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姜重?山道:“不能。”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再说,这几人看着也不像毫不知情的,无非愤怒和更?愤怒的区别,甄如是索性心一横:“好……这事,本就是个阴谋。”
“原本,原本在世人眼中,大昭与梁朝邦交甚密,并无战火,可大昭野心勃勃先行打?破平静——最终却为?梁朝所灭,此事的导火索,乃是那一场瘟疫。”
“但,这场瘟疫本就是梁朝布的局。”
在当世史?实中,梁朝与大昭曾是一对强盛友邻,两国关系恶化?的转折点便是那场突发的瘟疫。当时大昭国行时疫,向?梁朝求助,梁成?帝宅心仁厚,派了太?医与西南巡抚奔赴大昭进行救治,好不容易才勉强控制住。但那疫病来势汹汹,感?染力极强,而昭人又?恩将仇报,待境内疫病暂得控制后?,便将染了疫病的梁朝官员赶回西境,致使时疫染及梁朝半壁江山。
那时正逢其皇七子昭贤宗登基,趁梁朝国力最弱时要求公主前去?和亲,但即便梁朝答应此要求,大昭仍不满足,不时出兵扰乱西南境,甚至在梁帝放低身段休战求和时,派使臣一举刺杀了当时在位的梁成?帝的性命,致使局势极度恶化?。最终,自食恶果举国覆灭。
从此,乌昭和族忘恩负义的名声遗臭万年。
姜重?山拧眉:“什么局?”
宴云笺黑深目光扎在甄如是身上。
一时间,屋中一片静寂,几双眼睛同时盯着甄如是那两瓣开合的唇:
“先帝早有吞并大昭之心,却并无多成?胜算,故而颁布了一道密令,由我亲手研改先帝在时保留下来的疫病毒种,引至人身,将人密封于箱,秘密运往西南边境。等大昭疫病逐渐蔓起,再假借救助之名前往,实则是带了大量染及疫病的民众,致使大昭时疫加速大规模扩散,如此一来,兵马未行,已削弱大昭国力大半。”
这些事情,宴云笺也是第?一次听。
双眸如漆似水深,偶起涟漪,皆是彻骨寒芒。
范觉年轻,沉不住气,听到此已怒不可遏,便要冲上前去?:“你们这些畜牲——”
范怀仁一把拦住他?:“不可在姜将军面前无礼。”
范觉被父亲抓着,一双眼赤红,胸膛犹自起伏,平复不得。
甄如是也知道说这些事情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缩着肩膀往旁边闪躲了下,看范觉被人死死拽着冲不上来,才缓了口气,接着说道:
“原本计划进行的极其顺利,此招一出,等疫病蔓延大昭上下,梁朝便待出兵一举吞并,但,天不亡大昭。那时正逢乌族皇氏夺嫡,在梁朝做过质子的七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昭贤宗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彻查西南境突发的疫病,叫他?发现了其中的隐秘。”
甄如是舔了舔嘴唇,叹了一声:“昭贤宗是个有手腕、性格也刚硬的君主,若当时他?发现此事,将我们就地格杀,也许便不会给?梁朝颠倒黑白的机会。但他?性格刚烈,以牙还牙,下令将所有梁人与病人关在一处,直至所有人都身染重?疾以后?,便将我们赶回梁朝国境,就是要我们自食恶果。”
这便是后?来所谓的大昭国行时疫,梁朝前往救助,却因大昭的忘恩负义而致使梁朝半壁江山病败的全部真相。
填补细节和被人为?隐藏的片段后?,还原起来,竟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故事。
宴云笺垂眸,这地砖不好,碎纹的砖积灰,给?他?长靴上浮了浅浅一层。
薄灰糊闷,叫人一时间通气不畅。
当年两国交战,便是因为?这场突起的瘟疫。
但若连这导火索都如此不堪,后?边,又?有多少真相被埋没在梁朝粉饰太?平的谎言之中。
屋里静的没人说话,姜重?山怔了片刻才回头,见宴云笺面色平静,只看出眼眶微微发红,并不似大受打?击的模样,但却没由来的,仿若碎玉,看着只觉得轻。
姜重?山望去?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忍再看。问甄如是:“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有,我有当年先帝亲笔所书的密令。”
这种事情的确应该有一道手谕,否则如何调得动大批的官员人马,一起做如此下作的勾当。
“除你之外,知情者名单你可能默的出来?”
