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一白
林瑄禾与陈旭晖都守在李大志的病房门口,李大志涉及到刑事案件,现在住着单间。
见晏昀回来,林瑄禾立刻迎了上去,“怎么了?”
“上面的意思是严查宋濂,”晏昀看了眼病房门口,道,“李大志的哪几篇报道很有效果,现在大家骂得很严重,为了平息怒火,要尽快破案。”
林瑄禾默了一秒,说:“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在李大志昏迷的时间里,举报宋濂的信陆陆续续送到了警局。
宋濂做过的事,罄竹难书。
除了已经知道的煤窑的安全问题导致的工人死亡,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譬如,他是如何用非法手段吞并小煤窑,如何威逼利诱、甚至找人围堵普通商户的。
平头老百姓他更不会放过,凡是不和他的意的,他都会暗中报复,报复的手段五花八门。
宋哲明的狠,完全是跟宋濂学的,父子俩一脉相承。
大厦将倾,从前与宋濂狼狈为奸的人纷纷弃暗投明,甚至主动交代犯罪事实,以求自保。
一连好几日,林瑄禾忙着整理和宋濂案相关的材料,忙得焦头烂额。她晚上会直接在队里留宿,白天脸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已经有好几日没能好好休息过。
第五天,林瑄禾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被晏昀逼着去休息。
她抱着被子,打算去晏昀的办公室里躺一会儿,院子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林瑄禾走到窗户边向外看去,警局门口竟围了一群人。
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振臂高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征讨谁。
可他们将那人围得水泄不通,林瑄禾什么都看不到。
她看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随手丢下被子,火速跑了出去。
其他警员们也跑出来维持秩序。
被围住的人正是李大志。
他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牛仔裤,上身是古老的灰色衬衫,袖口洗了又洗,已经被磨得泛白了。
李大志垂头站在人群中,默不作声,任由他们责骂。
更过分的,还随手捡起石块往李大志身上砸。
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平静地站着,好像早就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林瑄禾快速走过去,正要阻拦他们,李大志抬起了头。
他似乎特别做过发型,还喷了发胶,只是他脸上苍老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一切的准备好像都很滑稽。
林瑄禾张张嘴,嗓子有些干,没能问出什么。
还是李大志咧咧唇,说:“警官,我来自首。”
周遭霎时安静。
审讯室内,李大志弓着背,颓废地坐在小桌前。
林瑄禾主动给他准备了热茶,是从晏昀抽屉里偷的好茶叶。
她端着茶水过去,问:“要抽烟吗?”
林瑄禾不喜欢闻到烟味,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应该问一问。
李大志抬起头,他的眼中一贯是没什么色彩的,不知为何,林瑄禾觉得他今天的眼睛就像是枯林中的溪流。有河道,有落叶,唯独没有能为枯林增添一分生机的流水。
林瑄禾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是他大病初愈,气色不好。
“不用了,”李大志说,“我配合你们,你们问完,就可以把我抓走了。”
林瑄禾看向已经坐下的晏昀。
晏昀点点头,林瑄禾坐回到晏昀身旁,拿出笔纸做笔录。
李大志和蔡雅雯的相识,与林瑄禾他们查到的不太一样,他其实早就认识蔡雅雯了,不过是因为蔡雅雯丈夫的死。
蔡雅雯认为,丈夫原本是不用死的,是宋濂为了节省成本,不顾工人们的安危,才会造成她丈夫的死。
事实上,宋濂的煤窑开工几年来,已经出了很多起事故。
死了人就赔钱,来工作的大多是没有靠山的可怜人,能拿到赔偿款就不错了,他们没心思再去争什么。
活着就已经很难了。
但蔡雅雯不一样,她一直执着于为丈夫讨一个公道,不管宋濂怎么说,蔡雅雯都不乐意松口。
宋濂甚至开出了高额赔偿款,可蔡雅雯就是不答应。
几次交锋后,宋濂动了怒,不再与蔡雅雯见面,而且还通过各种手段恐吓蔡雅雯。
包括故意给他们家里断电,往院子里扔死老鼠,还会让小流氓去骚扰他们母子。
蔡雅雯担心雷斌出事,只能收了几百块钱息事宁人,可背地里,蔡雅雯一直有想给丈夫找回公道的心。
蔡雅雯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认识李大志的。
李大志从蔡雅雯口中了解到煤窑的情况,他曾试图混进煤窑暗访,但很快被识破。他们将李大志痛揍一顿,然后丢了出去。
蔡雅雯的境遇比李大志还要悲惨。
在宋濂的阻挠下,她连个正经的活儿都找不到,去年她想自己支个摊子,去卖早点,刚有这个想法,就被宋濂吓退了。
几年的时间,蔡雅雯一直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蔡雅雯尽量地收集证据,她不断地写信举报宋濂,却始终没有结果。蔡雅雯不知道,她的信早已被偷走,直接放到宋濂的办公桌上了。
蔡雅雯的一封封信,就是她生命的倒计时。
直到一个月前,雷斌也知道了此事。
他得知母亲一直没有放弃为父亲申冤,心中动容。
在热血沸腾以后,雷斌决定和母亲一起为父亲讨回公道。
最近正是安全检查的风口,雷斌和蔡雅雯的声音越来越大,此举惹恼了宋哲明。
宋哲明一直想做点儿事,能让宋濂认可自己,他决定帮宋濂除掉麻烦。
宋哲明纠结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埋伏在雷斌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上。
“不是我们愿望宋哲明,案子发生以后,宋哲明偷偷去见过蔡雅雯一次,”李大志垂着头,声音波澜不惊,不论是说到哪里,他的声音都没有任何起伏,“是在晚上,当时附近没有其他人,所以蔡雅雯连个证人都没有。”
晏昀问:“宋哲明说了什么?”
