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雨竹
他们就是怕赵含章决策失误造成的灾难还要大于天灾本身带来的伤害。
里正停下脚步往后一看,见俩人又落后一大截,忍不住出声催促,“两个后生,你们倒是快一些嘛,这日头都快到中天了,我们今天要走两个村子的咧。”
陶乌忍不住了,紧走两步后问道:“老丈不是洛阳人吧?”
“不是,怎的,你瞧不起外地人?”里正道:“我祖籍巴蜀,但现在洛阳落户了。”
陶乌连忙表示他没有瞧不起里正的意思,单纯就是好奇。实在是,他说话,他需要很用力才能听出来啊。
里正碎碎念的往前,“我可是大将军亲自在路上收来的,里正也是大将军点的,我接了这么多来学习的后生,就你们两个最磨蹭……”
念到这里,里正不由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俩人,点评道:“年纪也最大。”
夏侯仁和陶乌:……
俩人瞬间领悟,陶乌若有所思,问:“里正,常有学生来跟您学习吗?”
“那可不,多着呢,尤其是太学里的学生,每月都有人过来。”
夏侯仁:“里正,我们不是学生,我们是官。”
“官我也见过不少,那司农寺的官,还有工部的,就常来我们乡下,”里正并不怂,点评道:“我最喜欢的三个官,大将军、傅尚书,还有沈郎中。”
夏侯仁:“沈如辉?”
“对,就沈郎中,可惜他许久没来了。”
夏侯仁道:“他去治黄河了,才回京不久。”
里正就叹息一声,“唉,黄河要发大水了是不,你说哪条大河春天会发大水?大家种地都要水呢,按说不该发水才是。”
陶乌精神一振,问道:“里正也觉得今年不会有大雨吗?”
“那不一定,”里正道:“我是巴蜀人,才到洛阳三年,我就觉得冬天雪少了,我问过几个当地的老人,都说今年春夏会多雨,要我们多种点豆子,少种些稻子和麦子。”
夏侯仁和陶乌对视一眼,问道:“朝廷也如此建议,村民们不遵从吗?”
里正:“这高粱哪有大米和麦面好吃?粟的产量太低了,老人们都说有雨,但他们说的也不都是正确的,所以听的人不多。”
“而且种麦子和水稻也需要水啊,春天下雨是好事,”里正叹息道:“秋冬那会儿,我就劝大家少种些麦子,你看,这大片大片的麦子还是种下去了。”
夏侯仁:“所以大家都没少种?”
“有不听话的人,自也有听话的人,还是有不少人家少种了小麦,今天我们就是劝那些不太听话的人家,”里正道:“冬小麦已经种下去了,我觉得种下去也挺好,反正朝廷给的地要养,够种的,只要接下来少种稻子,多种高粱和粟就行。”
但他们并不打算听里正的。
“那高粱卖不出价,也不好吃,这几日城中的麦子和稻子都涨价了,我看这天好得很,我到地里看了,小麦已经返青,长得好得很呢。”
“就是的,我打听过了,那些个豪门贵族也都种小麦和水稻呢,您不让我们种,回头这钱全让他们赚去了。”
“这是赚钱的事吗?”里正跺脚,“这是救命的事,大将军说了,将有天灾,这水稻种下去,回头全叫水给冲了。”
夏侯仁和陶乌也劝,“城里粮价飞涨,就是因为将要有天灾,让你们种高粱和粟,也是为了防灾,高粱和粟皆抗涝,或许能在水灾中生存。”
村民们从善如流,“行,听你们的,我们会种高粱的。”
夏侯仁和陶乌放下心来,以为任务完成了,但里正没动弹,脸上还是很不高兴,“你们种几亩?”
“各种两亩,也够吃了。”
“够吃个屁,”里正问道:“你光吃不纳,要是那小麦和稻子都不得收,你拿什么缴赋税?”
