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当然,相较于过往,韩盈如今的情况还是有所进步的,至少能够挑挑拣拣一番,而不是之前那样逮着谁,不管能力如何着鼻子硬用,甚至没办法到连下属的工作都得亲力亲为,那才叫令人头皮发麻呢。
先搭起来个草台班子凑合着用就是,反正其它几l项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倒是医院,也不知道于秋回去选人选的如何了,还有她赶回家接母亲的韩硕,他有没有把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
被韩盈记挂着的韩硕猛的打了个喷嚏,他赶着牛车,坐在车上的郑桑穿着大红色的绣花襦裙,正用恋恋不舍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一听到喷嚏声,那头便迅速转了过来,对着韩硕问道:
“老三啊,你没事儿吧?怎么突然打喷嚏了?”
被母亲关怀的韩硕心下一暖,刚想回答,便听的母亲又继续说道:
“这去山阳郡那么远,你要是生点病躺下了,我一个老婆子可什么都做不了,不舒服赶紧说,我先在城里在住些时日,可别福没有享受多少,先死在半路上。”
这话夹枪带棒,听的韩硕瞬间心梗,果然,母亲心里还生气他突然和人家姑娘私定终身,给她说完就跑郡城谋职去了!
这事儿是自己做的不对,母亲如今不阻拦他自主娶妻,只是说话有些不满,韩硕也只能受着,乖顺的应道:
“没事儿阿母,我就是鼻子有些痒。”
“奥,那就行。”听韩硕说自己没事,郑桑立刻将自己头扭了回去,她看着这熟悉的一草一木,以及身后三辆装了家里东西的牛马车,忍不住念叨起来:
“如今这叫什么事儿啊,家里有权有钱了不假,可怎么人就都住不到一起,这东边一个西边一个的,四个兄弟姐妹,竟然呆在四处不同的地方!”
人老了,总会更喜欢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尤其是已经不愁吃穿的时候,韩硕还是理解母亲心态的,毕竟他有时候也想兄弟姐妹以及子侄都在的时候,可惜——
即便家中最出息的韩盈,也没有真正达到母亲所想,财富是权力换来的,权力她为皇帝卖命换来的,如今的一家人,看着有权有财,可根本没有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资格!
不过,这世上能有这样能力的人,何其稀少啊……
曾经在韩盈和兄长韩粟庇护下,有过几l年这样日子的韩硕微微叹息,在心底遗憾过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后,他安慰起来母亲:
“天底下无不散的宴席,大姐那边,我按照韩盈的要求给了百亩田地,又立了义庄,婚丧嫁娶都有米粮可分,如此,既能让日子过起来有个托底,也能不将家业败尽,大哥和韩盈也分给了我不少金,我在郡城外已经置买了田地,日子不会过的太差,不用为我们担心,等过个年四五年我假期多了,还能带着妻儿去看你呢,”
“说不定,大哥过上几l年也会被提拔到长安任职,到时候一家人也能团聚了!”
只有两个孩子有可能一直见面,另外两个只能四五年见一次,以她的年龄,顶多也就是见两回,算什么团聚?
可终究是最小孩子的劝慰,再加上几l个孩子每个过的都不算差,郑桑也没办法说如今这样有多坏。
要是十多年前问她,只是一家人四处分离就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郑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就是人心总是得陇望蜀,郑桑也不例外,她还不想承认这点,哼唧哼唧的换起来话题:
“不是说要去山阳郡吗?怎么先上县城里来了?”
“这个我之前说了,我们跟着女医队一起走,互相能有个照应。”
韩硕已经习惯了母亲偶尔出现的忘事,他再次解释了一遍,又笑嘻嘻的调侃道:
“这下阿母你还不用担心我会病倒在半路上呢。”
郑桑瞬间生气:“就你话多!闭嘴赶你的车!”
亲妈即将发飙,韩硕只能闭上嘴巴,不过这么一打岔,郑桑的离别愁绪少了许多,转而期待起长安来。
她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县呢,汉国的首都,会有多繁华呢?
有人期待长安的繁华,还有人厌倦长安繁华背后的权贵,而这部分人,主要以各地过来定居的医者为主。
“不去!说什么都不去!不仅乃公不去,师叙你也不许去!”
“在宛安县吃香喝辣,穿绸带金,还能专研医术的,去什么长安?老婆子我甩开后宅阴私多少年啊,再犯浑也不会去长安做事!”
