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其实他有点不?大高兴,这人是姜大人刚收的义子,原以为也只是个普通公子,没?想到竟是如此芝兰玉树的人物,虽然眼睛有疾,却丝毫未折损他惊艳锋芒,更难得这身?气质,探不?到底的沉稳厚重。
姜小?姑娘待他亲近,明里?暗里?都?是回护。而?且不?知为何,他们二人或多或少都?对顾家有所防备。
聂管家既疑且忧,想了想:“廊下炎热,公子随小?人移步客房歇息,喝杯茶吧。”
又?不?是真的离不?开人,虽说姜姑娘叮嘱过,但他还?能真在这一直站着?
宴云笺点头致礼:“多谢,不?必了。”
聂管家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听见后面?脚步声。
顾越慢慢走来了。
他换了一身?浅青色衣衫,一年也不?见他穿一次的颜色,人都?衬得温润几分。
顾越瞥一眼宴云笺。
宴云笺拱手:“顾大人。”
顾越眉眼犀利几分,目光落在他覆眼的布带上?——他换了宽些的布带,松松系在眼上?,将眼下那片黥痕遮住了。
他开口,没?丝毫客气:“我?未出声你便认得,不?知该不?该夸你一句好眼力。”
宴云笺神色未变,一旁聂管家倒吓了一跳,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家公子说话夹枪带刺他是知道的,可这位,虽说不?是姜小?姑娘的亲哥哥,到底也是义兄,怎么能上?来就这般无礼?
他掩饰地咳了几声,不?轻不?重提醒。
顾越恍若未闻:“你无官职,见到我?不?该只行?平礼。”
宴云笺微顿,却什么都?没?有说,以手抚衫竟真要跪拜。
“好了。”
顾越抬手,“这次罢了。”
他免了他的礼,站在他身?侧,目光直视前方。厅内隐隐妇人间笑语传入耳朵,他默然听了一会儿,又?转头向宴云笺:
“怎么称呼。”
“乌烈。”
“呵。”
顾越扯开唇角,半晌道:“不?错。脱胎换骨,你倒有造化。盼你知恩义,莫要辜负才是。”
宴云笺道:“多谢大人教诲。”
他们二人说话每一句都?透着古怪,聂管家听在耳中心惊肉跳的,偏他们一个比一个淡漠。
顾越再没?开过口,宴云笺也没?搭讪的意思,他耳中听着屋内动静,思绪稍稍分出几分思考顾越的态度。
在步步惊心的地狱中活了几十载,他本就极擅长判别人心。
顾越说话的确刺耳,若寻常听到这一层,也就到头了。可他多往深听了一步,对方难听的话下,内里?却并不?是厌恶。
若要真论,恶意不?痛不?痒,倒有两分极其别扭的答谢之意。
还?能有什么值得谢他的地方。
他救了阿眠。
暮色被树荫折射成无数斑驳碎影,覆在宴云笺棱角分明的冷白肌肤上?,那双漆黑锋利的墨染长眉慢慢拧了起来。
——顾越骄傲,会心生感激绝无外力引导,定是真心,可这份心意又?与顾修远夫妇做法背道而?驰。
顾越竟对阿眠有意。
那他还?……
宴云笺身?侧骨骼分明的手慢慢蜷起,直至捏紧。
姜眠一进里?间,先给顾夫人和各位世家夫人行?了礼。
她第一次见顾夫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一些,梳着精巧威仪的高髻,满头珠翠,眼皮轻抬便叫人不?敢逼视。
不?愧是一品诰命夫人,姜眠微微垂眼,思索寒暄点什么才能适时告退,却听顾夫人道:“我?也有阵子没?见阿眠了,不?想以出落的这般标志,来到我?面?前莫要拘礼,坐下来,说说话。”
她指着自己?下首的位子。
一屋子人的目光下,姜眠走过去?坐下:“多谢夫人赐座。”
“真是乖巧懂事?,”冯氏笑了笑,“大热天?的,口渴了吧?湫夏,还?不?给姑娘上?茶。”
湫夏立刻手脚麻利地添茶,姜眠对她微微笑了笑,却没?有端起来喝。
一屋子的人都?安静品茶,姜眠看了一眼茶碗。
阿笺哥哥嘱咐过,入口东西要当心,那干脆什么都?不?碰。
“这是青芙罗,前日才从安州送来的,入口时有芙蓉甜香回味,又?带了些莲子甘苦。”冯氏介绍着,自顾自端起茶呷一口。
主人端了茶,碰都?不?碰算是失礼,故而?姜眠抚了抚茶盏边沿,礼貌笑笑,似乎因太烫而?没?立刻喝。
冯氏亲切与姜眠说话,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家常事?,后又?侧过头与那些夫人们交谈,趁这空档,姜眠悄悄向外瞄了一眼。
从这个角度看,能看见立在外边一道淡淡剪影。
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人在这里?没?有走,那便安全。
确认他的安全后,姜眠的心稍稍定了些,不?动声色打量一圈厅内的人。
历史上?宴云笺在这场寿宴上?留下一道极其令人诟病的污点,再之后他背叛姜重山,在史册上?的痕迹已经污烂至极,这个污点也随之无限放大,成为他身?上?遭人耻笑肮脏标签。
姜眠长卷的睫毛垂下,默默回想那白纸黑字。
——宴云笺出生污泥,心性扭曲,作为姜氏子赴顾门宴,其间放浪形骸,欲对一少女行?不?轨之事?。此事?发闻于顾越其母冯氏寿宴之上?,顾越大怒,将其押至辛狱司刑鞭八十,至此,宴云笺彻底名誉扫地。
这些文字,重合他清雅端方敏.感持重模样,可谓触目惊心。
姜眠看一圈来的宾客:这并非今日所有的客人,可无论是谁,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在他人家里?闹出这样的动静。
那顾家自己?呢?