“那小麦不会不得收的,我都去地里看过了,长得可好了,再过两月就能收了。”村民说着火气都要冒出来了,指着湛蓝的天空问道:“您看这像是有雨的样子吗?我们都犁地,开始蓄水犁田育稻苗了。”
“洛阳不像巴蜀,少有雨水,我们来这三年,春天能下几场雨?”村民道:“就算它加一倍的下,那我们也不怕,正好了,免得灌水插秧了。”
“有洛阳的老人看过天了,今年就是多雨。”
“前年那么大的旱灾和蝗灾,他们怎么没看出来?”村民质问,“当时问起来还说会风调雨顺呢,结果我们种下去的水稻空壳了一半。”
夏侯仁沉声道:“大将军和郭神仙也说今春多雨。”
村民顿住,蹲到地上半天不说话,最后道:“行,我再多种三亩高粱和三亩粟,但水稻我还是要种。”
“行行行,不拦着你种,”里正道:“只是少种一些,以免浪费种子。”
又道:“沤的肥多施给高粱和粟。”
村民们嘴上应着,却没打算做。
固执的人,就算是天塌到头顶了,他们依旧会坚定的认为天不会塌。
第1257章 暴雨
夏侯仁对此很不理解,“观他们言行,对大将军和郭璞甚是相信,为何却不愿听大将军命令?”
里正道:“大将军和郭神仙又不会种地,他们相信会下大雨,但也相信他们种小麦和水稻会有收成。”
陶乌突然问里正,“您家中种小麦和水稻了吗?”
里正:“种了一些,但比往年减少了一半,打算留出地来种高粱和粟。”
陶乌蹙眉,“我知道大将军为何让我二人来这乡野之间了,也明白她为何早早让祖逖几人起程去黄河沿岸,若是洛阳这里的百姓都不听劝,更不用说离洛阳远的地方了。”
“有朝廷预警天灾尚且如此,若没有示警……”陶乌看向夏侯仁。
夏侯仁蹙眉:“可这也说明示警对这些愚民无用,平白涨了粮价……”
一旁的里正不高兴了,叫道:“咋能叫我们愚民呢?我们怎么就愚了?这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这天下这么大,郭神仙又没说那雨可着我们洛阳下,万一我们的小麦和水稻就能收呢?”
“再说了,虽然有不听劝的人,可也有听劝的人,我这手底下一百户,可有七十二户听劝的,就算那什么,不是能活七十二户人吗,凭啥就因为那二十来户就把我们一百户全骂了?”
里正持续输出,把口水都喷夏侯仁和陶乌脸上了,俩人猝不及防,防守不及,也反驳不了,只能连声道歉。
祖逖把赵申安排在司州沿岸,他则回冀州,赵含章又命赵铭、赵驹和赵宽做好豫州、兖州和青州沿岸下游的防灾工作。
大灾未至,在这种氛围之下,粮价先涨了又涨。
本来家中有余粮的百姓还想趁着青黄不接时高价卖出,赚一笔钱,等四月末冬小麦收获,五月开始他们就不缺粮了。
但听天灾的声音不断,家中有余粮的百姓就不敢卖了,甚至还开始减少用粮。
能吃干的人家改吃稠的,能吃稠的人家改吃稀的,而本来只能吃稀的人家开始趁着春暖花开时采摘大量的野菜拌着吃,少吃粮食多吃菜,能省一点是一点。
三月清明,洛阳不见雨水,反而阳光明媚,天气开始回暖,野外到处是盛开的野花。
到谷雨时分,洛阳下了一场小雨,中午落雨,不到傍晚就停了。
朝中开始议论纷纷,民间的百姓也一脸懵的抬头看着天空,“这是要旱啊,谷雨就下这么半天雨,到了芒种,我们能有水种田吗?”