“就是,权贵眼里,我等不过是个医匠,只要觉着我等服侍不够,说杀就被杀了,运气不好,连个全尸都找不到。
“看看我这腿,就是给大户人家看诊的时候被挖的,那人家的儿子不孝,自己偷换了药,害死了他父,却转过头来害我,可怜我连个申冤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受了膑刑,若非此人有个叔叔也想争夺家产,拿着药过来问我,我就要蒙受一辈子的冤屈了!可就算是真相大白了又有什么用?我的腿还是废了,再也走不了路了!
“小于啊,我们都这把老骨头了,你忍心吗让我们赶上千里路,就去长安送死吗?
站在人群中央,于秋此刻只感觉自己无比可怜弱小,才几l年不见,这群老医的态度变的这么豪横了啊!
曾经的副手,如今的医曹兼医属总管的方升搬过来个矮榻,边请于秋坐下,边劝起来这些年岁加起来能有五六百的老医者们:
“师翁何媪,你们别这么急躁,韩尚院可是医者出身,不护着我们护谁?这京医院肯定不会有你们说的那么恐怖,于院丞,你说是吧?
“是这么回事。
于秋坐下来,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
自当年韩盈被封为昌亭侯,又突然暂任了郡守之后,于秋莫名的也跟着生出股她努努力,或许也能继续升一升的豪情,索性将职位给了各方面能力都足够的方升,而后投奔韩盈,继续在她身边做副手。
治水和推广麦种事务极为繁重,她们又极其缺人,于秋两度做过县令,也曾经暂代过韩盈的职位,只能说,不出事儿,她能萧规曹随,一旦出点大的动荡,她处理起来老是慢半拍不说,还没有细君那么果决。
其实这毛病很早就有,只是早年做医属副手时算不上什么,也就没人在意,但职位一高,尤其是当时局势还乱的情况下,实在是致命,没办法,于秋只能回到韩盈身边继续做起来副手。
还别提,她的天生就适合这样的工作,虽说自己没办法主事,但执行和查缺补漏上还是很有一手的,此次韩盈晋职,便将院丞的职位给了她。
这几l乎就是半个主官了,于秋当真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个造化,自然要尽心尽力,就是当上院丞的第一件事,竟是亲自回来一趟选医者。
彼时她还觉着这事儿有些小题大做,还没有接韩盈的母亲郑桑重要,只是过来才发现,来这么一趟是真的很有必要,这群医术精湛的老医竟然个个都不愿意去长安,甚至还压着自己家里人也不许去,这可真是要把人给急坏了。
第298章 无处躺平
其实于秋最初来的也带着任务,就是过来找真正实力足够的医者,而非名声在外的样子货。
行医是件极为专业的事情,对于一窍不通的外人来说,想要分辨大约只能通过名气、治过的人以及如今的职位来分辨医者的水平,可事实上,即便是考过成医试的同年医者,其水平也会有天壤之别,更不要说随着时间的积累以及是否会专营而带来的差距。
就像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一样,有些真正本事高超的医者,会将病情在初期解决,而非拖到人奄奄一息之时才想尽办法治病,只不过,大众往往会将前者认为水平有限,而后者才是真正的能医。
韩盈离开一线已经很多年,在对单个医者医术水平评估方面,其实已经和普通人差不了多少,而曾经在医疗系统中为医的她很清楚,以现在的审核监管力度,水货肯定会广泛存在,而且其中还会有大量求财求权之辈。
相较于那些生性木讷,不擅长专研的医者,这些人反而升职的更快,而她们也会更加渴求去长安攀附权贵,好获得财富和权势,当然,她们并非不知道危险,只不过这份危险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富贵险中求嘛。
再者,外界来的老医们本身就是‘幸存者偏差’,不受这么大苦楚,也不会逼到宛安县来,对于外界的医者群体来说,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日子是极为不错的。
但韩盈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医者去长安的,那会将京医院风气带的极为糟糕,最后损人害己,连带着她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医者地位还得跪下去。
故此,人要挑医术,更要挑选品行,后者还好说,前者必须有业内人士掌眼,在这方面,于秋也离开太久,和韩盈一样认不出来水平高低,不过,她终究做了这么多年的医属副手,有曾经提拔上去的人和心腹可以指使,有这些人代为掌眼,效果还是足够的。
就是于秋怎么也没想到,韩盈交代的事情没出问题,却卡在没交代的问题上!
