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雨竹
伍生就抹眼泪退下了。
他还特意跑去找明预,和他说:“明先生放心,我都和女郎禀报过了,女郎不怪我们。”
细细地将女郎说的话转述了一遍,伍生一脸感动道:“女郎真好,小的真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回报给女郎。”
明预:……
他忍不住扶额,等伍生离开,明预就不由深思起来,片刻后他还是起身去找赵含章。
赵含章正在为明日的启程忙碌,有不少属官在她这里汇报事情,他等了许久才走到赵含章面前,“某来与女郎请罪。”
赵含章只愣了一下便问道:“是因为叔祖父吗?”
明预颔首。
赵含章就道:“不是已经说过,此事不与你们相干吗?”
明预道:“卑下有罪,是因为卑下从未想过救赵族长,甚至,当时对刘聪会杀害先帝和赵族长已有预料,但并未阻止。”
赵含章面色沉静,并不见变化,等明预说完他当时的心路历程才道:“我做事,素来论迹不论心,我只问先生一句话,若你当时插手,可以将叔祖父救出来吗?”
明预顿了顿后摇头,刘聪对赵仲舆等人的看守很严格,他若插手,不仅救不出赵仲舆,很可能连自己都栽进去。
赵含章颔首道:“这就足够了。”
赵含章只说了这一句话,并未再安抚明预,但明预的心一下安定下来,他眼眶微湿,起身朝赵含章深深地一揖,而后躬身退下。
第895章 晋阳
第二日一早,赵含章和石勒带着先锋营先走一步,属官和副将等带大军和粮草辎重等落后一步启程。
其实石勒要不是想和赵含章培养一下感情,作为大将军,他应该跟着大军一起行动的。
他们轻车简从,每个人身上都带了干粮,移动速度比大军要快很多,不过三天便靠近晋阳。
这里更加的荒凉,路上遗留下来的尸骨也更多,赵含章越走心越惊,随行的官员们也沉默下来。
石勒和张宾对这样的景象却是早已见怪不怪,石勒甚至对赵含章道:“刘越石不计尊卑,种族,收留所有投靠的流民,我在上党时就听说过,当时上党境内有不少汉人去投奔他,某听了很是嫉妒。”
“幽州、并州大旱,又有蝗灾,晋阳被两路大军所围,他能坚守至今,可见其能,死这点人是正常的。”
赵含章沉重的点头,正是因此,她才这么着急的来晋阳。
晋阳的情况特殊,不仅匈奴在打晋阳,王浚仇恨刘琨,所以也在抢刘琨的地盘,而晋阳北面是拓跋鲜卑的代郡。
想到代郡,赵含章就一阵肝疼。
刘琨和拓跋猗卢是结拜兄弟,代郡就是刘琨封给拓跋猗卢的,让赵含章肝疼的是,代郡属于幽州,幽州属于王浚。
这和赵含章把幽州封给石勒还不一样,因为赵含章和王浚自始至终都有矛盾,他不遵王命,在外敌入侵时趁虚而入,所以她剥夺他的刺史之位占道义;
刘琨……且不说他无权将幽州的代郡送人,王浚对他还有恩,还是救父母之恩这样的大恩。
所以王浚尤其恼怒,多年来一直针对刘琨。
不得不说,刘琨走了一着臭棋。
而且看样子,他现在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拓跋鲜卑了,不然她最近不会收到消息,拓跋鲜卑有异动。
待靠近晋阳时,他们感受到了肃杀和落寞之感,斥候回来禀报道:“大约有两万匈奴围在东城门外,城墙下还有近万的流民停留。”
赵含章惊讶,“战场在此,流民怎会聚集此处不散?”
斥候顿了顿后道:“都是难民,看样子流浪了不少时日,到这里已是极限,他们围在城墙外,靠近南城门,都在请求刘刺史开门,卑下躲在暗处看了看,不过片息便有一人饿死。”
这是已经走不动了,即便想走也走不了,晋阳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赵含章脸上一悲,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问左右,“大军还需几日到达?”
傅庭涵心算过后道:“最快也还要三天,他们和我们不一样,行军速度没那么快。”
赵含章:“丢下辎重呢?”
“这就是丢下辎重的速度。”
赵含章沉吟片刻后就道:“命他们放下辎重,就带三日口粮,急行而来。”
她眼中尽是冷漠,“三日内,将匈奴驱除,让晋阳开城门。”
“唯!”令兵领命而去,赵含章他们则找了一个地方暂时安营,然后根据斥候探得的消息琢磨起来,“南郊附近也有匈奴兵徘徊,显然,他们是想让难民引开城门后冲进去。”
这也是匈奴人不驱,也不杀这些难民的原因,就看城里的人是否挨得住城外万民的哀求,一直不开城门。
“我们有五千先锋军,加上我的一千亲卫,或许可以让南城门暂时打开。”
石勒不太赞同冒这个风险,道:“这么多难民,饥肠辘辘,移动速度慢,得多久才能全部进去?”
他道:“这道城门一打开,人若不进去完是关不上的。”
奔涌的流民比乱军还可怕,是拦不住的。
赵含章手指轻点才画下来的地图,沉吟道:“我可以拦住他们两个时辰。”
石勒依旧摇头,“两个时辰不够他们难民们进城。”
连傅庭涵都说,“难民不可控。”
赵含章就动手把心底的那个小火苗掐掉,沉声道:“尽量联系城内吧,让大军加快速度。”
众人应下。
众人退下,赵含章还是蹲在地图前没动弹,傅庭涵跟在她身边,见她目不转睛的,就问道:“还没死心?”