“他说雷斌的死,是他送给蔡雅雯的礼物,如果她再不老实,还会送给她一份大礼。”
“蔡雅雯当时就疯了,她扑上去想杀了宋哲明,可宋哲明年轻力壮,蔡雅雯根本不是对手,反而被宋哲明揍了一顿。”
“这几年蔡雅雯的身上总是有淤青,表面上看,是她总惹上小流氓,其实这些人都是宋濂授意的。”
“蔡雅雯过的那种日子,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但我理解,她的丈夫对她很好,能吃苦耐劳,对蔡雅雯也体贴入微。他们曾经遇到过洪灾,当时蔡雅雯被困在家里,眼瞅着洪水就要来了,是她丈夫拼着命回去救她的。”
“往高处爬时,她丈夫托着她往上抬,结果自己被冲走了。幸好他命大,被一棵树拦下,才保住一条命。”
“蔡雅雯一直觉得,她的命是丈夫救回来的,所以丈夫出事,她就算死也得为他讨回公道。可惜她还有儿子,她不敢太明目张胆,只能偷偷写信,她不知道宋濂这几年一直在暗中留意她,她想写信举报的事情,当然也被发现了。”
“我也曾试图帮过她,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好像长了很多双眼睛,和他有关的所有事,他都能立刻知道。为此,我也被针对了,如果不是主任顶住压力把我留下来,我早就丢了工作。”
“我不能丢了这份工作,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审讯室内前所未有的安静。
晏昀和林瑄禾都没有主动提问,只是听李大志慢慢诉说着。
他终于说到了嘴关键的案子。
“蔡雅雯……她的死,我无法评价。”李大志破天荒地抬起头,看着晏昀和林瑄禾,“我不喜欢这种极端的方式,所以一直很反对,但对她来说,丈夫没了,几年来她一直被打压,现在儿子也没了,她的世界已经彻底黑了。”
林瑄禾忍不住说道:“她决定自尽?以死明志?”
“是的,但这太可笑了,除非她能确保先赶到的人是警员,而且还是不惧权势的警员。她周围有邻居一直盯着她,一旦宋濂的人先到,把证据拿走,她就白死了。”
“我劝她继续活着,她没听。后来我接到一封信,是蔡雅雯给我写的诀别信,她和我约定了时间,让我带着警员赶过去。我接到信以后,立刻过去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死了。”
晏昀问:“为什么没有立刻报警?”
“报警?谁知道报完警会是什么结果,如果如此简单就能解决这件事,我一个记者,会被捂嘴到现在吗?我决定把事情闹得大一些,最好闹到人尽皆知,这样以来,宋濂就没有机会再逃跑。”
“”但单纯的刑事案件也不行,大家可能会关注一时,但世界上有无数可怜人,像蔡雅雯这样的情况,大家充其量讨论一个星期,很快就会被遗忘。所以我决定,用一个不会被遗忘的方法。”
林瑄禾轻声道:“你决定站在宋濂的角度去抨击一个可怜人,激起大家的怒火?”
李大志难得笑起来,“没办法,表扬宋濂的文章,可比批评他的文章更容易发表。”
砍头、泼血,包括把蔡雅雯的头挂到煤窑,都是李大志一人所为。
他准备地指出了丢弃绳子的地方,他本来直接扔进了河里,但是意外被石头卡住,又被林瑄禾捡了回去。
至于房振天,在他的妻女被抓到后,他很快就招了。
是宋濂给他钱,让他来顶罪,宋濂想尽快息事宁人,好应付检查。
审过李大志,林瑄禾总觉得心情很沉重。
就像李大志不赞同蔡雅雯自尽一样,林瑄禾也不赞同李大志极端的做法。
可如果是她,在她甚至没办法将这件事传递给别人的情况下,她还有什么选择?
林瑄禾不知道。
李大志自首后,系统自动为林瑄禾结算了积分。
一百积分成功入账,林瑄禾却开心不起来。
她将笔录整理好,交给晏昀,严姿和田琳抢着拿去看。
每个人都和林瑄禾一样,在看到笔录后都沉默了。
死亡对于蔡雅雯一家人来说,似乎很容易。
死亡对李大志来说,不太容易。
接下来两天,林瑄禾除了工作时间,基本都在闷头睡觉。
她实在累坏了,就连中午都要抱着被子去晏昀办公室。
午休时间结束,林瑄禾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离开办公室。
晏昀刚好去分局取了凶器回来,“是宋哲明他们交代的伤害雷斌的东西,有棍棒有石头,种类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