“求兄长垂怜,小弟实在恐惧于心,夜不能寐,只要兄长肯护着小弟,小弟愿赴汤蹈火,为兄长马首是瞻!”
宴云笺不停笔:“天大?的恐惧之事,怎么不去求你舅舅。”
“舅舅如何能比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信得住?如果我真是他的外甥,他才会宠我怜我,若我不是,我之于他,便是地上的一捧泥。兄长,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血亲还?靠得住的?初次相见时,您分明是怜我的,可后来不知小弟哪里做的失当,惹兄长恼了……只要兄长愿意指点,小弟保证绝不再犯。日后无?论是苦累事也好,污糟事也好,只要兄长吩咐,小弟什么都?愿意去做,只求兄长护小弟于羽翼之下。”
宴云笺道:“你是真的笃定我有一天会扳倒公孙忠肃,还?是仅仅两边的宝都?想压,保自己于万全不败之地呢。”
这话可谓是问?到点子上。
薛琰顿时脸色煞白。
宴云笺不催他,甚至眉眼?都?未动?,只身姿端正?,手腕悬沉,默默书写。
薛琰颤声?道:“兄长误会我了,其实在小弟心中,见您亲切,期盼着您能万事无?忧,而父母与舅舅恩养我多年,我又如何愿意看见家门不幸?只是小弟实在害怕,若有一日,我乌昭和族人的身份被揭露出来……届时真是孑然一身,千夫所指,纵使我再敬爱父母与舅舅,只怕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我只是……只是太过为难,实在不知怎么做罢了!”
他一面诉说,宴云笺一面写。
写完了信,将笔轻轻搁在一旁,趁着墨迹未干,他侧过头,俯视跪在地上的薛琰:“你真是乌昭和族人?”
“是……”
“并?非我不愿垂怜,只是不敢待你太好。”
“兄长——”
宴云笺抬手:“别委屈。我听?闻薛庆历与姜重山是至交好友,姜重山在你幼时还?救过你的命。可出卖他的也是你们——我要他永世不得翻身是因为恨,你们置他于死地又是为了什么呢。”
薛琰一愣,脱口而出:“他救过你的命,不是一样有大?恩吗?”
“什么?”
薛琰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小弟不是那个意思,兄长,小弟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还?请看在小弟尽心尽力的份上,看在你我血脉相连,便应下小弟今日请求吧……”
宴云笺没有回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目光幽远,不知在思索什么。
屋中安静极了,薛琰屏住呼吸,却也不敢再多言催促,只期盼望着宴云笺,等待他金口玉言回复。
“你唤我一声?兄长,我自会怜你的。”
宴云笺目光微凝,黑深的眼?像暗不见底的深渊。
薛琰大?喜过望,千恩万谢方才离去,他刚走后不久,宴云笺对着门口扬声?:
“来人。”
手下人忙走进来。
宴云笺慢条斯理?折起方才书写的信纸,放入早就写好搁在一旁的信封中:“把这封信,送到公孙大?人手里。”
……
绵雨接连下了好几日,这日才终于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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