甄如是摇头:“能是能,但没有意义。当年真正知道内情的,不过几个高?阶官员,其余人连自己去?做什么都是不知道的,他?们知道的加起来,也未必有我一人知道的完整。况且知情者中,但凡聪明点的都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办好事后?都寻着机会悄悄跑了,那些回京城的,此刻多半尸骨已经寒了。”
“我当年刚刚逃命时,朝廷本派人暗杀过一阵,但后?来两国交火,这战乱一起,追杀便松懈了许多,再后?来大昭覆灭,那疫病真相又?有谁会在乎,翻出来又?有何意义呢?此后?便没有追杀索命。”
只是月余前危机再现,翻的什么浪,甄如是抬头稍稍瞥一眼宴云笺,心里大概有些数。
趁姜重?山沉吟的空档,甄如是道:“姜大将军,恕我直言,有先帝亲笔手书在,抵得过十个知情者。但是……这份手书我却不能就这么交给?您。”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一旦交出去?,就如同刺猬露出肚皮上的软肉,在无任何保护自己的傍身依仗。
姜重?山却也不急着要他?这份手书。
这件事太?大,他?现在只是稍稍摸到一点点边缘,便已觉一手冰冷的刺,再往下还不知是何深不见底。
更?何况,阿笺的心思,他?尚未完全摸透。
“你给?我,我也未必接的住。我会派亲兵看护你,你只要确保你手里的证据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取到即可。”
甄如是点头:“这您放心,我躲了半辈子都只为?这一件事,先帝手书是我的保命符,绝对安全。”
他?被带下去?后?,姜重?山心绪难平。
这时候,他?该开口说些什么,可似乎千言万语,无论从哪个立场,都不是最好的。
抛开一切不谈,单从理智论,他?倒有最清醒的做法,而那些理智的话,没办法就这样轻描淡写讲出来。
姜重?山先是看一眼范怀仁父子。
说不上心里感?触,滋味寡淡的寒暄:“久闻范先生大名。当年范先生才华横溢名动天下,一篇青聃赋,令无数饱学之士折腰,姜某亦拜读过,叹为?观止。没想到,今日竟有缘一见。”
范怀仁礼道:“不敢。将军威名面前,在下微末之辉何能相提并论。”
姜重?山牵一牵唇角,顺着随意谈说几句,谈了什么自己都没太?过心。方才听了甄如是所言旧事,再看这些大昭旧人,他?竟有些不自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相待。
“你们二人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晚点再叙话,”姜重?山道,“我与阿笺有些话要说。”
“是。”
范怀仁不多说,带着范觉告辞。
月色残薄,静夜的风卷起清冷往人骨子里扑。
门外姜眠听见范怀仁父子告辞的声音,连忙往一边躲了躲。
她隐在侧面柱下,屏着呼吸看范氏父子步履沉重?的缓缓离去?。
她方才至,正听里面甄如是大声喊着“为?乌昭和族伸冤”的话,站在门外听完了全程。
风有些凉,拂过身上一层浸浸的冷汗,带起战栗削平几许温度。
时间过了那样久,久到她几乎忘了自己站在这里,是要来做什么。
姜眠怔怔想着,哦,爱恨颠之毒,她要与爹爹讲宴云笺中了爱恨颠之毒。
抬头看,残月薄云,凄凉惨淡。
阿笺哥哥他?……真的是很命苦啊。
不知思绪断了几刻,屋内重?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义父。”
姜眠神色微凛,凝神去?听。
那声音太?低了,比起方才甄如是的叫嚷不知静了多少,姜眠屏住呼吸,还是听得不甚清楚。
屋内,宴云笺站在姜重?山身侧,“义父,门外有人。”
姜重?山一怔。
“是阿眠。”她的气息,他?太?清楚了,“我方才心乱神杂,竟没及时察觉阿眠在门外。”