虽然疑惑,但相信赵含章的人依然选择下种高粱和粟,这两样都是直接犁地后撒的种子。
而不相信的人,也开始灌水育种稻苗,只等立夏之后开始插秧。
他们偶尔还去看地里的冬小麦,谷雨过后,小麦开始努力抽穗,但今春有些干旱,一些地水不足,麦穗抽得很辛苦。
农民们没办法,只能灌溉。
在沟渠旁边的还好,可以放水入田,离沟渠特别远的,就只能挑水灌溉了。
忙活了好几天,把所有的麦田都灌溉了一遍,众人看着在风中摇曳的麦苗高兴不已。
谷雨过后未见一滴雨,只有艳阳高照,一些地面都开始干裂了,一个农民抬头看着天上的大太阳道:“要是再不下雨,今年会不会洪涝不知,但一定会干旱。”
一旁的乡邻们纷纷应是。
只有里正忧愁的看着天空,郭神仙要是没算错,老天爷这是要憋着大招呀?
这一刻,里正从心里期盼郭璞算错了。
但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最先下雨的是新蔡。
新蔡距离黄河远着呢,虽然兜头下了一场暴雨,但没人把它和黄河一带防守的大雨连在一起。
可是,它连下三天,因为雨水太大,县城还淹了半角,新蔡县令直觉不对,连忙向赵铭禀报。
赵铭心中不安,一边派人支援新蔡,一边向朝廷禀报。
电报比风快一点,朝廷先收到了电报,然后洛阳才开始下雨,早上是绵绵细雨,到了中午,雨水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开始大起来。
百姓看着雨只是惋惜,“前两日白浇水了,要是知道这么快下雨,就该多等两天的,挑水挑得我肩膀都肿了。”
然而到了晚上,雨还不停,雨滴大到黄豆般大小,噼里啪啦的砸在屋顶和地面上,人从雨下经过,砸得人生疼。
这下没人再说话调侃,洛阳内外,不论是朝臣还是百姓,皆忧虑的看着乌黑的夜空说不出话来,心中开始冒着寒冷。
赵含章也站在廊下看雨,脸色沉如黑墨,她宁愿被人骂决策性失误,也不愿如这种愿。
傅庭涵给她披上披风,也跟着看向廊外的雨,道:“这一场雨明天应该可以停,我和郭璞测了一下风速,雨现在应该到孟津了。”
赵含章叹气,对于这种天灾,他们阻止不了,能做的就是减少它带来的损失。
第二天雨开始变小,赵含章和傅庭涵穿着蓑衣去上朝,大臣们也都默默地跟从,没有一个敢请假。
这种氛围下,小皇帝都不敢偷着打瞌睡了,只能坐着听他们议政。
此时,朝臣们虽然忙碌又难受,却还是轻松的,洪灾嘛,他们前年刚经历了一场百年难见的蝗灾,抗灾的同时还打仗呢,不照样挺过来了,这次也只是小意思了。
但随着下雨的区域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久,朝臣们这才意识到,能被赵含章提前布局的洪灾似乎有些不一样。
进入四月,洛阳依旧时不时的下一场大雨,没有阳光,刚抽穗的小麦几乎停止了生长,地里的水淹没麦根,很多麦子都生病了。
农民们没有放弃,扛着锄头冒雨去排水,水排到沟渠里,雨也渐渐停了,阴了两天,大家还以为晴天就要来时,洛阳又开始下雨……
但是,洛阳的情况在众多地方中算是好的,有些地方,一直阴雨不断。
朝廷也开始阴雨绵绵,赵含章丢下一封信,怒道:“汲县,一个郡的治县,短短的十日,粮价竟飙升到三百三十三文,便是前年蝗灾加战乱也才到三百五十二文,怎么,掐着百分之十五的线往上涨,今天三百三十三,明天是不是就该报价三百八十三了?”
众臣低头沉默。
“元立!”
元立出列,“末将在。”
“你亲自去一趟汲县,我许你便宜行事。”
元立抬起头来,疤痕在脸上跳跃,压抑住心中的兴奋道:“末将领命!”
就是汲渊都忍不住心中一紧,知道必要死人了
他叹息一声,正想出列让赵含章多给元立一些约束,一个文书就飞快入殿,跪地道:“大将军,建康急电,寿春和建康连续五日暴雨,江南,江南水患和时疫严重,良田被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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