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小子如今连职位都没有,怎会被记入史书?”
自己去郡里都紧张呢,何况名留青史这么大的成就,看他惶恐的样子,韩盈立刻换了个说辞:
“那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
杜延这才松了口气。
他生父离世,后父虽待他不错,可上有兄长,下有胞弟,有他们在,能得到的照抚肯定有限,在市内打杂做个小吏,那就是庸碌一生,若是过往也没什么,可如今看韩医曹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杜延也是有些不甘心,他想换条路试试。
不过,这些东西都还太远,反倒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句深得他心,默默的记在心里,杜延轻声应道:
“嗯。”
“好啦,快去收拾吧,时间不等人,祝你一路顺风,平安归家。”
韩盈不知道,她今日的帮助和这随口一提,竟真在杜延心中种下了颗种子,不仅激励着他在破案和法医研究上前行,后来还打破如今法医封闭家传的现状,早一千三百年出了本法医学著作。甚至,他还在未来帮了韩盈的大忙。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杜延年轻,为人有些冒失,可也正是这份冒失犯下的过错,才更让人印象深刻,再加上后来的帮忙,女医们已经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己人,听闻他要离开,纷纷过来送别。
相较于现代发达的交通和网络通信,汉代很多人的离别,可能真就是一生不会再见,如范香这样年轻的少女,还红了眼眶,这幕看的韩盈心里咯噔一下,正当她以为可能会有什么事儿的时候,范香带着哭腔说道:
“你走了,我以后上哪儿找人画解剖图啊,全都得是我画了!”
说着,范香还落下泪来。
范香的骨相不差,她又年轻,再加上这两三年做为女医吃的不错,素颜说美女有点儿扯,但可爱的邻家妹妹肯定是够了,十六七岁的男子莫说成婚,当爹的也不少,杜延自然是通男女之事的,若是换个场景,再换句话,看‘邻家妹妹’落泪,不说想点儿什么,怎么也会上前安慰一下。
可面对范香,还有她说的这句话,杜延别说升起旖旎的心思了,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跑!赶紧跑!
那图全都是勾线,要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半点差错,画一张简直要他了半条命,韩医曹还想要每个乡能有一套——他死也不要留在这儿继续画图!
“啊,天色有点晚了,我得赶紧出发了!”
说完,杜延转身坐上马车,抽响马鞭,紧接着就是声:“驾!”
马吃痛,又听到了熟悉的指令,迈动蹄子就往前行,这过程太快,带着没坐好的杨原猛的一晃,差点没倒在行李上,他不免嚷嚷起来:
“哥你急什么啊?”
“闭嘴,我要赶路!”
杜延的慌张狼狈和杨原的无知无觉,引来其她女医们的哈哈大笑,年龄更大的周何忍不住调侃:
“范香,看看你把人吓的,都快成什么样了?”
范香还没有开窍,她顶着张带泪痕的脸看向同伴,极为难受的说道:
“可他走了,我们真的就少了一个人画图了啊!”
对噢,杜延走了,那原本由他画的图,真的就要她们分担着画了!
大家瞬间沉默起来。
想想那些致死的工作量,周何别说调侃,想死的心都有了,刹那间,她脸上的悲伤和不舍比范香还要多:
“是啊,他真不应该走的,呜……”
听完的韩盈:……
很好,是她想多了,医属里全都是工作脑,没一个恋爱脑,可喜可贺。
杜延的离去都让大家情绪都有些低落,直至下午通知事情的时候还没有缓过来。
看大家的模样,韩盈轻声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
“好了,人走了就别难过了,我给大家说个好消息,隔壁方丘县也要建医属,特地过来聘请一位医曹,同时还可带四个医吏——”
话音刚落,女医们就一片哗然。
有人脸上全都是不可思议,忍不住质疑起来:
“隔壁县也要女医做医曹?”
“天啊!”
“真的假的?!”
有人极其信任韩盈,立刻跳过了质疑的步骤,不仅反驳起身边人,还立马追问起来情况:
“废话,肯定是真的!”
“去方丘县和这里会一样吗?”
“俸禄呢,俸禄怎么样?”
“要做的事情有多少?要是和医曹你一样的话,那也太难了。”
“怎么选人?让谁去?”女医们七嘴八舌的话语吵的韩盈脑壳疼,她拿起来笔筒在桌上磕了磕,待她们安静下来,才说道:
“选人一会儿再说,我先说下情况和条件。”
不只是医属里的女医,整个宛安县除了左仪这样的商人,以及一些需要对外界了解的岗位,大多数人对外界信息都是闭塞的,造成这样情况除了信息流通太差,是她/他们也没有多少向外人了解外界的动力,这使得女医们在面对方丘县情况的时候,全都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韩盈极为详细的讲解了她手头收集到的信息,从俸禄到方丘县的大致情况和她的推测,
年小的范香还感觉不到什么,于秋这样的老人咂摸了一会,忍不住皱起来眉:
“这职位还真不容易做。”
“医曹职位和三百石的俸禄呢,肯定不会白得。”另一个年老的女医常宜开口道:
“想配得上职位,总得有足够的职权范围,没有韩医曹建起来的这些根基,只给官吏和家眷看病,他们哪会这么尊敬?方丘县想要这些是对我们好事儿,只是,这可不是人去的少,再行方便就行,必须得搭建女医体系……”
常宜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于她们这些有生活阅历的人来说,一眼就能够看出去方丘县,医曹的医术得往后放,如何搭建和宛安县一样的医生体系才最重要。
只是,这样的工作要怎么展开,除了韩盈,也就是当年跟着她行医的郑茂,周幺等老人会,如常宜这样的,压根没有学过如何怎么‘义诊’,甚至,现今她都不知道如何在药材不足的情况下行医了。
可,这是一县医曹啊!