审问时太?过全神贯注,直到人去?气静,只余他?二人独处才察觉阿眠的存在,却不知她是何时到的,也不知她又?听进去?多少。
姜重?山这会也觉察到,双手交握,抵着额头默了一瞬:“这孩子……你让她进来吧,此事她听了去?,我便有话要嘱咐她了。”
宴云笺低声应是,上前,苍白枯瘦的手落在门栓上,微微一顿,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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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眠就站在门侧,一面留意里面的动静,一面心绪杂乱胡乱想着什么,宴云笺走路根本没有声音,突然?开门,她小小地呆了一下。
那双清亮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宴云笺看着,不知怎么就笑了:“阿眠,你站的这么直溜,比旁边的柱子还像木头。”
自从他?渐渐在家?里熟悉了,说话有时就带着无妨大雅的顽劣,要真有心,姜眠从来也说不过他?。
可是现在听见他?眉眼微弯逗她,她竟心里一酸,有些想哭。
“哎,阿眠,”他?像是看出她不禁逗,“我嘴坏,不带当真的。”
有些事情可以不当真,有些事情,是过不去?的。姜眠心里那么多话,到嘴边只剩一句:“阿笺哥哥,我能帮你分担些什么?”
她自己知道能做的,是把某些话咽下去?,然?后?呢?还能做什么?
宴云笺打?量她,有点无奈:“外面这样冷,你怎么穿这么单薄?以后?让我省点心,自己知道多穿点。 ”
“还有呢?”
他?笑:“你能做到这个,可是帮我大忙了。”
刚才她一个人望着残月想的话,似乎又?隐隐浮现在心头了。
阿笺哥哥怎么会这样命苦,还这么温柔呢?
那些话,那些事,她听着都觉心凉透骨,更?莫说他?听在耳中该是怎样的翻天覆地。
而他?站在这里,看见她,还是细致地呵护她。
说什么安慰之语都是苍白的,站在千年之后?回望,也并不能说出任何掷地有声宽慰言语。
姜眠往前走近,离宴云笺不过寸余,牵起他?的手。他?手指冰凉,隐有刺骨之意,根本不像人的温度。
脑海中顾不上男女大防,姜眠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两只手将他?的手掌包住,来回地搓。
搓热了一只,又?换另一只。
宴云笺动了动唇,姜眠低着头看不见,在他?出声之前先低声道:“阿笺哥哥,我们进去?吧。”
宴云笺静静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好。”
姜重?山负手站在厅内,看他?们两人并肩走进来,“阿眠,方才屋里谈的事情你都听完整了?”
姜眠点头:“听完整了。”
“好,此事紧要,阿眠,你莫再对旁人提起,便是你母亲与大哥,也不知道为?好。”
这话就算爹爹不说,她也明白:“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姜重?山点点头,看一眼宴云笺。
其实他?并未想到此事究竟当如何。心中更?清楚这并不是他?能左右的,即便他?是阿笺的义父,阿笺对他?爱重?尊敬。
这个孩子,也许可以为?他?放弃生命,但绝不会为?他?放弃信仰。
想通这一点,他?对宴云笺没有任何可以交代的话,只能看他?的意思。
姜重?山问:“阿笺,你可要想一想?”
宴云笺点头:“要想一想。”
其实又?有什么可想的呢,想要想一想,静一静的人,分明是他?自己。阿笺的信仰与方向?,一向?都很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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