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556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十四了……”

  项安忙说:“我同她爹娘聊过了。她爹与我订了契,不用怕一展眼就有主儿了。就算有,我也是排前头的。”

  “那她的将来,你安排好了吗?”

  项安道:“我要能好,她也就与我一般,她要自己寻着归宿了,也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了。大人,我……”

  祝缨道:“想干就接着干,过一阵子,我还有旁的事要交给你。”

  “是!”项安答得很大声。

  祝缨笑着摆了摆手:“你顺便去看一下江腾,给我捎一句话。”

  项安忙问:“大人要捎什么话?”

  “问一问她,书稿准备好了没有。”

  “是。”

  ……——

  江腾的书稿就是之前让她准备的仵作手札,自从祝缨说了,她就开始留意,稿子改了一遍又一遍,又画了好些图画,都觉得不太满意。

  听项安一说,她心里有点慌,脸上还是一点不显:“我这就去回大人。”

  她有点憔悴,虽然雇了乳母带孩子,落衙后回家也不免被孩子干扰,两个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也越来越能哭闹了。这让她在家里很难做好校对修改的工作,最近几个月只能零零碎碎地修改。

  实在拖不过去,只得将最后一稿未誊抄的书稿先装好,硬着头皮拿到刺史府。

  一大早,她就背着袋子去开晨会。

  祝缨没点她的名,却说:“福禄县新任的县令今天应该到了,大伙儿要是没别的事儿,今晚给他接个风。”

  江腾心里叹了口气,今晚,就是白天的时候她还得给祝缨“交功课”。

  江腾面上恢复了一片冰冷,心中忐忑,抱着书袋等晨会结束到签押房去解释:“正、正在修改,未及誊抄。”

  祝缨道:“哦,那我不催,你自己紧着点儿,六月末能修好么?”

  “能的!”

  “那就好,紧着点儿。”

  “是。”

  她急急将书稿带回家,放到柜子里锁好,再收拾停当,告诉保姆今天会晚回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县令来了她也要一同吃席,但是能参与这样的宴会她很开心。祝缨的酒席一如概往,没有妓-女,酒是有的,丝竹管弦也是有的,这样就很好。

  江腾打量着新任的县令,猜度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戚明在官场上算年轻人,相貌不坏,暂时看不出什么不好来。祝缨一句话就让江腾觉得放心,祝缨对戚明道:“我向卢刺史求一个能干的人,卢刺史就荐了你。”

  江腾差点笑出声来:必是刺史大人挑选过了的。

  戚明也是这样想的,他很快回忆起了与祝缨之前见的一面,想起了押送箱子的差使。忙起身道:“多谢大人赏识。”

  “要记得卢公啊。”

  “卢公对下官多有关怀提点,自不敢忘。”

  “坐吧。”

  江腾不饮酒,但觉得眼前很是可乐,她笑了笑,目光与对面的花姐对了个正着,花姐也在笑,两人都笑了起来。

  祝缨对戚明还算放心,她没有亲自送戚明去福禄县,但是让丁贵“陪”戚明走。她自己则在五月里再去山中“探亲”。

  因为是“探亲”,祝缨这次没有带商人进山。这次进山走的是塔朗线,没有商人之后走得就快,三天功夫就到了别业。在别业住上半个月,主持工坊的修建等事务,半月一过再下山来。

  如此往复,直到七月末,她才下山就收到一份京城发来的紧急公文——政事堂、户部以丝毫不能商议的口吻告诉她,今年她辖内所有的税都要交足!包括宿麦的税。不但要□□,还要再征调她梧州的一部分库存,秋收后都装船北上。

  她与户部谈过条件,宿麦是五年,现在还有一部分地方仍在免税的范围内。现在没了。然后是糖税,本来也是谈过条件的,现在朝廷要临时加税,加抽一成。

  祝缨匆匆翻过,只见上面写了个原因——北地遇到旱灾了。

  祝缨轻轻吐出一口气,对丁贵道:“去把别驾请来。”

第285章 诸侯

  皇城,政事堂。

  施鲲拿起一份公文看了看,提笔写了片小纸条夹进去,一件事就算完成了。另一边,王云鹤也做着同样的事情。二人的白发早已多过黑发,脸上也不见了笑容。书吏、小官们轻手轻脚地收发公文,多一句话也不敢问。

  施鲲又打开一件,吐出一口气,顺手将公文往桌上一扔,发出一声轻响。王云鹤将手中的笔放在笔搁,问道:“怎么了?”