直接拍着胸脯表示长安权贵肯定不会出现势大压人的情况,别说这些老医,就连于秋自己也不相信,但像老医们想的这么险恶,那也不至于,宛安情况特殊不能拿来举例的话,她跟着一路走过来的郡女医各自过的都还差不过,并没有战战兢兢,终日惶恐不安的情况,而这样情况如何做到的——
联想韩盈曾经和她讨论过的安排,以及千斤为单位调动的药材,于秋再次开口道:
“我知诸位担心什么,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到底是韩尚院亲自建的京医院,最后院长之职还由她兼任,怎会任由长安权贵欺凌院中女医?”
蔡彭捋了捋胡子,稍作沉吟,还是开口道:
“我与韩尚院结识于微末,对其品性也有所了解,你说她会护着女医我信,可此事绝非只一个‘护’字能够解决,她有远谋,不会想不到这些,应该还会有别的办法吧?”
如今韩盈事务繁多,身边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学生,大多数事情吩咐下去,是不会一字一句解释为何这样做,手法如何,目的是什么的,毕竟,能做到这个职位的下属至少能清楚一半,于秋也不例外,只不过没有准备,乍被拒绝,她一时间也没办法组织出来语言解释,有捧哏接场,给了她调整思绪的时间,那接下来的话便好说了。
从脑海中调整好思绪,于秋轻咳一声,这才开口:
“蔡老说的是,此事是我交代的不清楚,不过只说尚院如何做的话,诸位恐怕也不解其中深意,我且先问诸位,可知我等医者为何低贱,不被权贵所敬?”
活了这么大年纪的老医,即便再敢跟于秋硬犟,心里面也清楚,能这样做不是自己多厉害,而是对方不计较且愿意给他们这个脸,这些年能在宛安县享受这样的好日子,也得记挂对方的恩情,见她想谈,众老医也不能继续使牛脾气,互相看了看,膝盖骨被挖的伊翁冷‘哼’了一声,接道:
“身份本就是低贱的匠人,虽有医术,可能解的病症又极为有限,再加上没有有权的亲眷,岂不就是任人宰割了吗?”
于秋颔首:“去长安的医者,会按能力分科,具体职位如何是需要以长安各方的需求来定,不过都会入秩,俸禄在四百石到一百石不等,至于权势,有韩尚院在身后,我也就不多解释,而这解病症不足,我却要反问,宛安县难道没有这种情况?这数年来,千里而来却得不到救治的权贵也不在少数,除了一少部分因病难治而无法克制己身的,大多数还是敬重医者的,诸位可知为何?”
四百石的俸禄一出,在场的老医中顿时就有人抽了口冷气,乖乖,这几乎等于小县县长的俸禄了!
财帛终究是动人心的,即便是女医如今有着大量的机会能够由医转吏再转官,但真正能从技术岗位跨职到管理岗位的还是少数,尤其是那些更擅长治病而非协调各方关系的,最好的发展,也不过是在郡里做个年俸在二百石左右的主治医师,但这样的岗位,依旧是卷到不行,大多数女医都是屈身在县医属内,拿着过百石的俸禄生活。
加上医属的分红,以及医属免费供饭之类的隐形福利,女医们的日子肯定比农人好很多,时不时就能见到点荤腥,但比一口气翻了二倍的俸禄,那就有点不够看了,跟在自家父母面前的女医心动不已,就连老医们也不例外。
还是那句话,跑这儿来还留下的,大多混的比较惨,毕竟宛安县算不上繁华,工资给的也不高,能呆住的老医主要是看这里安稳,论生活条件肯定是不行,有些家里孩子多压力大的,脸上顿时为难起来。
伊翁也差不多,他当年能被陷害,主要就是无权无势,地位低还没多少钱,如今在宛安日子还算可以,但孙辈眼见的大了起来,个顶个的能吃,虽如今能够供的起吃食,可也只能供的起吃食,娶妻连聘礼都凑不齐了!
生活压力下,伊翁不得不低下头颅,只是权贵的阴影如利剑般悬在头上,让人没办法立刻接受,他深吸口气,道:
“于院丞,我懂你意思,这些东西在医属有不少女医在讲,若论身份,儒士也算不上尊贵,可这些儒士品行端正,尊礼而为,权贵也要同礼相待,医者守其医德,同儒士有礼一样,也就有了被尊敬的基础,只是,一来德行需要认可,长安并非宛安,有这么好的基础,二来,权高到极致的无礼相待,依旧不会有事,就算是我等守德,又能有什么用呢?”
