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海妖后
“你这个问题不行。”安夏说,“太多计算机行业的专业术语了,不能确保他们听得懂,沟通效率会降低。”
她指着一个词「非结构化数据」:“你跟他们要这东西,肯定没人懂你在说什么。”
“这……这不就是图像、视频和文档吗?没通过预定义模型构建的都是呀。”
王小山觉得这个词就跟「面包」「电视」一样,很简单的,平时上班时常说。
安夏摇头:“你随便问个高中生,你看他们懂么?”
王小山十分为难:“可是不用这些词……没别的了啊。”
“你们是对话沟通,又不限定字数,你打比方,把它能实现的功能描述一遍,不也可以吗?”
王小山又愁苦万分地修改,在人工智能组内部用几个字母就能说明白的事情,换个说法要一百多个字。
他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要让同事知道他为了吃面条方便,在家里种了葱蒜。
结果就因为「你比我们有农业常识」被推出来。
不过他与郭教授相似,很有那么一点人文主义关怀和理想主义在身上。
听到农大生说到农药药不死棉铃虫。反而药死了一万多人,有的家里就剩下了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两口,王小山红了眼眶。
再加上听说农大生和郭教授他们的工资,再对比自己的高收入,王小山的心里生出了一定要把这个项目做好的想法。
一件事情被强迫干,跟主动想干,达成的效率是完全不一样的。
王小山不仅仅满足于从农科院得到的数据,他还会建构数字模型,判断哪些数据会影响作物。
技术这边推进顺利,安夏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孟山都公司在1990年就已经开发出了这种种子,而且在中国也有公司,却不销售?
如果说是想挟虫自重,那1992年棉铃虫大爆发之后,他们应该活动起来了,怎么一直到今年年底都没有动静?
打听了一下,安夏才知道,原来到现在为止,中国的种业全部控制在国有企业手里,别说外资,私营都没戏。
国家对种子的重要性是有认知的。
不过安夏知道,这种靠行政力量控制的事情是不会长久的。
特别是棉纺织品占了中国出口的很大一部分。
国家不可能坐视农民弃种,到时候着急上火,早就准备好的孟山都就可以一下子占领市场了。
安夏又看了一遍郭教授的上中下游三个分工,发现最重要的部分全都在科研部门。
销售部门……没有?!
下游只有推广这么一个项目,但是没有说是哪个单位负责。
习惯于东西还没做出来,先在市场上开吹的安夏惊呆了。
这是想干什么?在电视上打广告,让农民自己到农科院来领种子吗?
不是,实验株已经出来了,大规模的模拟种植工作也已经跟紫金签了,居然完全都不想着销售?
安夏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打电话向郭教授求证。
结果,就是没有销售。
所谓推广,就是在各个乡镇的农业合作点做宣传。
安夏:“……”
想!啥!呢!
你们不想卖,我还想卖呢。
棉花是四月种,现在都十一月了,不宣传还等什么?
等着1994年的棉花种植也开天窗吗?
安夏向郭教授确定他们现在的技术已经算稳定,而且也有了一定规模的种子。如果现在开始做推广是没有问题的。
还没有进行推广是因为郭教授他们觉得要再等等,拿出实物出来,农民才会愿意种植。
“不试试怎么知道?”安夏实在看不下去了。
孟山都公司在中国没有销售,中国也没有获得种子的使用权,但是,他们在国外有种植啊。
紫金科技的喷洒农药化肥的无人机以其便宜的优势,已经卖到了美国好几个农场。
安夏与客户联系,本来是想问明年能不能去他们的农场拍一些关于棉铃虫的片子,没想到客户中已经有人用家庭摄像机拍了不少这种镜头。
棉铃虫啃棉花苞,棉铃虫暴毙于地,还有农场主一家和和美美赚钱,享受生活的场景。
安夏买下了这卷胶片,告诉他们会在中国播放,农场主一家还挺得意:“酷耶!我们会在中国出名吗!”
“一定会的!”
刚开始安夏的推广团队还没搞到便宜的电视,全靠嘴说。
棉农一听说抗虫棉能把棉铃虫给吃死,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惊恐。
棉铃虫!农药都弄不死的东西。
它都能吃死,这抗虫棉得是什么可怕的剧毒啊?!
种下去,只怕是人畜全灭。
他们纷纷摇头,理由是:“我们不能害人啊!这么毒的棉花,闹出人命算谁的?”