  施鲲道:“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这不,诉苦的又来了。”

  王云鹤微微一笑:“哪怕是省油的灯,它也得烧油。”

  施鲲自嘲地笑笑:“老了,反而沉不住气了。”

  两个老人对望一眼,有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王云鹤问道:“又是谁?”

  施鲲道:“卞行。”

  王云鹤道:“他?他怕是真不太行。”

  施鲲抱怨一声:“他怎么取的这个名字?”

  玩笑话一语带过,施鲲鹤道:“第十四个了。”

  “第十五个。”王云鹤说。

  “那一个是谁?”施鲲看着王云鹤桌上摊开的另一份公文。

  王云鹤道:“祝缨。”

  施鲲道:“他一向不省油。”

  “已经够省的了,还要他照亮呢,怎么能不给灯油?”

  施鲲道:“莫提莫提,自从下令各州转运粮草,诉苦的都各有理由。倒像治下不是朝廷分派给他们代署,而是他们自己的地盘似的!死护食,让出一口来都要叫半天辛苦,叫朝廷记着他的好,给他犒赏。”

  王云鹤沉下脸来,低声道:“全听朝廷的令、年年粮草交足,也未见得全是好事。遇着收成不佳,凑齐了、超额交了,官员们的考核面上都好看了,这一丝一缕都是从百姓那里收来的。是拿民脂民膏换他们的前程似锦。”

  两人都沉默了,施鲲道:“先将各州的事都抿一抿,再作区处吧。”

  王云鹤道:“只怕麻烦比预料的要多。”

  “那也不得不管一管了,唉,本以为我能够安安稳稳休致的。”

  “你?”

  施鲲苦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哪怕再羡慕陈公,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逃了。眼下这些都是老毛病了,比起另一件大事,这还不算迫切。你我携手,共渡此关吧。”

  王云鹤道:“虽是老毛病,狠不下手来就怕积重难返。此事不能拖,得加紧了。”

  ……

  两人都是从地方上干上来的,自然知道地方官员的难处。朝廷考核官员,租赋不足是个大缺点。哪怕官员心里有百姓,也得掂量掂量不能回回都要减税。刺史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整个一州的官员。大家都是走仕途的,既要上报君王、下安黎民,也图自己一个朱紫加身、封妻荫子。

  所以稍轻一点的灾祸减产,只要能糊过去,地方官员通常会不报或者轻描淡写,然后将租赋收足,以向朝廷显示自己的能耐。有良心一些的官员,自己衙门里的少留一点,百姓不至于太困苦。不太在意的官员,还是照旧征收。

  风调雨顺的时候能够维持下去,下一年收成好了,有心的官员会将上一年的窟窿尽力填一填。没心的官员就把坑留给下任,一任叠一任,形成一个给前任填窟窿的官场传统。填窟窿第一要义,是在账面上看起来把窟窿填平了。库里?等有空吧。

  百姓日子能过得下去的时候,也没人会跑到京城告状说官府照旧收他们的税了。官员自己当然不会说,朝廷虽不时派员下去巡视,但是如果没有点本事也很难发现端倪。只要灾情不是大到瞒不下去,政事堂里就难知详情。王云鹤等人也只能靠自己的门生、旧属、故吏、亲友了解一部分情况。

  如此一来,一旦有灾变,后果就会被放大。报上来就说明地方上已经处理不了了。

  这是在官员还不坏的情况下,最坏的一种官员,他报个小灾,求朝廷免一部分的税赋,然后在自己的辖内还照收。这一部分就进了他们的腰包里了。甚至有遇到大灾也这么干的,再想朝廷申请赈灾,然后贪墨赈灾钱粮。

  朝廷里的老鬼们也不傻,为防这种情况,也不是报灾就马上免、马上赈,而是部分免除和暂免,可以记账,于是“逋租”就诞生了。

  ……

  施、王二人一见报灾就开始着手了。两人先是派干员到北地各州严查,这一回是要瞪起眼睛来,还真查出一些问题,比如有些地方账上有粮、库里没有。托近些年没有大灾的福,暂时没有促成大祸。

  二人先是奏请皇帝暂免了北地今年的部分租税,又下令调集仓储预备赈灾。以各地官员的虚账来说,王云鹤认为北地府库的存粮是有问题的,不能等下一个坏消息报上来再想,得提前防止缺粮。采取一程一程传递的方式,以中间仓调粮转至北地,再以南方的粮食填充中间仓。