在县中地位,权力,完全已经能排名前十五名以内,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就算方丘县是个不足万户的小县,就算一切需要自己从零打拼,那也是比于秋还要高的职位,是自己如今,或许是后半生都够不到的门槛,她一点儿都不想错过,可——
最好的人选,不是她。
有些时候,只要开口,旁人就能够分辨出她的目的,听常宜说了这么多,于秋不由得看了过来:
“常宜,你想去?”
“是。”
大部分女医,骨子里都不是安于平凡的,常宜大大方方的应了下来,又道:
“就是我从未做过这些,若是做不好,罢官而回,那可不是丢我一个人的脸了。”
于秋也是心有戚戚然起来,她没有主动争取,就是忧虑这个啊!
“这些都不用担心,我既然让你们从宛安,从我手底下出去,自然不会让你们空着手去,当年我义诊时整理的册子还在,药和种子也都得带齐,而且还有这么长时间呢,还能再多打听打听方丘县情况,大家一起给去的人分析要怎么开展工作,就连家人带不带过去都可以再安排。”
韩盈每说一句话,在场的女医们眼睛就亮一分,这可是把饭喂到嘴边,再不争取,那就是傻子了!
看她们争前恐后的模样,韩盈嘴上多了几分笑意,正想开口,却猛然想到了什么,她袖中的拳头攥起却又快速放开,她来不及多说,直接收尾:
“好了,想去的人可以报个名,事情重大,选人更要慎重,由县,乡两级女医一起投票决定吧,时间是十天后,于秋,事情交给你,记得派人通知。”
说完,韩盈便转身离开。
第169章 政治纲领
这不是韩盈最初所想的通知情况,原本应该更加详细的说明女医走出去的重要性,可话到嘴边,她才猛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出现的幼稚思维——离开后在法理上同级的女医,凭什么还听我的安排?
不走心糊弄师父的话,同时也糊弄了自己,潜意识里,韩盈居然还觉着自己对这些女医们有指挥权。
这种错觉来自于韩盈三年来对女医们的持续不断的人事调动,她随意的一个安排,女医们就要动起来,这怎么不是权力的体现?
可这样的权力,依附于宛安,依附于汉国的官员体制,韩盈依靠它们快速建立起了女医体系,而此刻,反噬来了。
若是商业类型的组织,女医离开去其它县搭建分部,不管实际管控如何,从大众认知上来说,对她这个总部肯定需要服从的,但这是同级别的医曹啊,就算是服从,那也不该对她,而是对方丘县的直系上司县长,对更高一级,郡级的医曹!
“不,我知道这个。”
走到廊前的韩盈猛的站住了脚步,她脑海中的思绪极为混乱,可越乱,便越明白自己距离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就更近了一步,韩盈心砰砰砰直跳的厉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伸手扶住栏杆——
是什么,我想的到底是什么?!
是女医对我服从?是药材低价交换?还是保证宛安县的主位以我为首……不,我知道这些肯定不会持续,我给那么多物资,是——
是想要女医体系必须推下去!
方丘县需要只是医生和充沛的药材,并不是什么女医体系,医生完全可以不是女人,药材提供者也可以是大户和官吏管辖的普通农户,女医们无法创造她这么高的利益喂饱肉食者,官吏大户会快速瞄上药材生意,在这种情况下,韩盈需要女医坚守阵地,在高压和他人的利益争夺下也要守住,这很危险,极有可能死人,但必须要坚守,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寸步不退——
各种理由中,一个被韩盈惋惜过的人群再次浮现在了脑海。
自梳女。
是了,就是自梳女!
韩盈猛的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我竟然忘了想明清女性地位如此之低,她们凭什么自梳的!”
纺织业再发达,能够养活自己,也只是保障了生存,但它无法保证一个女人独居,暴力是古代永远绕不过去的话题,哪怕不说地痞无赖的日常骚扰,罪犯也会盯上她们,没办法,大部分女性就是生理上的弱者,这点在现代都没有完美解决,而除了对抗暴力,还有父权,夫权,以及鼎盛的宗族呢,它们为什么会放弃吃掉这个女人?
答案,是一个在影视剧中,常年扮演反派与压迫角色的组织。
自梳会,又或者说,姑婆屋。
剥开印象中森严的规矩,老人对新人的欺压,管理者对底层人的剥削,以及那时时刻刻透露出来的腐朽的氛围,这个由女性建立起来的组织,能够给从父家脱离的女性一个居所,能够将嫁入夫家的女性‘抢’出来,还能提供工作机会,甚至,哪怕她们没那么团结,只是住在一起,也足够对抗外界的暴力与窥视。
于是,这些自梳女,在明清对女性压迫最重的时候,保留了本应属于自己的部分人权和利益。
“原来已经有前辈指明了方向,还证实了这条道路可行,我竟然现在才发现哈哈哈!”
韩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屋内的女医对韩盈的突然离去都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事情,不应该全部讲清楚再走吗?这次怎么走的这么急,都傍晚了,也不可能有别的事情要做啊。
不明白的于秋率先追了上去,有机会还想问清楚的常宜紧跟在于秋后面,管理医属账目的楚田也不得不起身,夏末左右看了看,发现范香向她摇了摇头,也是,她们都不属于医属,压根没有竞争的资格,比起来医曹,做个跟着去的女吏更有可能,可俸禄到底能定多少还不清楚,太低的话还不如留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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