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武相想到母亲从祝家那位小娘子那里听到的一点讯息,挺身而出,命付小娘子与赵五娘留下,她与崔佳成带着其他的六人跟着祝缨走。她用余光瞥着祝缨,见祝缨点了点头,重又鼓起气来:“走!”
那边男监狱丞也带了几个人同去——除了一个女犯是主犯,又还有几个男犯。
祝缨带着他们一行人并不从皇城的南面正门走,因大理寺狱靠西,于是出西门,在那里,押解犯人的差役已带着人等候了。门旁摆一张桌子,禁军的人与祝缨打个招呼:“三郎,都准备妥了,你们在这儿办交割吧。小娘子照顾得好好的。”
花姐带着杜大姐就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被禁军们看得不自在。这些人忒热情,又是帮她的手炉子添炭,又是给她弄热茶喝。听到说她,赶紧说:“这几位将军很周到。”
禁军笑道:“什么将军?抬举我们啦!”
左司直与女监的人都认得花姐,左司直问道:“你把大娘请过来做甚?”
祝缨道:“接女囚,稳妥一点。大姐,跟我来。”
两边见面,祝缨与左司直也亮明身份,那边看了他们的腰牌,自己也递一份公文:“奉命押解男犯四人、女犯五人,文书在此,请。”
祝缨接了公文,左司直道:“你来你来。”
对面向他们介绍了犯人,主犯毕氏,二十二岁,她的三个侍女分别是十九、十七、十五,一个婆子倒有五十岁了。那边男犯,一个老者,六十三岁了,两个中年人,都是四十上下,一个小厮,二十岁。
核对完了,祝缨道:“一路辛苦。不过我且还不能画押。”
“这是为何?”
祝缨对花姐道:“开始吧。”
左司直笑道:“怎么?你凡同女人打交道,都要先号脉的吗?大娘有医术你也不能这么用呀。”
祝缨道:“有备无患。”
“什么意思?”
那边花姐一声轻呼,祝缨看过去,只见杜大娘扶住了她。禁军呵道:“兀那犯人!怎么敢在这里撒野?”却是毕氏把花姐给推开了!
祝缨道:“按住了!大姐,摸她的脉!”
左司直也严肃了起来,低声对祝缨说:“怎么?她还能带着什么绝症?那也不对呀……”
花姐一脸惊讶地看着毕氏。
只见毕氏这会儿又变得从容了,也不撒泼了,她收回了手,说:“说吧。”
花姐吃不准,让她又换了一只手,然后小步走到祝缨身边,附耳道:“她怀孕了。你是不是猜着了什么?”
祝缨叹了口气,道:“你说出来吧。”
花姐只得略大了一点声音,公布道:“她怀孕了,三个月。”
周围一片嗡嗡讨论之声,祝缨对押解的衙役道:“我要写个背书,你们也得画押。女犯的丈夫死了快有一年了,哪来的三个月的身孕?”
左司直瞪大了眼睛:“三郎!”
“嗯?”
“这……”
“我猜的。”
左司直阴着眼看着毕氏,花姐有点害怕,问道:“怎、怎么了?”她很担心自己这一摸脉,因此生出些事端来。
左司直缓了脸色对她说:“大理寺,不杀孕妇。”
祝缨道:“错了,是凡孕产妇,都不杀。就算是她谋害的,她至少还有八个月的命。”
虽说这规定是白纸黑字,执行的时候很多人当它是废纸,但是,如果有人坚持这一条,那即使毕氏是凶手,也至少得等坐完月子再说。李藏的长子是坚持继母是冤枉的,很可能因此而生事。
诸女第一次参与案子,本来以为只是接个犯人,现在生出这样的变故来,她们都惊呆了。禁军也交头接耳起来。
押送的人也不敢画押,祝缨道:“你们要是不信,咱们只好再请一位郎中来了。”
禁军里有好事的,跳出来说:“我知道有一位……哎,等一下!那不黄御医么?就他了!”
也活该黄御医倒霉,他是出来闲逛的。他的上司正在发火训人,他找个机会就跑了出来。不幸被禁军给看到了,揪住了。
被抓住了,只好摸一把脉。他与这些人也没有瓜葛,照实说了结果:“是喜脉。”
押送的差役是死也不肯认的,三个月,正在他们手里收押的时候!怎么怀上的?
祝缨道:“小陶,回去禀告郑大人,叫老胡行文,请太医院帮个忙。”
太医院的职责是用来给皇室看病的,也兼管皇帝让看的一些大臣。大理寺管不着他们,除非是查他们。不过郑熹肯定会有办法的。
一旦下了正式的公文,太医院就要对结果负责了。她又有禁军帮忙,不让押送的人走。过不多时,裴清亲自带着御医到了西门这边,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祝缨道:“女囚,怀孕了。”
裴清道:“这是要出事呀……”
御医摸个喜脉是摸得准的,提笔就写了诊断结果。裴清对御医拱手道:“多谢。”然后对祝缨道:“把人带回去,先查这件事!”
祝缨道:“是。”
裴清看着毕氏,微微皱眉。他一时说不清,究竟是毕氏受了侵害,还是这个女人为了活命而故意为之。无论如何,这都是个丑闻,幸亏大理寺发现得早。
祝缨对崔、武二人说:“把人押走吧。”
裴清又下令,连押送的差人都一并扣下了,再由大理寺行文给当地,要求追查。
差役们本来是押送囚犯的,现在自己反而被看押,一时有怨无处诉,也有骂的,也有求的,都很丧气。裴清并不理会这些,只让小陶等人:“把他们也‘请’去吧!”
