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救不了大汉 第252章

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标签: 种田文 爽文 基建 穿越重生

  转过身来的刘彻,本想强行将韩盈按到座位上,可刚才宽袍大袖遮着,对方又正再做下拜的动作,即便是知道她是女子,在对方的性特征也被模糊到极致的情况下,汉武帝下意识便用了握其手腕的方式,来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心里更是没有丝毫负担。

  但此刻正面看着她,那女性的特征便无法掩盖,男女有别的思维立刻出现在刘彻行为习惯中,他背过去手,后退一步,直道:

  “你坐就是了,别让朕说第二遍。”

  韩盈敏锐的感觉到这里面有大坑,吴起吸脓的典故她还记得呢,上位者的屈尊纡贵,代表着他们要获得更大的利益,这坑她已经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她绝对不能再掉进去,即便是汉武帝已经将自称从彻换成了朕来表示威慑,她仍没有落座,而是再次拜道:

  “臣惶恐。”

  刘彻神情有些不悦,直接呵斥起来:“迂腐!”

  声音中的不满很明显,但韩盈未曾起来,就这么无声的与对方僵持起来。

  几个呼吸过后,刘彻突然说道:“罢了,你初次进宫,谨小慎微些也是清理,不称你为先生罢了,坐下吧。”

  “多谢陛下。”

  口中说谢,韩盈仍没有放松警惕,她在席上正坐,刚坐下去,便听到汉武帝温和的说道:

  “之前看你治水疏中,有提国亡之论,极其奥妙,只是其中有不少未言之处,我欲闻此要之极,还请其尽心所言,莫要隐瞒。”

  闻言,韩盈一瞬间心梗在了原地。

  她就说!

  怪不得汉武帝今天如此热情,这么的礼贤下士,原来是这里有个大坑等着她!

  当初她拿国家灭亡来吓唬汉武帝,而能吓唬住皇帝的,必然是极为有用的干货,可以说是后世剖析封建社会运行的总结出来的规律,这样的智慧结晶,甚至比先贤治理国家的政论还要深刻。

  正因为太深刻,韩盈写的时候便缩减模糊了许多。

  只是真理就是真理,对于汉武帝这样的统治者来说,发觉其中的价值和她有所隐瞒一点儿也不奇怪。

  麻烦的是,那些对封建社会从上到下剖析的太过于透彻,对皇帝也没有多少符合汉代的尊敬,甚至将权贵划分为阻碍社会进步的毒瘤,韩盈不介意往外解释一部分,毕竟她现在就是货与帝王家,问题是,在汉武帝面前,韩盈没有控场的能力,对方又擅长观人,真被他抓到了关键处问题起来,她除了沉默,没法回答,而对方又能清楚的看出来,她什么都知道!

  更糟糕的是,殿里现在不止有她和汉武帝,还有那么多宫仆,以及执笔在侧的史官,今日殿中的事情,绝对会外传出去,那……

  韩盈猛的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她缓了缓心神,道:

  “婴为女子,诚蒙陛下赏识,方有今日,怎敢隐瞒?只是一国亡因宛如乱麻,我如今也理不清全貌,只有两点能说上几分,一则,是福祸相依,既得了好处,便要承其之恶果,秦之政便是如此。”

  说道此处,韩盈顿了顿,重新逐渐语言,继续道:

  “商鞅之策终使始皇一统六国,却也使其难以调转方向,施加仁政,但若是将此视为秦亡之因,仍不全面,秦一统六国,各国语言、文字、度量衡、车辙各不相同,期间混乱无数,若不尽快将秦政推行至六国,则六国生乱,若尽快推行秦政,必将大量损耗秦吏,此便是为未来埋下隐患。”

  刘彻看着面前的女子,从政途和人生阅历来说,她的年龄实在是年轻的过分,可即便她年龄更大些,四十多岁,给出这样的解答,仍能令人觉着惊艳。

  韩盈说的内容,后人看起来当然不算什么,可就像是董仲舒提出来的建议一样,那些修明堂兴建太学也没什么稀奇的,可这么‘简单’的东西,就是没人给汉武帝说。

  就像,昔日的贾谊名篇《过秦论》也不过只是讲了秦疲天下,不施仁政,以至于亡国的结果,并没有再进一步说秦朝军功利益集团已经扩大到了极致,没有另一个势力能够制衡,更没有说当时的局势,使得始皇无论如何选择,都会有导致六国旧势力再次反扑的隐患。

  刘彻思索着这从未有过的角度,发觉韩盈所说的内容,带入汉国,也能分出不少好因随着时间转为恶果的现象,就像是高祖所封异性诸侯,同姓诸侯,又或者是之前的对匈奴政策……

  脑海中飘过无数事例的他忍不住抚掌道:“妙哉,此与朕过往所听完全不同,此后如何?先…昌亭侯你快快讲来!”

