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小厮的声音陡然一沉:“据打探的消息来报,姜姑娘身子不好,似乎引发了很严重的心疾。”
顾修远不置可否,搁下笔。
“你去把公子叫来。”
“是?……哎?小的见过?公子。”
无需人叫,顾修远话音刚落,顾越已踏声过?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一袭利落到底的黑,衬得他如出鞘宝剑一般锋利。
顾修远这才抬头看一眼,对着小厮挥挥手?:“你下去吧。”
房中只剩父子二人,很久都没?人先开口说话,最终,还是?顾修远先说道:
“坐吧。”
顾越没?动。
顾修远冷肃着一张脸:“你是?对我有不满,还是?对你母亲?”
“你母亲喜爱青芙罗,你不是?不知道。今日来往宾客甚多,她一时疏忽,忘了姜眠身染欲血之疾,碰不得这道茶。”他冷哼一声,“说穿了,也是?怪她自己,就算青芙罗是?千金难求的罕见茶种,可她是?小门小户么?好歹也是?个高门贵女,该对各数茶种如数家珍,她自己不学无术,又身染怪疾,又能怨得了谁呢?”
顾越静静听完,忽扯开唇角笑了下。
他这抹笑刺眼,顾修远沉声:“你什么意思?”
“父亲,阿眠在宫中的处境,你我心知肚明,”顾越静静道:“何必说出这种苛责言语。”
顾修远神?色有些不自在:“你原来不觉她百无是?处么,如今倒肯替她说话了。”
顾越默了下,坦言道:“我视她如妹如妻,自然恨铁不成钢。”
他从未将话说的如此直白。
他说了什么?如妹如妻?
顾修远睁大?了双眼,久久不能回?神?,好半晌,才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着顾越鼻尖:“你真是?有辱斯文?,你二人未婚男女,你还要脸面不要?!”
那话,让他复述他都说不出口。
“脸面。在父亲面前?,谁也别提脸面二字,”顾越道,“您不必把话讲的这般圆融,我不仅是?你的儿子,更?是?正三品辛狱司卿,我们不如把话挑明了说——母亲知不知道阿眠碰不得青芙罗、她因疏忽未看顾好阿眠、没?有您的指示她敢不敢做这种事?——这些,我们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顾修远怒喝:“孽障!你怀疑到你母亲头上去了,你母亲是?什么身份,算计姜眠都是?自降身价了!”
顾越点点头:“我知道父亲会这样讲,为了节省时间,我便直接讲证据了——要我把湫夏提到这吗?她一身血污,只怕脏了您的书房。”
说到这个程度,可谓是?谈到头了。
顾修远目光复杂,盯着自己儿子,沉默许久,转头望向窗外:
“你从小就聪慧过?人,我也想到,大?抵很难将你糊弄过?去。阿越,我与你母亲……我们二人一片苦心,皆是?为了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顾越面无表情:“为人子者,不敢对父母所施恩惠置喙不满,只是?您与母亲今日真让我大?开眼界。”
他原还奇怪,为何母亲忽然转了性子,将他单独叫过?去,语重心长劝他出去说些软话。
他笑了一声:“我决想不到,我顾越终有一天会被亲生父母算计。”
“算计?你说的也是?人话?”顾修远怒极,抄起手?边账册便向顾越脸上掷去,“若不是?为了你这逆子,我与你母亲何至于谋这下策?你母亲是?礼佛之人,为了你,都做出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来了!你倒好,竟丝毫不知感恩!”
顾越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纵使顾修远在朝堂叱咤风云,没?少历风浪,面对自己刚及弱冠的儿子,他的神?色竟叫他下意识心中一突。
顾越缓声道:“感恩?父亲,你教我读圣贤,识礼义。如今为了一己私欲,用一个无辜女子的名节来垫,我竟要为此感恩涕零么。”
顾修远冷声道:“若你早早同意退婚,不那般心意刚硬不可转圜,我早与姜重山议定,安安宁宁退了婚,何至于此!”
他越说越气?:“你瞎了眼吗?啊?顾越你瞎了眼吗?要这般自甘堕落——那姜眠除了空有一副皮囊,有姜重山这么一位好父亲,她究竟还有何处值得你如此百般放不下?我顾家百年清名,勋贵世族,当家主母怎能是?这么一位无才无艺的草包?更?何况她还身染欲血之疾,纠缠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亡国奴!如若不然,她何至于一点茶香便犹如身中媚药?我如此细心教导,你怎会……怎会认定一个那样的女子做妻子?”
顾修远胸膛起伏不定,显然动了真怒。除了怒意,他也真想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儿子究竟看上姜眠何处。
顾越沉默着。
“道不同,不相为谋。”半晌他道。
“即便我一一细陈阿眠的好,父亲也不会明白的。”
顾修远冷笑:“我确实不明白。我看你是?魔障了,滚去祠堂思过?。”
自顾越出生以?来,他从未说过?这么重的话。他只有这么一位嫡子,又是?长子,对他的期许比一众庶子要高出许多。但因为一个姜眠,他骂也骂了,家法也动了,却都无济于事?。
“滚,滚出去。今日你母亲寿辰,我不想再动家法让外人看笑话。”
顾越深邃的眼中几乎没?有情绪,平静如黑深的井水:
“父亲,我现下来寻您的目的,并非质问您,也不是?为了听您一席教训。”
“那你想怎……”
“这件事?需要给姜家一个交代。”
顾修远呆住:“……什么?”
