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雨竹
西平县和上蔡县的回函折子慢悠悠的送到陈县。
陈县不远处正在打仗,所以陈县涌入了大量的流民。
没办法,他们交战虽然多在野外,但东海王想要杀了苟晞,把兖州给抢过来;而苟晞要杀退东海王,还想往洛阳去接皇帝,于是便免不了攻城略地。
战事一起,直面死亡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将士,还有被攻城略地的百姓。
尤其正碰上夏收,他们一打仗就大量的毁坏农田,许多还没来得及收的麦子都叫人糟蹋了;而且士兵们缺粮了,还会直接拿着刀抢收麦子。
交战波及到的地方瞬间产生大量难民。
他们不得不收拾行李逃离家乡,一是为了躲避战争,二就是为了逃掉夏税了。
豫州就在兖州,也在洛阳边上,所以大部分难民都选择跑来豫州落脚。
何刺史又不能把城门关了拒绝难民进入,只能尽可能的分散涌进来的难民,让他们到底下各县去。
同时陈县收拢这么多流民,就需要大量的财物和粮食,加上朝廷给他下达的征收任务,何刺史直接转嫁到底下各郡,郡守或者太守又转派给底下各县。
所以分发给上蔡县和西平县的任务都重,尤其是上蔡县。
它不仅是个大县,去年汝南郡不少县都遭遇了兵祸,只有它没事,因此派给他的任务是最重的。
柴县令也知道这一点儿,所以对拒绝上面夏税的要求,同是他还偷摸着留下这么多夏粮,心里很是害怕。
但他抄着汲渊写出来的折子,越抄越觉得汲渊说得有道理,去年他们上蔡县也很困难的好不好,今年冬天还冻死饿死了好几个人。
开春的时候要不是有赵含章帮忙,他和西平县结成兄弟盟约,怎么可能收得上来这么多夏税?
当时他可是隔三差五的和刺史府求救,想着能拨一些钱粮下来,让百姓们熬到三月也好呀。
到时候野外的野菜特别多,就是吃野菜也不会很饿了吧?
可刺史府迟迟不回信,好不容易回一次信,也是说府库空虚,让他就地想办法解决。
赵含章和汲渊说得对,他得给县衙留点儿东西,将来再有这样的事,刺史府不救,他也不至于就无路可退了。
赵含章也在抄折子,她抄的可快了,抄完以后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错别字以后就丢到一旁交给人送去陈县。
她第二天就带着人去看着粮食入库了。
西平县的粮食大部分进了粮库,剩下的送去了军营。
她终于不用靠买粮食来养兵了。
她现在的兵可不少,明面上只有一千多人,但她分散在各个安置点的部曲也都是兵,他们平日也种地,但更训练,所以粮食产出还不能自给自足。
何况她还要收留更多的难民,开更多的荒呢,所以急需粮食。
而从上蔡摘到的那三分之一的粮税,赵含章并没有带回西平,而是留在了上蔡。
她和汲渊道:“这是从上蔡县拿的,便用在上蔡县吧。”
汲渊对此很满意,“女郎大爱。”
赵含章也这么认为的,所以自得的笑了笑。
第276章 转嫁压力
一个县的赋税用在本县的身上,这是多么公正和美好的一件事啊。
但美好这种东西就是拿来打破的,他们的折子晃晃悠悠的送到陈县,何刺史拆开一目十行的扫过,发现还是诉苦的,这两个县竟然连交给他们的夏税任务的三分之一都没完成。
何刺史眉头紧蹙,问道:“西平也就算了,他们去年刚经历破城,百姓被杀了不少,所以夏税收不上来情有可原,上蔡是怎么回事?”
当即有幕僚道:“听闻上蔡县令才能平平,去年上蔡受寒灾,年前年后那段时间隔三差五的来公文请求拨款,如此无能之人,何不换去?”