赵含章道:“历史上不少名将都可以千人对抗万人,我在想,若是他们在,他们会怎么打这一场?”
傅庭涵道:“还是不太一样的,他们以攻为主,只管杀,再突围即可,你是要守,想要保全这些难民。”
赵含章就狠心问道:“我要是不考虑难民呢?也不考虑退敌,只以进攻杀敌为主。”
傅庭涵惊讶的看着她。
赵含章眼中不见半丝情感,只有冷漠,“被我牵连死于战场上的人,未必就有这三日陆续饿死的人多,区别只不过是,前者是我的因果。”
而她此时,可以心硬的不去计较这些因果了。
傅庭涵没说这样不对,或者对,他垂眸想了想后道:“你去看一看难民们的情况再做决定吧,或许他们能挺过这三天,情况没你想的那么坏呢?”
赵含章认为他说的对,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于是到了晚上,她就换上一身难民的衣服,带上十几个流民打扮的亲卫一起出去,到了营地门口,就看到石勒、明预和张宾都在门口等着,让赵含章没想到的是,傅庭涵也在。
她无言的扫过他们几个,最后看向傅庭涵,“他们去也就算了,你去干什么?”
傅庭涵:“帮你计算。”
赵含章就带他们一起去,近二十个人,在流民队伍中,这样的人数算小队,不引人注目,但他们个个身高体壮,脚步有力,这就很引人注目了。
但无人敢冒犯他们。
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过,这时候还能吃饱有力气的人谁敢惹?
赵含章是想探知一下流民的情况,若能得到匈奴的情况就更好了,但她并没有靠近难民中心,而是就从外围走过。
流民们有聚集在一处的,就贴着墙根坐着躺着的,大部分是挤在南城门外,时不时的抬手敲敲门,期盼里面的人能够开一下门,让他们进城。
少部分散在离城门一里内的位置,从城南一直绵延到城东附近,他们没敢很靠近东城门,但也期盼着什么,一旦匈奴进城,他们也能跟着冲进去。
他们就快要死了,饥饿实在是太难受了,即便是死,他们也想吃一顿饱的再死。有的人实在忍不住饿,就会冲向匈奴,指着匈奴把他们砍死,也比慢慢饿死强。
赵含章越走,心越寒冷,心中的那个想法也越发坚定。
第896章 我跑调
很多难民都到了极限,他们连动弹一下手指都艰难,赵含章他们走过,也只是虚虚的抬眼看他们一眼,眼中尽是麻木。
石勒看到过很多死人,此时也不由心惊,低声和赵含章道:“他们活不了了。”
赵含章沉默不语,慢慢靠近城墙,半晌抬头看向东城门的方向,面色沉凝,“准备奇袭吧。”
如果都要死,不如因她而死,还能救下更多的人。
和赵含章一样,城中也有人一直记挂着城外的难民。
晋阳被围城很久了,不仅城外的难民难过,城里的压力也很大。
刘琨心内难受,久久不能安眠,他上了城门,看到城外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中模糊又面如死灰的难民,再看另一边安静却又坚持的匈奴,再看天上那弦孤月,顿生寂寥之感。
他扭头问左右,“让士兵们练的胡笳曲如何了?”
左右恭敬的道:“已有七分熟。”
刘琨就道:“将他们叫上城楼来吧。”
赵含章望着城东的方向,正低声和石勒商议,是略休息后今晚进攻,还是待到凌晨天将亮杀敌时,就听到一阵悲凉而悠远的乐声响起。
赵含章微楞,抬头看向远处的城头。
石勒也愣住,“早听闻刘越石音乐造诣颇高,但此时奏乐……”
赵含章没说话,认真听着,一道呼啸声起,是刘琨。
他就站在城楼上仰头长啸,没有歌词,只有呜呜的呼啸声,但曲调悲凉,很似匈奴的乡音。
不仅匈奴族,羯族也有如此乡音,石勒都一时听住了,在刘琨的歌声和胡笳声中想起了流落在外的母亲,还有幼时在村里的生活,他一时怔然,眼中不由含了泪水。
靠在墙头的难民们愣愣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向乐声传来的方向,若是此时死去,他们是不是就能看到家人,回到故乡了?
抱着刀死盯着晋阳城的匈奴兵们也不由想起家人和故乡,他们出来很久了,不知家中情况如何,听说平阳城被赵军所迫,亲人离散,不知他们还能不能把人找回来……
久攻不下的城池,还有不知去向的亲人,迷茫的生死前程,让匈奴兵们的心一揪一揪的。
有士兵痛哭出声,半晌后起身,悄悄的往后移动,他想回家,回家找亲人,他得确认他们是否还活着……
一人起身,周围开始有人跟着一起悄悄往后挪。
正低头抹眼泪的将官们反应过来,面色大变,立即呼喝道:“尔等干什么,深夜扎营,不许枉动。”
一部分人停下了,但还有一部分人则跟着魔了一样往后撤。
领兵的刘盛见状,长叹一声道:“战意已不再,停留此处不过白送性命,让大家后撤,先退出二十里,待重振军心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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