初战受挫,安夏把结果告诉郭教授,他认为这是因为紫金的推广团队不理解抗虫棉的原理和特性,没有把抗虫棉的优点说清楚造成的。
“等计算机的模拟实验成功以后,我去跟他们说,肯定没有问题,不行的话,还可以种给他们看嘛。”郭教授对此十分乐观。
“那不就要多耽误一季?”
“新品推广,急不得,要让棉农信服,他们才会同意种嘛。”
农学的科研工作者跟安夏这种搞IT的人对时间的流速感知不一样。
农学搞基因搞育种,动不动就是十几二十年起步。
安夏这边的摩尔定律,十八个月就要更新。
开发时间就这么短,从创意,到硬件材料,到软件开发,全部,十八个月都要搞定。
“要不这样吧?我们合作开一个国营公司,打农科院的招牌,我们负责推广,农科院只要负责提供种子就行了。”
这已经是安夏给的最大让步,如果不是因为种子只能由国企销售,她才不会只管推广。
郭教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不是我们卖,是让种子公司卖。”
安夏越听越糊涂,仔细问清楚了,才知道。
郭教授的农科院,压根就没想过要卖种子。
他们想卖的是专利权。
把专利权卖给种子公司,由种子公司自行育种,生产。
所以,他的想法是说服种子公司就行了,最多是帮着种子公司在地头做一些实验,说服棉农购买国产的抗虫棉。
按郭教授的想法:1994年先说服棉农,种子公司慢慢育种,1995年种子公司开始销售,1995年的秋天收获。
“早点有真正的数据不好吗?说不定还能发现在实验田里无法发现的问题。”
安夏说得没错,郭教授还是觉得应该再等等。
两人僵持不下,安夏只得先把这事搁下。
回到家,安夏非常不开心地把包扔到沙发上:“跟死理科生真没话说!”
「死理科生」陆雪从房间里探出头:“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哎,真烦人。”想要有可能被孟山都抢先,安夏就各种不开心。
国内的品种审定制度已经很烦人了,片面强调某一个指标,相当的死板不知变通。
再加一个醉心科研,对商业化完全没有概念的团队。
安夏虽不知道棉种的故事,但是知道大豆的故事。
好好的大豆被熟谙商业手段的国外资本玩得团团转,从出口国变成进口国。
陆雪也不知道她在烦什么,问了半天,安夏就捏着他的脸:“商务部商务部,为什么不能教人做生意。”
这要求也太高了,商务部真不是干这个的。
陆雪:“要不,我开个老板培训班,从摆早餐摊开始教?”
“算了,你连馄饨里的水扑蛋都煮不圆。”
陆雪:“……”
什么时候水扑蛋还要煮圆啊!
看得出来,安夏确实很烦,都开始故意找碴了。
“光一个人烦多没意思,说来听听,谁让你烦,我帮你骂他?”陆雪握住安夏的手,将她软软的手合在自己的两手之间,像是有力的支持。
安夏靠在他身上,把农科所的人心中只有研发,完全没有销售的概念大大吐槽一番。
“要是没有竞争对手,我还能理解。不仅有,对手还是孟山都!孟山都啊!发明了DDT和橙剂的公司,他们的种子横扫阿根廷和印度。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居然说慢……慢……来……啊!我真是要气死了。”
安夏重重吐出一口气,她的「中国货」上有不少卖棉制品的公司。
要是中国的棉花种子从此受制于孟山都,要交各种专利费,产品价格就会上去,从此全无竞争力。
卖纺织品的公司们每年能为「中国货」带来几百万,包括但不仅限于交易佣金、翻译费用、快递费用的提成。
要是他们纷纷倒闭,对「中国货」来说,将会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听完安夏的抱怨,陆雪忍不住好笑:“你已经提前焦虑到国内的纺织品公司都倒闭了?想得也太远了吧?”
“未雨绸缪听说过没有!”安夏叹了口气,“这样下去的话,我的担心迟早变成现实。”
“要是农科院没有找好代理的种子公司,你可以先把这事跟他们敲定,这样不就能提前做准备了?”
“种子公司……有推荐的吗?”
“中国种子集团,原来是农业部种子局,是国企,有种子销售的资质。”
安夏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此事可行。
一个电话打完,此事又不可行了。
中种集团的经营范围是水稻、玉米、小麦、向日葵和蔬菜,不带棉花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