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话说道这里,梁奉想要劝阻的话全停在了嘴边,韩盈都无人可用的话,那他们的下场,岂不是任人宰割!
看梁奉不说话,尚傅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垂着眼睑,以掩盖他的情绪。
除了他说的那些正当理由之外,尚傅还有一条最重要的没说,那便是齐枢的处境。
即便是齐枢颇有心计,平日里用尽手段让旁人不将他完全的视为郡守心腹,但他的身份和职位都注定郡丞无法信任于他,再加上郡丞使的是阴私手段,为了以绝后患,只要郡守一起,他也必须跟着死,尚傅没有能力向郡中送人,一切只能靠他自救,生机,实在是太渺茫了。
在这种情况下,尚傅能做的,便是最大化的保存韩盈的势力,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为齐枢复仇!
想着一同服兵役在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以及当年遭遇变故时,对方顶着风险将自己藏起来,并替他收敛妻儿老小的情谊,尚傅的拳头不由得握的越来越紧。
韩盈说过,这趟长安之行她最长两个月就能回来,老伙计,你可得撑住啊!
虽说是情感占据了上风,但尚傅理智终究没有丢掉,这些日子县里又涌来不少人,人一多就不好管理,平白添了不少乱子,有他在都这个样子,没他更好不到哪里去,于是让梁奉暂且先顶了他的职位,有他当狱掾的爹撑着,也能管得住,而后又将常宜送过来的人分了一半,留下的人分别派去了医属、布坊以及瓷坊、甜菜园这些贵重资产的地方,细细嘱咐过她/他们要时刻注意,这才带着兵力前去接应。
赶路姑且不提,于县县内则是真生了变故,他们地势太平,有没有水渠,结结实实被淹了十几天才将水逐渐排出去,地里的粮食早就全被水泡烂了,这还不算完,冲刷过来的泥水不仅将上面含有足够养分的泥土都给冲尽,还盖了一层极细的沙石上去。
这样的田地,肥力太少,压根种不出多少粮食,就算是家里还有余粮能够撑些时日的农人,同样生出来想死的心,只不过真狠下心死的人不多,更多的人则是苦苦挣扎,而生存线上的挣扎和对天灾的畏惧,使得于县的巫觋开始疯狂冒头。
乡下,游侠桓贲着十多个拎着猎物的弟兄,以及二十多个提着篮筐的健妇急匆匆的往村里走。
和旁的村不同,桓贲所在的村子已经存在了很久,能追溯到秦时,至今还残留着一些军事设施,诸如环绕了大半个村子的石墙,以及五米高的瞭台,与其说‘村’,更像是有着一定军事功能的邑。
过往人多的时候,这些残留的设施,极为影响里面居住人扩建自己的房屋,惹来了不少埋怨,有人还想拆了墙给自己盖屋子,都被村里的老人们拦了下来,这些老人时不时的还去修补一下石墙,如今外界动乱,及时将村子组织起来的桓贲,顿时发觉这些设施有多么重要,只需要很少的一部分人,便能够看守好村子里的老弱妇孺和粮食。
如此一来,青壮劳力便可以安心的赶紧收拾农田,看看能不能补救什么,而桓贲也能带着人去外界采集狩猎,尽量带些能吃的东西回来。
西汉地多人少,有着大量未被开荒出来的土地,野兽和能够采集的东西不少,只是在法理上,它们不是属于皇帝,就是属于县里,普通人进去打猎是需要交很大一比钱,桓贲自己一个人能交的起钱也能有收益,可三十来个人打猎采集的东西,还没有交的钱多,不过现在各处都乱着,也没人向他们头上收钱,那能拿多少回家就赚了多少。
从大门处进入村内,几个年迈的老人迎了过来,接过这些人手中的猎物和采来的野菜和一些根茎类食物,猎物放血,拔毛剥皮,取出内脏,血和内脏扔进锅里和这些不能长放的野菜、根茎一起加点粮食煮,肉则是拿盐抹了,放在灶台上熏,如今粮食太稀缺了,能储存的都得存起来,不然等夏季过后,能找到的食物越来越少,那就要开始饿死人了。
肉不吃还无所谓,饭那么乱煮,最后盛碗里的似汤非汤的黑乎乎东西不仅看起来没什么食欲,吃起来更是让人犯恶心,桓贲嚼都不嚼的,强忍着将碗里的饭稀里糊涂的全咽下去,转头又喝了两大碗井水才将嘴巴里的苦腥味全给压下去。
“哥你怎么又去喝井水了!”
