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
公孙忠肃下场惨烈,而他?的死?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所有人都挂着一层皮,包裹住内里的彷徨猜疑,无数这样的人汇聚成摧枯拉朽的力量,加速腐烂着这个走到末路的王朝。
从那日公孙忠肃直接被?压至刑场五马分尸开始,各官各府,自角落滋生的讨伐之说渐渐涌起:
“姜重山将军是被?陷害的,他?一生征战无数,却落得那般凄凉的下场……将军一家惨死?,公孙忠肃一人五马分尸如何能够?也?该让满门凌迟才对!”
“公孙忠肃死?罪不冤,可姜大将军一案并非公孙忠肃一人之过啊。”
“宴云笺这个吃里扒外?令人发指的畜牲!当日他?竟党同公孙忠肃,像对自己恩义深重的义父举起屠刀,坐实大将军的污名!”
“难道宴云笺不该被?一同严惩吗?公孙忠肃已被?五马分尸,他?又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世?”
“不该杀了宴云笺吗?”
“他?该死?。”
“他?该死?。”
“他?该死?。”
暗流涌动愈发剧烈,却始终没有翻到明面上:并非朝臣不怨恨宴云笺,而是因为他?们仍处在?一个尴尬茫然的境地里。
——要求严惩宴云笺的命令谁下呢?难道是如今还那个高坐龙椅之上、弑父弑君的皇帝?
且不说那日早朝过后,他?便害了病,渐渐严重直至卧床不起,就算他?还有精气?神,谁又能心?无旁骛,毫无芥蒂的真心?拥戴他?、护持他??
偌大朝堂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个顶梁之人。若一定要找出这一个人,却不得不承认一个荒唐的事实,迄今为止只手遮天说了算的,是宴云笺。
宴云笺回府的必经之路上,再看不到一个人,百姓自发躲避,仿佛沾染他?,便是沾染到什么邪物。
他?沉静淡漠走在?路上,始终没有变过表情?,或者说不知从多久之前,他?便如同戴上面具般,只剩下这一个表情?。
忽然一个小孩子从斜里冲出来?,对准他?扬手扔来?一个鸡蛋。那动作在?他?眼中,耳里,不断放慢。
他?端稳了身体,不躲不避。
鸡蛋砸在?他?肩膀上,黄白的蛋液挂下来?,顺着衣领粘腻地流进?肌肤,脏污衣衫,还在?往下滴落。
下一刻,一个妇女匆匆忙忙跑出来?,与那孩子一样身上都打着补丁,惊慌的看了宴云笺一眼。
一把抱起孩子,转身狂奔。
宴云笺继续往前走,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第二日他?出门,府门前泼满了黑狗血。鲜血淋漓的台阶下,还有一只白色幼猫的尸体,软绵绵倒在?那里,半边身子沾了血迹,凝结毛发。
宴云笺瞳仁急速颤抖,他?陡然变色,仓皇转身一手扶在?门框上,弯腰呕吐。
喘不上气?一般浑身发抖,一声声干呕里夹杂含糊不清的呜咽。剧烈的咳,咳到后来?全?是血。
没有人理会他?。
缓了许久,他?将小猫的尸体捧起来?,带到后院埋了。
土质坚硬,他?徒手去挖,挖到最后手指鲜血淋漓,断指切口?处血肉模糊,溃烂不堪。
他?浑然不觉,轻柔捧起一胚土,缓缓盖在?小猫的尸体上。
平静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净手,直接出了门。
***
“娘娘,收到密报,姜重山的兵马已经过了鸾凤山。”
襄德宫内,秋心?遣散众人,附在?凤拨云耳边说了一句。
凤拨云挑眉:“他?比本宫料想的还要快。”
“这梁朝,看着枝繁叶茂,实则内中早已被?虫蛀空,甚至不用刀劈,轻轻推一下便倒了。那祁连台说来?也?是一处险要关隘,却连抵抗都未曾,没集结一兵一马,便生生拱手了这要塞之地。”
“还有奉承岭,那的官员更是荒唐,倒大开城门,迎接姜重山的起义之军。”
凤拨云凝神听,纤细的手臂搁支在?桌上,手指微微弯曲,有一下没一下拨着头上流苏。
秋心?低声道:“殿下可要早做准备,眼下京城之外?无人可挡姜重山之锋,可放眼京城,还有一个宴云笺呢。”
凤拨云慢声道:“宴云笺如何。”
“此人已然一越成为摄政之人,您虽肃清后宫,可前朝中咱们的力量怕不及他?。虽说,他?损毁容貌,似乎无意于?皇位,可到底锋芒太盛,不得不防。”
凤拨云勾唇一笑,日光直直映在?她脸上,这一笑千娇百媚,颠倒众生。
“不用担心?这个,他?力量再大,也?不会冲着我们——原本我是想了些计划,可现在?再看,只怕要改一改。”
“殿下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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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前朝发生的事,你也?看见了。这宴云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号令公孙忠肃成他?掌中之刃,给?了赵狗狠狠一刀,几不曾要去他?一条命。”
秋心?思衬道:“这些事又与咱们所谋有何干系?”