她侧头,端坐上?位的顾夫人面?上?挂着笑容,那笑容很薄,显得傲慢。
思量来去?,始终找不?出对顾家有利的情状——人做事?,总不?能全然是为了害人,还?有为自己?谋利。如若不?然,实在没?什么意义。
可害宴云笺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阿眠,方才还?忘了问你,你那位义兄姓甚名何?是什么来头?要不?是此刻不?方便,倒真想请他进来叙一叙话。”
冯氏忽然开口打断了姜眠思绪。
姜眠本能地心跳加速,脸上?不?慌不?忙笑道:
“夫人见谅,义兄名叫乌烈,至于其他我?也不?是很清楚。”
宫城外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宴云笺的真正身?份,姜眠不?确定顾修远有没?有与自己?夫人讲,她此刻问又?有什么目的,这样答,最不?出错。
“哦,可有婚配?”
“尚未。”
“姜大人是回京后收的他么?那他应当是京城人士。能得姜大人青眼,必定是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若真是如此人物,我?们应当都?有听说。”
在场的都?是世家夫人,家里?边都?有几个适龄婚配的女孩子,听到冯氏这样说,都?微笑着点点头。冯氏也笑,又?继续道:“哦,对了,听见过的人说他总用布带覆着双眼,难道眼睛患了什么隐疾?”
姜眠笑容微顿,平稳声线:“他……他的宗族并不?在京城,似乎离京城挺远,是爹爹从外面?带回来的。至于眼睛……只是眼周前些日子受了些伤,面?容有损,也怕沾了灰尘留下疤,采用布带覆住。”
“原来是这样,倒是有些可惜了。年纪轻轻的,要懂得保养才是啊,我?这里?倒有些好的养肤药膏,待会儿你便拿上?给乌公子。这大好的年纪,在脸上?留了疤可不?好。”
姜眠微笑道:“多谢夫人关怀。”
冯氏看她一眼,很是关切:“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连口茶水也不?喝?没?得说干了口舌,回了府嗓子疼,让我?这心里?好生记挂。”
姜眠心中一沉,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反倒不?好应对,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八成也是她与顾家最后一次打交道,守着规矩就成了。
她弯着眉眼,乖顺笑道:“夫人不?必担心,说来是我?的不?是,我?一向少喝热茶,都?等放凉了才喝。”
“原来如此,倒不?是寻常习惯,”冯氏转头吩咐湫夏,“去?拿桂花蜜茶给姜姑娘换上?。”
她转头笑吟吟:“桂花蜜茶凉沁沁,甜丝丝的,想比你喜欢。”
姜眠心中发愁:这可如何是好?
念头刚起,湫夏上?来端走她手边茶盏,谁知脚下一崴,茶碗一偏,正正洒在她肩膀与衣袖上?。
茶水放了一会儿,还?是有些烫的,滚滚蒸汽涌上?一熏,姜眠只觉恍惚了一下。
“大胆贱婢!这点事?都?做不?好,烫着了姜姑娘,看我?不?拆了你的皮!”
冯氏大怒,狠狠一拍桌子,湫夏立刻跪地不?断磕头求饶。
姜眠扶了一把:“没?事?的,”这倒给她机会了,她望向将冯氏蹲身?行?礼,“夫人不?必动怒,我?没?烫着,只是衣衫不?洁,实在太失礼,不?能陪夫人再叙话了。”
冯氏抓着手帕,轻轻掩了掩唇。
“都?是我?调教的丫头不?好,让你受惊了,我?必会狠狠惩戒,唉……今日实在招待不?周,你早些回去?安置歇息。”
****
姜眠从前厅走出来后,还?觉得不?真实。
原本她还?想着措辞,担心顾夫人会热情留她,为她寻身?合适的衣裳换上?。没?想到她提出要走,她便直接放人了。
将她们二人对话和方才夫人间的交谈回想一遍,虽然怪,又?不?知是哪里?的问题——顾夫人确实一会儿热情,一会儿冷淡。
姜眠向送她出来的侍女点头致意,一个人向外走,唇角扬起丝丝真实的笑容。
罢了,能离开就是了。
虽然只要没?彻底离开顾府,危机就不?算解除,但心也从高处稍稍放下些——这一次,该是从历史手里?保护了宴云笺吧。
一念及此,姜眠抿唇微微笑,步伐轻快了些,只等拉上?人便打道回府。
出门抬头一看,她脚步凝滞。
外边站的人不?仅仅是宴云笺和聂管家,顾越竟然也在。
“怎么了?”
她不?由快了两步,径直走到宴云笺身?前。
“没?事?吧?”她下意识关心。
这个站位很微妙,不?知有意无意,她的身?躯恰巧挡在宴云笺跟顾越之间。
顾越的眼睛慢慢黑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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