桓贲还没有转身,就听到了自家妹子桓秀的声音,他无奈的将碗井边,转过身便问:
“就煮的这饭不喝水压一压,非得全吐出来不可,对了,你吃饭了没?”
已经开始饿了的桓秀,嘴巴里又泛起昨天相同饭食的古怪味道,略微带着菜色的脸上又多了不少黑,苦着脸说道:
“没呢,我一会儿就去吃。”
桓贲眼中多了几分同情,他拍了拍小妹的肩膀,又伸手指向了自己提上来的水桶:“还有大半桶水呢,自己舀着喝吧。”
跟着县里来的女医学过医术,成为村里唯一一个村医的桓秀很想再说遍井水不能多喝,可再想想现在的情况,她不由得叹息一声,应道:
“好,多谢大哥了。”
“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谢的?”
桓贲看着小妹瘦下来的脸颊,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刚想继续说话呢,突听得一阵马车声响传了过来,扭头望去,只见两个青壮男人和一个妇人牵着三辆马车往这边走,车上坐着个人,后面还坠着两个老人和一个五六岁出头的小孩,而车上绑着满满的都是麻袋,看起来极重,这让马拉起来极为吃力,车速慢的还没人走路快。
看看麻袋的形状,桓贲心里顿时有了数,那里应该全都是粮食,能有六七十石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这是村里哪家的亲戚,拖家带口的过来。
桓贲正打算等这些人近了问问,他还未动,车上坐着的人看到了他,直接高声喊道:
“二哥!”
这声音好耳熟!
桓贲想不起来是谁,却极为确定这绝对是自己亲戚,连忙迎了上去,架车男人颇有有眼力的停下,喊他的女人挺着大肚子从车上小心翼翼的下来就往他这边走,边走边放声大哭起来:
“二哥,我们一家在外活不下去了啊!”
“小冉?”
离得近了,看清楚女子面孔的桓贲顿时上前扶住了对方,这是他叔家的妹妹,三年前嫁到了别亭,因为路有些远,一年半载的才回来一趟,怪不得他觉着熟悉又陌生,想不起来是谁呢!
“回家了就没事了,小冉你先别哭,跟哥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桓冉强忍住泪,强做镇定的回道:
“下大雨之后,县里、村里都乱了起来,我们村离县城近,县里的女医找我们说于县要出事儿,医曹准备带着女医先回宛安县,愿意去的可以跟着她们带着全家一起走,我月份大了,再加上家里还有些存粮,便没跟着走,同亭的阿甜舍不得家里的地,便也留了下来。”
桓秀当着女医,当时也有人来他们这边给过通知,桓贲留了个心眼,多问了几句,知道这里面还有点别的事情,比如要走的许医曹其实并不想走,只是被人逼的不得不走,这三四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药田、库房的药材全都留了下来,如今到了谁手里也不好说,不过这种事情和他无关,只是继续追问:
“然后呢?”
“一开始还好,家里有这么多青壮,别人也不敢过来找事,只是家里不能光吃不进,陈通和小叔便跟着旁人出去收整田地,补种些豆子,再去别处找些吃的回来。”
说到这里,桓冉忍住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滑落下来,声音也开始哽咽:“昨天陈通回来说不知道哪里来的老觋带着人冲去了阿甜村子里说什么这水灾是女人行医惹得老天发怒非得把人烧了才好阿甜的家里人出来拦着结果结果……什么都没拦住!全家人都这么没了啊!”
跟过来旁听的桓秀猛的倒吸一口冷气。
说完的桓冉控制不住自己又开始哭
她月份太大了在这种环境下没有人照顾直接就是死路一条处于不安状态的孕妇情绪本就容易激动更不要说有同伴死亡这样的刺激陈通懊悔的将人拉过来好生安抚公公陈汤走过来继续说道:
“对不住亲家了这老觋说的天谴我看就是个狗屁不过是看着陈家还有余粮找个借口去抢而已我们家也是个靶子实在是不敢继续呆在村里赶紧收拾出来家当过来投靠大家现在都饿着这样前面那车粮食拿走给村里分一分亲家你看怎么样?”