然后他亲自跟着到了大理寺狱,看着两边都把犯人关好,才对祝缨和左司直道:“跟我来。”
左司直本来是跟着祝缨蹭个案子的,哪知道遇到了这样的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竟说了一句胡琏的口头禅:“你的运气好,跟你在一块儿也会有好事的……”
第106章 不值
运气好?
祝缨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不过她没有纠正,更没把心中的不快撒到左司直的头上。她说:“老左,你等一下。”
左司直问道:“什么?”
祝缨快走两步,赶上了裴清,说:“少卿,稍等。”
裴清忙住了脚,问道:“怎么?又看出什么来了吗?”
祝缨道:“有几句话要嘱咐她们。”
裴清道:“唔,你说吧。”他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着看祝缨会说什么。
祝缨把女丞、女卒都召集了起来,说:“头一回来犯人,我就带你们一回。”她看向崔、武二人,续道:“接下来这案子你们少不得要知道一些,但是现在,把所有女犯都分开单独看押。你们的囚室都是都打扫过一遍了么?准备得不错。”
女丞女卒都忍不住有点高兴,旋即又都紧张起来。
祝缨道:“记住一条,不许与她们说话!尤其是毕氏!谁与她说话,无论是说的什么,但凡有一字交谈,丞说了话,黜丞,卒说了话,黜卒。她们一应的洗漱、饮食、便溺,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几个丫头婆子身上有伤,给她们上药。对了,毕氏那里,再给她加条被子,叫她养胎!”
女人们心中完全没底了,参差不齐地应着,有点茫然。她们也做过一点功课,尤其是吴氏,更是想:大理寺狱没这个规矩呀!只听说以前对龚逆夫妇有这么个事儿。难道这个小娘这么有本事的?
她们却完全不敢说话,因为祝缨的样子虽然没变,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有点说不出的可怕。不止是她们,连裴清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了,仔细看时,却见祝缨又是一脸的平静了。
只有一个左司直,被这气氛弄得有点不安,问道:“小、小祝,这、这是为什么?”
祝缨道:“出去再说。”
裴清道:“男监那里也一样吧。”
祝缨躬身道:“是。”
左司直非常有眼色地到男监那里传了话,因为毕氏的变故,男监的狱丞也是老手,很配合地道:“是!有什么话,难道我们不会自己在外面讲?谁说必得与犯人聊天的呢?”
祝缨对崔、武二人道:“带好你们的人。”
两人也躬身说:“是。”
目送裴清一行离开大理寺狱,武相与崔佳成一交换眼色,就说:“刚才祝大人说的,大家都听到了吗?”
“是!”
“照办吧,先把那几个丫环婆子分别看押起来。不要同她们说话!然后到我们那屋里,我们有话说。”
“是。”
管理囚犯并不很困难,最大的那个本来就关的是单间,现在只需要再加一条被子。崔佳成怕别人不牢靠,亲自抱了一条被子送进去。女卒们把几个丫环婆子也给提出去,单间看押了。以吴氏这样的“老练”,本来该说一句:“便宜你们了,有单间住。”现在也是一个字都不说。
干完了这些,把囚室的门都锁好,才到女丞的屋子里集合。大家的兴奋劲都被一些疑惑和惶恐取代了,武相道:“刚才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这事不寻常,也显得有咱们这些女监还是有用处的。”
崔佳成道:“现在烫手的山芋到咱们手上了,还是要谨慎,想来祝大人也有这个意思的。”
她们两个开始排班,有了囚犯,就得守夜班了,武、崔二人一人一晚轮流带班,没有什么疑问。女卒也被她们分成两班,尽量把有矛盾的人分开,免得她们长夜漫漫共处一室再出什么问题。吴、车、甘、徐一组,霍、周、赵、付一组。崔佳成领第一组,武相领第二组。
然后,崔、武二人把吴氏留了下来。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问吴氏一些大理寺的成例了。
吴氏虽自认有些能耐,在上官现在略有点矜持的模样,不过说话倒很痛快:“据我所知,只有当年的龚逆夫妇有这么个待遇!听说,那会儿郑大人都不叫别人单独跟龚逆说话,因为龚逆厉害呀!他老婆也是狠角色呢!常能将审问的官员弄哭!”
武相好奇地问:“祝大人也没有见过龚逆?”
说起这个,吴氏也有了点不一样的表情,有点神秘地说:“听说,祝大人第一次见龚逆,没多久,龚案就结得差不多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干,但就是破案了。”
崔佳成看吴氏这个样子,一提到祝缨就是夸,心道:道听途说也不足为信。
不过眼下确实棘手,不让她们多问、多沾,倒也不失为一种稳妥的方法。她们便是想参与,一时却也无下手处。本来想是不是可以与女囚们先聊一聊,旁敲侧击,也好有点功劳。现在看来,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她说:“既然祝大人说了,咱们就照他说的办吧。”
武相又问吴氏:“男监那边会是怎么样呢?”
吴氏道:“那他们听话。你要干了什么事,不用说,祝大人看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群鬼,您道是那么老实的么?那是他们一弄鬼就被揭穿,才老实的!不然,光给他们好处,在他们眼里就是肥羊哩!”
完了,又吹上了,崔佳成好涵养,耐着性子听完,说:“辛苦你说了这么多了。今天是头一晚,你与我值守,也要请你多多上心。”
吴氏道:“是!您放心,我一定听您招呼。”
崔佳成终于把吴氏应付走了,与武相二人相视苦笑。崔佳成道:“她已是这几个人里最懂这个地方的人了。”
武相道:“能找个男卒问一问就好了。”
崔佳成道:“不可轻举妄动!”
武相道:“阿姐放心,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既然祝大人嘱咐了,必有他的道理。”
…………——
“你究竟是什么道理要这么做?”左司直一路开始唠叨,“区区一个女子,竟与龚逆一个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