闻言,于秋微微皱眉,紧接着又松开,她摇了摇头:“伊翁,你这分明是钻牛角尖了,韩尚院为卿级,有几个敢用性命来威胁身份为吏的女医?这哪里是威胁女医,分明是打韩尚院的脸!”
“这是真想的有些过了。”
蔡彭也有些无奈,做为在场唯一有侍奉权贵经验的人,他半点都不想为他们说好话,可将权贵描述的这么可怕,对还要往外走的女医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除去天性凶恶,已无法更改的,大多数权贵对有秩有名的医者,终究会正常以待,我师父与我若是能安稳呆在一地,其实也不会翻脸逼迫,那些真不当回事的,还是因为会医的人本身为贱籍,杀了也不会有多大的事情。”
“再者,诸位许是又忘记了一件事情,即便是长安权贵多,可能不在意卿大夫的终究是少数,更何况,人也不是天天患病,小病都是能治的,人力所不能治的重病,能遇上的次数又能有多少呢?”
“这……”
“好像并非家父想的那么危险?”
有人开头,被摁住不能说话的小辈女医们终于开始议论起来:
“似乎还真是如此,真要是那么多权贵都身患重病,那岂不是早就——咳咳咳!”
“不能这么算,权贵的父母、妻妾儿女都得加上,这个数量就不算少了。”
“还在接受范围吧?虽说我们给权贵看病是有些危险,可世上哪个差事真一点儿都不要命的?打仗一将功成万骨枯,游侠赌命才能当上门客,送信的邮驿也是拿身体换俸禄……都算不上多好啊。”
“就是,就算是那些转为医曹的女医,哪个又不需要下乡做事,参与转运?也是要拿身体干熬的,更不要说还得和那些官吏缠斗,我觉着这一点都不比面对权贵威胁差,至少那可是直接可控的命令,我们还能说就是治不了,可那些耍心眼子的,哎呀,你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害得你!”
“我同意,威胁真算不上什么,主要是别被卷进什么隐私里面去,这才是要命呢,于院丞,您这方面可有什么章程?可是仿照着宛安医属的制度来?”
“这是自然。”
再木讷不会交际,也是根据如今情况来的,女医们的察言观色上,终究要比现代那些名为整顿职场,实际上是真不懂人情世故的年轻人好上许多,察觉家里人态度缓和的她们语调轻松,不仅开始讨论利弊,还能过来询问于秋。
“孕妇显怀后便要入住舍馆,煮药的药材和煮过的药渣都会留档……”
于秋随口说了几个常见的规矩,前者是为了防止孕妇家里规矩过于繁琐,对孕妇生产时不利,而后者则是防止有人动手脚,医者和患者家里都防,当然,是防患,也是保护,举例举完后,她又笑着道:
“长安别的不说,这点上倒是好很多,不缺竹简用,奥对,还有关于如何取信病患我忘了说了,长安的京医院还未建成,等到了之后,你们要先给那些小吏的家眷义诊,即是扬名,也是靠本事立规矩,只要规矩先立起来了,即便是权贵,也会将其当回事的。”
立规矩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为了检测去的女医实力如何,日后若遇上想耍横的,韩盈也能拿此去讲理,就算是对簿公堂也有底气可言。
这背后的内容,在场能想出来的人少的可怜,倒是老医们的态度更加有所软化,就像是女医魏月说的那样,哪有十全十美、一点儿都不付出就能得到的高薪工作呢?
想到这里,伊翁不由得长叹一声:“终究是没别人有本事啊!”
不算那些神人,真有本事,职位又好点的,付出十分,能收回来十分乃至二十分的回报,女儿去长安,付出也是十分,可也就是收回来一半的回报,只是周围望一望,不知道多少人连收回一半的资格都没有,更多的人能收回一分就要感激涕零,这世道,真令人可恨!
“其实,真正涉及性命之危的,大多是出于这。
静静听着的方升此刻终于开口,她伸手指了指天,看大家明白意思后,继续说道:
“不过这种事情,最先不会落到你们头上,肯定是韩尚院先抗,而长安虽然权贵云集,日常治病过于危险,可不是日常的时候呢?这水灾可还没过去几年,更不要说兵祸之类,终究是没有长安更加安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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