桓贲是个很有名的游侠倒不是他好勇斗狠闯荡出来的名声而是源于一种无奈他们祖上阔过但到了父亲时代就剩下三百亩田地是个小地主不假但别说官连个小吏都做不了这样的家庭对官吏们来说就是一块肥肉。
桓贲的父亲舍了不少钱财出去才勉强换来安稳但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便想办法让孩子谋取吏职可在如今这封闭的时代想要做吏仍是难如登天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桓贲习武经营个讲义护乡邻的名声引得不少游侠愿意和他称兄道弟。
有了武力和名声到桓贲这代家里的财产终于能够继续保全他能够指挥村里人和相邻村子守望相助也是出于桓贲积累的名声和武力陈汤发现村里太危险后 第一反应也是舍弃家业带着家人往他这里走。
桓贲没拒绝他们家送上来的粮食又不是一起付出过的村里人想过来直接享受好处让全村人保护肯定得出点血不然谁会在意他们家?
招呼人将桓冉的兄弟叫来将他们一家人先安顿好看着村外寂静无人的样子桓贲心里则是越发的沉了下去。
已经开始聚众公开杀人抢粮食了接下来还会怎么样?他们村是不是也快要被波及到了?
桓贲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桓冉来的傍晚便有一个自称是天士的老觋带着十来个人找上门来倒不是过来杀人抢粮而是邀请他带人一起去抢别人的粮食。
多到抢回来之后能让全村不忍饥挨饿也能熬过冬天的粮食。
第265章 商议应对
桓贲对老觋警惕极高,可架不住对方提及的是粮食,煽动性极强,若非对方初来乍到,村里人都不认识他,而桓贲平日里积累的威望够高,能够将村里人都压下去,再加上手头还有点粮食撑着,他们恐怕立刻嗷嗷叫着,跟这老觋跑去抢粮了。
首领再强,也无法拧着手下所有人的意志来,桓贲只能从对方口中尽可能多的问出粮食来源的信息,假意思索过风险之后,便答应了老觋,将人送走,赶紧拉过来自己信得过的弟兄和村里的长辈商量。
夏媪是村里的最为年长的老人,据说,她的年龄已经快到七十岁,具体是不是大家都不太知道,但过往的确有官吏过来给她送肉粮,不少人的大父见了她也得喊声婶。
活得久,见识也多,牙齿掉了不少的夏媪说话很含糊不清,可在这件事上却看的极其清楚,开头一句就是:
“这老觋绝对没安好心。”
桓贲见识够多,夏媪说完之后便点了点头,旁的人则是各有各的犹豫,还有被冲昏头脑的,忍不住嘀咕起来:
“那可是粮啊……”
“老婆子我活这么久了,灾年也不是没经历过几次,可打我记事起,就没听说过这种时候还有人会运粮进来的!”
西汉尊老,甚至不惜用法律去强行保证老人的权益,但年迈体衰的老人对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说,是需要依附对方照顾的弱势群体,这使得法律起到的作用极为微小,除了父母,真正能让老人得到年轻人敬重的,是她/他们漫长时光积攒下来的生存经验,在这个无法从外界获取任何知识和经验的时代,能拿来救命。
夏媪年龄大了,眼睛也开始浑浊,根本看不清距离自己两米开外的人是谁,但她还是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这些蠢蠢欲动的儿郎们纷纷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我知道你们饿,自己饿,家里人也饿,可越饿,头越不能昏!谁说这老觋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他要是就为了将你们这些青壮骗出去,好趁机闯进来,抢村里剩下的粮怎么办?”
这个可能一说出来,年轻人发热的脑袋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另外两个老人眼中也多了不少赞同之意。
一口气说这么多,夏媪有些累,她停下喘了喘气,这才继续道:
“再者,就算是真有这粮,那运粮的人会是傻子,什么防备都不做?怕都是穿甲拿槊,配着剑的兵卒护着!我们过去就是送命,说不定,那老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粮食关顾众人的性命,就算是桓贲只叫了自己的兄弟想开小会,也架不住别的不放心的人围过来旁听,此刻也已经在外围聚集了四五十号人,听到这里,纷纷叫了起来:
“老天!”