何刺史就皱眉思考起来,半天后还是摇头,“不妥,此时一动不如一静,再发公文去催,务必要他们凑出足够的夏税来。”
东海王正在逼他向苟晞出兵,苟晞也在逼他站队,他虽未选定帮谁,但要早做准备,以免事情发生粮草不济。
何刺史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只能把这股压力传向各郡,各郡便又分担压力给各县。
而汝南郡最为混乱,因为何刺史升官去当刺史后,汝南郡的太守一直空置,是由副手暂代太守之职。
朝中一直混乱,何刺史的折子上了几次,就是没人记得给汝南郡派个太守来。
这也是何刺史一直偏向苟晞,想要朝廷迁都的原因之一。
都城要是放在豫州,谁能这么忽略他的折子?
而汝南郡没有太守,目前是郡丞做主,偏何刺史走时把汝南郡的都尉都给带走了,还带走了大量的钱粮,所以现在汝南郡是没兵没粮。
也是因为这个,距离灈阳不是特别远的赵含章在西平弄得风生水起,还顺势收了隔壁的上蔡,郡丞一声都没吭。
作为目前主管汝南郡政务的郡丞,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他知道,这事儿就是报上去,以赵氏在豫州的权势,何刺史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甚至他们会私下商议妥当,哥俩好起来,最后被迁怒的怕是只有他一人。
所以郡丞才不言语呢,这世道已经乱成这样,连王衍都说俗世中的这些东西耽误修行,又何必太过在意呢?
顺其自然便罢了。
所以收到何刺史的公文,他也非常顺其自然让人送往各县,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凑足税款,不然不仅刺史府要问罪,郡守府这边也要问罪的。
根本不在朝廷册封之列的赵含章看过就丢在一旁,继续练兵读书下乡劝课农桑去了,并不放在心上。
她可以不在意郡守府的公文,但其他县不能不在乎,连柴县令都忍不住焦躁起来。
但有赵含章和汲渊弹压,他到底忍耐住了加税,也忍耐住了挪用留在库房里的钱粮,只能每天抱着头等待郡守府的铡刀落下。
赵含章偶尔逛到上蔡去巡视名下的佃户和食邑,见柴县令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老了五六岁,皱纹横生,头发都有些花白了,不由叹气道:“果然压力催人老啊。”
吓得柴县令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照脸,他这才发现自己眼底青黑,面容憔悴,连敷粉都不能遮掩的憔悴。
柴县令忍不住落泪,拉着赵含章的手道:“含章,我们为何要与刺史对着来呢?你祖上显赫,又有尚书令在朝中撑腰,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啊。”
“但我给县君你撑腰啊,含章有的,县君都会有。”
这并不能安慰到柴县令,在他看来,他们的盟约脆弱不已,随时都可破,而他就是随时被丢弃的那一个。
他试图说服赵含章,“国家有战,治下百县本就该援助,怎能坐视不管,独善其身呢?”
“我如何不知呢?”赵含章道:“若是正义之战,对外敌,我等自然百死无悔,但今日之战是为的什么呢?”
“不过是两个人的私欲而已,就是勤王,我们都找不到该站哪边,你要说帮着苟晞打东海王,但皇帝在东海王手里,讨伐苟晞的檄文上还盖着皇帝的印章呢;”赵含章抿了抿嘴道:“你要说帮着东海王讨伐苟晞,但观陛下从前所言,他是赞同苟晞迁都之策的,我们出手了,岂不是违背了皇帝心里的想法?”
“左是违逆,右也是违逆,对于他们那样的人来说,打仗不过是一时意气之争,迫不得已时便停下和谈就是,一切就又回到原点,但对于参与战争的人来说呢?”
赵含章道:“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将士,还有所有被波及到的百姓,我们汝南郡的百姓为何要为两个人的争执拿出全家活命的粮食充作军粮?”