第258章 人口陷阱

  韩盈很清楚汉武帝会对这点感兴趣,她以秦政论述某项政策随着时间的变化,会从之前对当时局势的好转换为对现在局势的坏,既是说秦政,也可以指代如今的政治局势,算是为改制提供了支撑,对于迫切想要清理掉朝中旧臣、获得权力大权的他来说,不喜欢才怪。

  只是这样的话题,继续深入下去又开始有危险,毕竟,往改制讨论,得罪权贵不说,推行改制的大头还是被儒家拿去,她才不会给对方趟雷呢,而往因时制宜改变国家政策的方向讨论,那范围广的没边,比如怎么判断需要改制、太子的教育,国家的发展……甚至还能继续回到国家灭亡上,她好不容易将话题偷偷调换,怎么会继续它?

  所以,韩盈做出几分遗憾的表情,摇了摇头,说道:“以后便没有了。”

  刘彻微微眉头一皱,却又很快舒开,他用很轻松的语调说道:“昌亭侯莫要诓我。”

  无论汉武帝再怎么在她面前表现出多么平易近人的态度,韩盈心里都紧绷着君臣的那根底线,毕竟对方是自上而下,可以做亲民之态,但她这个身家性命受对方掌握的人,是自下而上的侍奉君主,真被这番姿态哄的放下警惕,掏心掏肺的什么都说了,那未来真的要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掏心’‘掏肺’。

  只是不能多说,却也不能将对方当傻子糊弄,韩盈极为诚恳的说道:

  “并非是诓骗陛下,而是臣并未通学秦史,也未曾接触过战事,完全不清楚后续如何,再以此来谈,便要惹人发笑了。”

  似乎觉着自己解释的不够,韩盈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我行医出身,习惯以实例说服他人,如今官用度量已经固定,很少有人感受不同度尺使用起来的麻烦,不过也有一项与此物类似,如今市面上铜钱极多,英钱、三铢钱、铁钱、各种重量不一的杂钱使用起来极为麻烦,宛安商业发达,每天都有因钱种价值而产生的争执,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为此,我专设了十一个钱吏,每半月一次换算钱制,拒收部分杂钱,再用各种手段控制行商离去时所携带的铜钱,这才勉强使其安定下来。”

  “而钱与度量看似无关,可度量关系各地粮食税收的标准,刚一统的秦国足足有六种不同度量,税收的标准不同不说,语言文字同样有所差异——”

  韩盈突然用和汉武帝交谈完全不同的宛安方言说了一句‘陛下万安’,紧接着又用细君的蜀地方言、路上来时学到的两种音调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而后道:

  “臣刚才说的是‘陛下万安’,语言隔个百里就会有极大的变化,即便派去会说雅言的官吏,要么听不懂,要么很快被当地人影响走调,仍是没办法交流,如今能用文字,可始皇一统时六国文字差异极大,也是不能用的状态,再想想当时六国车辆大小也不尽相同,运力极差,这些挤在一起亟待解决政务,臣想想就觉着头皮发麻——”

  真正做过县令,对如今政务有了基础了解的韩盈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听着韩盈的解释,刘彻有些愠怒的情绪逐渐消散。

  同为皇帝,刘彻很清楚那是多么恐怖的国务,别说韩盈要吓得打哆嗦,他都忍不住发怵,但需要面对这些的不是他,两三个呼吸间便从韩盈描绘的‘政务地狱’中挣出来,转而思索韩盈说的话。

  明明都是在说一句话,却有四种完全不同的声调的‘陛下万安’还在耳边回响,刘彻也见过那些来自于它地带有浓重口音的臣子,也能理解其中的不便之处,而今听韩盈以身边这样的小事推及始皇一统天下时的困境,着实是个很新奇,却又能够让人充分理解的办法,只是——

  刘彻很清楚她在避重就轻。

  能写下治水疏这样文章的人,怎么可能只会推导出这么点东西?她肯定有更加深刻的,能够揭示国家运转的认识,只不过,她不想说出来罢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刘彻并没有生出多少愤怒,而是先思考韩盈不说,是为了能用这些利用他,还是因为这些内容更加危险,以至于会招来杀身之祸?

  很明显,是后者。

  好吧,韩盈谨小慎微的性格他也不是不知道,且先放过她这么一回吧。

  反正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从韩盈口中得到想知道的内容。

  这么想着,刘彻笑着道:

  “过往也曾听闻以己度人,却未曾见你这般深刻,既然不知如何论及后续,那便不谈此点,你既说一,便应有二,这第二点,又是什么呢?”

  总算是哄汉武帝松口,不在继续这点了!