顾越道:“你们用下作的手?段动了人家女儿,于公于私,该给一个说法。”
顾修远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是?不是?疯了??”
对方还是?那副表情,似乎从他进门以?来,他的表情就没?变过?。顾修远看着看着,心慢慢沉下去。
——顾越清醒的很,若不是?顾及着孝道,用理智死?死?压着,只怕他真做的出将他这亲爹请到新辛狱司喝茶的事?情。
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他不仅是?自己的儿子,更?是?朝廷的辛狱司卿。
顾修远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思量再三,忍气?道:“这件事?,别叫辛狱司插手?,改日我会带你母亲亲自去姜家登门致歉,你母亲……她年事?已高,许多事?情顾及不过?来、一时忘了姜眠身体状况才出纰漏,我会将府中中馈交给两位侧室打理,这样……给姜重山交代。”
给出这样一个说法,顾修远摘干净自己,算是?把冯氏舍了。但如果?顾越肯点头,总比闹到辛狱司要体面许多。
“阿越,你是?你母亲唯一的嫡子,重罚你母亲,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是?,我知道你不会在意,可刚才她也付出代价的份上,罢了吧?”
顾越抿唇良久:“父亲看着办吧。”
这便是?松口了,顾修远缓下一口气?,却听顾越又道:
“我心磐石,决意不改。此婚约定下我绝不会退。”
顾修远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终于,他摇摇头,露出一个复杂的笑来:“阿越,只怕这回?你再怎么不愿放手?,也不得不放了。”
“你今天在府门前?闹出的动静,让姜眠受到了极大?惊吓,引发严重心疾,到现在还都昏迷不醒,此后只怕身子也不会好——你觉得姜重山,还会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吗?嗯?”
第34章 碧风长歌(八)
……
姜重山踏进药房之时, 见宴云笺也在。
宴云笺闻声识人,拱手行礼,声音低低:“义父。”
高梓津正弯腰, 手里扇子慢摇文?火煎药,听见这?动静抬头看一眼:“将军。”
“这药马上就好了,您稍后片刻。”
姜重山嗯了一声, 算是回答了两?个人,他目光微转,直至落在宴云笺身?上?。
这?两?日姜眠的身?体有所好转, 人也清醒不少,他一颗心放下来,才有心思注意别?的。
这?会儿才发现, 不过两?日光景, 宴云笺竟消瘦不少,下颌骨线条更加凌厉明朗, 脖颈侧面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疤痕还是触目惊心。再?往下看, 他宽大衣袖盖在手腕上?,露出些许染血的纱布边沿。
姜重山微微张嘴,顿了片刻:“……不用拘礼。”
宴云笺轻声应是,乖顺站到一边。
片刻后,高梓津直起身?子, 对他道一声:“公子, 可以了。”
宴云笺伸手, 动作麻利解下手腕间缠的纱布, 那?本也没有好好包扎,只是潦草地裹缠几圈, 很好拆解。
他手腕到小臂中段已有三?道深深割痕,不好再?顺着取血。接过高梓津递来的匕首,他直接将刀刃对准一片光洁肌肤,干脆利落地划开?。
鲜血如注滴落在汤药中,很快化进药汁。
高梓津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地拧了拧眉,医者仁心,这?场景让他心中不是滋味。
抬眼看重山,他只是如山沉默,叫人看不出心中思绪。
他摇摇头,适时递上?一条干净纱布。
宴云笺低声道谢,双手接过,随意缠在手腕上?止血,端起托盘:
“义父,药已好了。”
姜重山深深看他一眼:“走吧。”
他们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到姜眠小院中央,宴云笺缓缓停住脚步。
姜重山回头:“怎么了?”
宴云笺端着托盘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下,下一刻,他将手中东西递过:“义父,您拿着药进去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但姜重山却在这?一瞬间,通晓了他全部心思。
还是第?一次,他将这?孩子看的这?般透彻。
面前这?个苍白易碎的人,全身?上?下除了愧与自厌。再?没任何其他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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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愧,他想知道阿眠的身?体状况如何,所以他站到了这?里。
因为自厌,他已经?来到这?里,却不允许自己这?副躯体靠近阿眠。
姜重山沉默,许多话无从说起。
终于,他接过宴云笺手中托盘,什么也没说,提步离去。
**
姜眠花了很长时间接受自己的心弱之症,还是从胎里带来的心弱之症。
说穿了,还是先心病,她一点都不陌生。
最开?始茫然,恐惧,愤怒,只想揪出系统问个清楚,可是叫了几次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再?也没叫过系统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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