“宴云笺是给?姜重山翻案的,”凤拨云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你没看出来?吗?他?来?来?回回的折腾,最终所求除了给?自己家国正名,更是还姜家一个清白。”
秋心?对宴云笺没有什么好感,听闻此话,只是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自己来?做,却要指公孙忠肃一应揽下?”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凤拨云道,“正是如此,我才信他?是真心?为姜重山翻案。”
毕竟曾是姜重山的义子,又是诬告姜重山的主谋之一,这个身份暧昧,若此案由他?亲自来?翻,那污名洗雪的就不够彻底,只怕会留下几笔不清不楚的糊涂账。
而借公孙忠肃之口?,并非把自己往外?摘。
只要他?着手去翻案,最终会被?推上风口?浪尖的。
凤拨云摇摇头:“换作是我,也?不会亲自跪在?大殿上供罪,此事该是命令,而不是乞求——难道要跪在?赵时瓒面前,求他?洗雪姜重山的罪名?想想都觉荒谬。”
“但若是真心?,他?怎么还不以?死?谢罪呢?”
“我也?想知道,他?怎么还不去死?。”
凤拨云笑了一下:“大约他?这种人,是世上最令人唾弃那一类——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亲手弄丢了才知后悔。便是他?再天纵英明,聪慧无双,本店瞧着他?也?如烂泥,面目可憎。”
不愿再提这个人,她另问:“皇后怎么样了?”
秋心?道:“皇后因二皇子被?斩首,日日啼哭,嚷着要见赵狗。”
“真是无用,”凤拨云评价道,看一眼秋心?,语调缓慢,“皇后,伤心?过度,自缢身亡。晚些时候将这个消息告诉赵时瓒,让他?虽然卧床,也?活的有滋味些。”
“是。”
凤拨云侧头,光影打在?她面上。
“快了。”
“很快,就该是本殿下来?当家做主了。”
秋心?不觉含笑。
静了一会儿,凤拨云问:“对了,宴云笺现下在?何处?”
秋心?道:“不在?府中,便是在?皇城天牢吧。”
凤拨云明白了,点头:“薛家人确实不配再活着。”
“殿下是打算见他?吗?日前他?又送了一封拜帖,这是这段时日以?来?他?送的第五封拜帖了。”
风波云冷笑:“这么着急想知道他?未婚妻的下落啊,”眼眸微转,想了片刻,“这样,晾他?两日,你差人去告诉他?,叫他?来?见我一面。”
秋心?道:“殿下难道要将姜眠姑娘的下落告诉他??”
“他?配么。”
凤拨云细瘦的手掌轻轻叩击桌面:“我没想告诉他?姜眠的事,是有别?的事,要卖他?个人情?。”
“后宫已被?我收入囊中——赵时瓒一朝倒下,我就绝不会让他?再站起来?。让宴云笺不必有任何顾虑,把后宫中一个他?该接走的人,尽快接走。”
秋心?立刻明了,微笑道:“奴婢晓得了,这便去打点仪华长公主的事。”
……
天牢狱卒将宴云笺引到关押薛家之处。
这天虽已变,却还没有塌下来?,皇帝依旧坐在?龙椅上,辅国大将军依然是辅国大将军。纵使那些快要压不住的众愤即将冲破牢笼,却还处在?恐怖平衡中,并未打破桎梏。
薛家一家三口?被?关在?同一间牢房中。薛庆历独自一人背手站在?牢门前,低头阵阵叹息;薛夫人与薛琰坐在?后面角落,薛夫人一手揽着儿子,一边垂泪不已。
他?们二人都是一副正常的落难之相,而薛琰,双目空洞,端坐在?此,既不悲伤也?不怨恨,只剩一片死?寂。
这样的目光,直到看见宴云笺出现在?牢房门口?时,才终于?有些许晃动。
“将公孙氏放出来?。”
狱卒什么也?不敢多问,唯唯诺诺打开锁链,侧身示意身后的两个小卒进?去,将薛夫人架出。
薛夫人只顾紧紧抱着自己儿子,不肯动地方,却哪敌得过年轻狱卒的力气?,一面大声哭叫着“阿琰阿琰”,双手不断伸向自己目光呆滞的儿子,却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架了出去。
薛庆历双手紧紧抓着栏杆:“你做什么!宴云笺!你要对我夫人做什么?!你想对我们屈打成招吗?我们是冤枉的!”
“冤枉?”
宴云笺本没想理会他?们,已经转身欲走,听到薛庆历的话才回头:“姜公之罪证据不足,你主动伪造往来?文书,竟忝颜称自己冤枉。”
薛庆历脸色白了一白。
很快,他?便找到突破口?,瞪眼发问:“那你呢?!你又有什么资格这样高高在?上审判旁人!姜重山获罪,发起者是谁?主谋者是谁?你今日替他?鸣冤不屈,难道忘了从前是谁将姜家害到如此地步的吗?!”
宴云笺立在?阴影中,什么都没有说。
而薛琰坐在?角落中,如同暗处的老鼠,视线穿过漆黑栏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瞳仁深处,偶尔闪过彻骨的寒光,捕捉对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血亲做不得假,别?人看不到,他?看得到那极致的痛楚。
直到宴云笺离去,薛琰慢慢勾唇,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
*
薛夫人腿脚发软,一路被?人拖着走出皇城天牢,被?两个狱卒丢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回头看,而那两人迈过大门,连头也?没有回,宴云笺拾阶而下,没有任何理会她的意思。
这是要……放了自己?
薛夫人茫然看看四周,终于?确定这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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