  也就有了祝缨等人收到的措辞毫无回旋余地的公文。南方这些年年景不错,又渐推广了稻麦双季,粮食应该比较充足。

  然而,能做到刺史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刺史本人省油,刺史身边的人就会更加费灯油。

  政事堂接连收到了数州刺史诉苦的公文,他们没敢拒绝,但无一例外都说自己很困难。百姓本就不如北方富裕,宿麦才刚刚种,还欠着祝缨的麦种,这小王八蛋每年都催大家还债。

  他现在还有砂糖这样的厚利,朝廷是不是让他把大家的债给免一免?要不您把我调走,反正我是不想还他梧州这个债了。或者把他调走也行,让咱们喘口气。当然,下官肯定会尽力完成朝廷的嘱咐的。

  卞行的信与别人不同,他没提祝缨,但是提到了自己的辖区变小了,所以税要少。又,设新南府,也是一笔花费,实在是困难。当然,如果朝廷有需要,自己也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一定是会交足的。

  祝缨当然不会提自己是个债主,她诉苦说自己已经提供出去几万石的麦种了。然后笔锋一转,认为北地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大灾之后,民间愈苦,就会产生兼并,一旦兼并,地主总有各种办法避税,朝廷、官府能够收税的土地变少,但是税赋总数不变,就都转到剩下的平民头上了。如此往复,恶性循环,历朝历代无不如此。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救灾她是绝不含糊的。不过梧州的情况朝廷也知道,底子薄、还得种甘蔗,所以拿不出太多来。今年多掏就多掏,明年就恢复以往,以后不能再多收了。

  所有人都拿“百姓”来说事,说自己辖下的“父老”十分不易,自己正在努力安抚。也有人说,希望朝廷能给这些做出了牺牲的百姓一些“说法”。

  看得出来这是要表功、是想讨要一些表彰或者晋升,并且其中还含着杀着。

  施鲲指着一堆的公文道:“这群‘诸侯’坏透了,向朝廷缴税是他们的本份,他们倒好,这是向朝廷要账。”

  王云鹤道:“让吏部将现有的空缺都整理出来,等着吧,他们一定会举荐人。施公莫气,点灯就得熬油。”

  施鲲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想推荐什么平日里选不上官的歪瓜劣枣来!老王,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哼!趁机要胁朝廷,他们想得美。”

  “施公……”

  施鲲摆了摆手:“官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一个布衣,一朝释褐就想临土治民又或位居清要?做梦!先排着号吧。散官多得是!让想补官缺的都到吏部来过筛子!来年考核,我第一个考这些‘买官’的!这群鬼,拿本该交的税要好处来了,朝廷这不是缺粮要卖官!混蛋!”

  王云鹤一听,想得与自己差不多,于是说:“秋收也陆续要开始了,我料今冬他们进京必有说法。若真有干练之辈,倒也可用。不过,这些人是时候逐次挪挪地方了,不然就真要成‘诸侯’了。散官多了也不是好事,官多了当地租税就要减少了,不能他们要多少就给多少。”

  两位从鬼刺史位置上修炼出来的丞相达成了一致,露出一天来的第一个微笑。

  施鲲道:“今天是你吧?”

  王云鹤道:“是我,单日是我、双日是你。”

  确认了值宿,施鲲道:“陛下什么时候再给咱们添两个人,好叫你我也松快松快?”

  王云鹤道:“添谁呢?”

  两人口里说的是“丞相”,心里想的却是“东宫。”

  施鲲原本以为自己能撑到太子登基,做一个两朝的丞相,安排好自己的儿孙,如果能推荐下一任丞相就更好了,再在新君没有厌弃之前休致。实在也是没想到皇帝这么能活,还让他赶上了诸王争储。一个头两个大。

  王云鹤也没想到皇帝那么能活,扳着指头数一数,古往今来也没几个皇帝能活到现在这位这个岁数的。他本以为,太子新君登基,头两年是要稳固、表现孝道。然后年轻人会追求自己的功绩,他就可以辅佐新君,干出一番事业来,将以前看到而不方便改革的地方改一改。

  现在倒好,干了一辈子的朝廷,太子没了,改革先放一放,还得先思量太子的事。别人能不管,他们不能不管!先太子薨逝良久,也是时候立新太子了,早立太子,早安人心,可是皇帝不知怎么的,他就听不得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