  听完的韩盈稍微松了半口气,她调整了一下,准备放出点干货。

  “此点有些反常,臣将其称之为‘人口陷阱’,简单来说,一地的人口会翻倍的增长,但田地的数量却是固定的,即便有些荒地能够开垦出来做为耕田,可仍追不上人增长的数量,最终,这地方会出现很多没有饭吃的人。”

  几千年来,整个封建古代都是在增长人口和消耗人口中反复轮回,只是相较于王朝更替这种惨烈情况,朝代稳定期中,大地主土地兼并和,和农人数量增加挤压本就不富裕田地造成的社会动荡,看起来就‘微小’了很多,很难被后人注意到。

  可当韩盈身处其中之后,她便发觉那些挣扎活着的农人,其实真的没比王朝更替时好到哪里去。

  轻叹一声,韩盈继续道:

  “田地产出的粮食有限,人又超出了粮食所能养活的程度,那肯定会有一部分人会饿死,就像是臣之前提到的那样,人为了生存会无所不用其极,此地必然会爆发各种各样的贼寇与动乱,直至死掉的人数达到田地产出能够养活剩下人的程度,”

  “这……”

  刘彻可不觉着爆发动乱之后,人会只死到‘田地产出够养活剩下人’的程度,韩盈这话完全是美化无数倍的程度,真正的情况,是死三分之一,甚至是死一半乃至更多的人才有可能停下。

  而且,这场动乱中,受害最多的,只会是普通的农人,那些田地阡陌的豪强有粮有奴仆还有兵器,安稳的他们怎么会放弃那么多突然无主的田地?

  想到这儿,刘彻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

  在这样的危机下,豪强的田地能够不断扩大,农人的数量反而是不断减少,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其庄园内拥有大量奴仆,武器,以及粮食储备的豪强,与那些享受食邑的诸侯还有什么区别?!

  “过往朕以为,天下户口增加为利国之事,各地偶有动乱,也非农人过错,而是另有人逼迫,今日听昌亭侯提及此点,方觉此事严重。”

  刘彻神色严肃起来,他认真问道:

  “我见宛安上计薄中,这三年中人口数量增加甚多,却并未生乱,是你所献农畜书中的增产之法,解决了这样的矛盾么?”

  “没有,陛下。”韩盈摇了摇头。

  人终究是有惰性的,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尤其是之前还有一群人,在他面前忽悠某些制度和情况,就和天地一样不会产生变化,这更催生了他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的心态,可惜,这根本不可能。

  “我只是通过提升粮食产量,缓解了宛安人口数量过多的矛盾,但人与田地的矛盾仍旧很紧张,大多家庭其实只能拥有三十来亩田地,勉强生存,等到下一代,必然要面对粮食严重不足的问题,毕竟,宛安如今养活的人口越多,他们生出、养活的孩子也就越多。”

  说道这里,韩盈停顿了下,又道:“农户之家,若无人奉养,老时很难生存,而幼子又极易夭折,大多数农家很容易多生几个,好保证最后能养活两到三个孩子,若只是一男一女还好说,男娶妻女嫁人,田地还能再稳定的传一代,可若是两男,田地无论怎么分都会有人只能维持活着,另一个也难以娶妻,而若是三个孩子——”

  韩盈不再继续说了。

  刘彻心情开始沉重起来。

  他听得懂韩盈的意思,哪怕是宛安这样治理优越的地方,不过二十年之后,也会生出极大的动乱!

  人口数量……

  过往,刘彻一直觉着人口越多,自己能收上来的赋税也越多,驱使的士兵也会越多,可谁能想到,反而会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呢?

  一但超过某个数值,他们便会从对国有利的正资产,瞬间转化为于国家无益的状态,严重时还会影响它地,简直是十足的负资产。

  可再是负资产,刘彻也还是要重视他们。

  毕竟权贵官吏豪族大商人无论哪个都不会认真缴税,国家运行的税收主要来源于农人,若不能保证他们的数量,那……

  “将豪族兼并的部分土地分出来与他们耕种,也是只能缓解一时么?”

  看着韩盈,刘彻突然开口问了起来。

  韩盈点了点头,答道:“是。”

  “开垦国内荒地呢?”

  “仍是。”

  “向外攻伐,迁民外出呢?”

  “还是,不过,若是一开始每户能有百亩之田,那或许有可能缓两三代。”

  “为何是有可能?”

  “粮食够了,养活的孩子肯定会更多,哪怕农人正常生育,一代四五个孩子下来,和只有三十亩地也差不了多少。”

  刘彻:……

  不是,他们就不能不生这么多吗?!

  话虽这么说,刘彻也能明白这些人为何会有这样的选择。

  农人只能靠孩子养老,这就代表他们会有很大的生育需求,而迁民出去,给他们的可不一定是正好的田地,开垦需要劳力,家里的事情也需要人干,马、牛这些牲畜不是每个家庭都能买得起的,但孩子生起来就很容易,养到五六岁就能分担家里的压力,这么划算的事情,怎么不做呢?

  掐死脑海中简单粗暴的直接下令,让农户只能生育三个孩子的想法,刘彻看向韩盈:

  “你既然提及此患,想必是有解决之法了?”

  “陛下可能要失望了。”

  韩盈少有了摊了摊手,她道:“人口增长与耕地稀少之事极为复杂,涉及方面太多不说,还时刻在发生变化,故此,我所有的办法,都仍只是缓解,而不是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