“这老觋简直坏的肠子流脓!”
“就是就是!”
“简直是有母生没母养的狗东西!”
“心也太黑了,要不,我们去把他抓来,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人早跑了,上哪儿抓?”
做为村里的女医,桓秀也有一定的威望,尤其是还有做为首领的哥哥,她开口说话,众人也安静下来,等她继续说。
“老觋今天带来的那些人你们看了,脸上没有一点儿菜色,现在能吃这么好的人,都是狠人,也不瞒着各位,我叔家嫁出去的姐姐,桓冉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带婆家人过来避难,就是因为这老觋打着女医行医受天谴的幌子,将邻村的周女医一家杀了,又抢走她们家的粮食!”
闻言,不少不知道此事的人纷纷抽起来冷气,眼中更是多了对这个老觋的敌意。
一个能将女医指认成灾祸源头的老觋,也能轻易的将他们指认成妖邪鬼魅,好带着人来夺取他们的粮食!
看着众人的敌意,桓秀心中满意起来。
村里突然多出的七口人根本遮不住,比起来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人乱传谣言,真将矛头指向她这个女医,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将此事定了性,往后再有人敢拿此条想找她事情,那就是和老觋是同样的货色,都是打着幌子谋划她家家产的恶人!
确认不会有人以此来攻击她后,桓秀也没有继续在这点上纠结,她继续说道:
“此人阴狠毒辣,就算是真的有这粮食送来,恐怕也是打着让我们先去送死的主意,实话说,我们与他非亲非故,又没有供奉服从于他,不是他的亲信,被这么利用也是正常,我更担心的是,我们付出不少人命将粮食抢回来之后,又少人、又有那么多粮食的,对方真的不会煽动旁人,对我们整个村子下手吗?”
听桓秀这么说的褚猴只觉着后背发凉,着实没忍住的打了个哆嗦。
那老觋敢带人去杀周甜一家,怎么不敢带人来?那时候他们人弱的弱,伤的伤,岂不是任由他们杀了!更恐怖的,是这样的事情很大可能会发生,他这蠢笨的脑子,怎么就没有想到这茬!
“这,这怎么办啊?”
褚猴还在后怕,有人则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发问:“难道这粮食我们就不要了?”
“不要也不行。”
一直没有说话的桓贲只觉着夏媪和小妹是真的给力,总算把这些听到粮食就上钩的榆木脑袋给拽了回来,他从容沉稳的说道:
“若真有这粮食,我们不抢,他也能说动别人去抢,到时候别人有粮我们没有,也很危险,我的想法是,先想办法摸摸这老觋的确定这不是骗我们的坑之后,再把旁边两个村的青壮拉过来,一起去抢那粮食,既能分担风险,也能守望相助,至于少分的粮食,大家地里的豆种已经发芽,每亩地怎么都能收个一石左右的豆子,加上打猎和采来的野菜,总能熬到明天秋天,少得点粮食也没什么。”
听桓贲这么有条理的安排,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还是桓贲厉害,有主意!”
“大哥说得对,粮食多了守的人不够,那就是块肥肉,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没错,先去探探那老觋的底气!”
“听大哥的,抢粮那么大动静,瞒不住邻村的兄弟,这次不带着他们,这关系就要断了,以后出事了谁来帮我们?”
看在场的男女老少都赞同他的决定,桓贲终于松了口气,他将围观的人赶去休息,而后请陈汤和陈通两个人过来,商量着怎么和这老觋周旋,查他的底细和粮食是真是假,以及如何与邻村说这些事情。
如今做事不能拖延,晚上商定好了,第二天便各自前去探查,很快把老觋的底细摸了个清楚。
这老觋是本地人,名气不大,也就是几个村内给人用土法治个病的糊口,女医来了之后,他便没了收入,于是便记恨上了女医,过往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天灾一出,他活不下去,大家又人心惶惶的,一狠心,便鼓动众人朝着女医下手,反而过的越发滋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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