她沉声道:“别的地方我管不到,但在我西平和上蔡,我决不允许无辜百姓要为此丧命。”
柴县令这才不说话了,回到县衙后,顶着来催粮的税官的压力没有多交出一粒粮食。
税官也去了西平。
但赵含章根本就不在西平,她正在巡视上蔡呢,带着傅庭涵一起,他们决定今年秋收后发役令,主要将上蔡和西平的水道连接起来,这样两地来往会更加便利。
除此外,还有通往西平的道路也要修建,这些都需要设计,他们很忙的好不好?
所以税官是常宁接待的,常宁顶不住压力后就去请了赵铭。
赵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着脸坐在席上,税官的声音就低了八度。
但赵铭并没有放过他,和他道:“请转告郡丞,上无郡守,他便是汝南郡之父母官,父母应当爱子,也请他为治下百姓考量一二。”
又道:“也请转告刺史,虽说迟疑不定有墙头草之嫌,但此时的豫州已经经不起战乱,还请他静默,莫要参与进东海王和苟道将的纷争中。”
税官听到他称呼苟晞的字,而不是和他们一样直呼其名,便隐约猜出他是占苟晞那一拨的。
税官没有多言,也不敢多言,等了两天还是没见到那位号称是西平真正主人的赵含章,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第277章 骂人
郡丞见西平和上蔡油盐不进,也不焦躁,直接把西平和上蔡的税粮摊派到了其他县身上。
赵铭消息灵通,最先得知了这一消息,气得摔碎了一只杯盏,“简直愚不可及!”
赵程坐在他的对面,眉头紧皱道:“都是王衍之流带坏了朝政,一味的追求清流,却又把持朝政,德不配位,上行下效,地方多有模仿,这才生出这许多祸事来。”
郡丞为何这么简单粗暴的解决,而不再想想办法?
不就是嫌弃这是庶务,懒得动脑吗,懒得耗费精力吗?
他不信做到郡丞的人能一点办法也没有,像王衍,之前诸事不管,但真把他丢出去对付刘渊,他不还是把刘渊的大军给打败了吗?
可见他不是不能做,而是不做。
占着国位,却不为国操劳,简直枉为人臣!
赵程越想越气,直接回房去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大骂王衍之流的文章,然后叫来学生,“去,让人封上送去洛阳,丢到王衍门前。”
信没封起来,赵融一眼就能看到第一页上写了啥,他愣了一下后纠结道:“叔父,这样不好吧,平白和王氏结仇……”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
赵融只能狼狈的跑出去,找了一个信封将信封起来,嘟囔着往外走,转过拐角时差点和人撞在一起。
赵含章一身骑马装,手上还拎着一条马鞭,看到赵融就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吟吟的问道:“融兄这是要往哪里去?我正要找你呢。”
赵融脊背一寒,戒备的问道:“你找我作甚?”
不等赵含章开口他就已经急忙道:“我没空,我很忙。”
赵含章噎了一下,一旁的傅庭涵忍不住笑出声来,在赵含章看过来时主动和赵融道:“融兄误会了,听说你对山川水利很有兴趣,读了不少典籍,还主动和一民间隐士学过一段时间,所以我们想请教一些水利上的事。”
赵融微微放松下来,“哦,那个啊,你们想问什么?”
傅庭涵温声道:“我们在上蔡和西平通往遂宁那里发现了一条河道,但那里三界交叉,且有一座小山阻挡,河流不太通,我们想若能打通那条河道,那不仅西平和遂宁受益,三地的货物也可走水路来往,要便捷许多。”
“你说那条河呀,那条河很难通的,上游在上蔡,流到我们西平时被一座山阻挡,所以就一分为二,绕过山流到了遂宁,你要打通,那不仅得问过上游的上蔡,也得问下游的遂宁,很难征得两县都同意的。”
但想到现在上蔡也是赵含章做主,赵融就顿了一下,然后道:“真要打通的话,最好的办法是改道,让河流改道,不然挖山从中间过,工程量极大也极难做到。”
傅庭涵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的,于是扭头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他装到一半的信上,“融兄,这信是谁的?我隐约看见上面有些不太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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