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因为有程家人逼迫的原因,程安对周谷态度并不算好,即便是将对方带离了泥潭,仍旧无法接受对方的亲近,乍听对方喊阿母,程安脸拉的更长:
“莫叫我阿母,叫老师。”
这声音冷的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谷一僵,像是不堪重负般的低垂下了头,轻声应道:“是。”
程安没看见似的,硬邦邦的继续开口:“穿成什么样不用你操心,赶紧把头发梳好,扎上发髻好去做事,哪有女医都收拾好了,等你们两个学徒的道理?”
此话一出,别说是周谷,就连段弘额上都生出了细密的冷汗。
“程安,你怎么又在这儿吓孩子呢?”
看到这一幕的何梅走过来,她拉了拉程安,转头又对两个小学徒道:“还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收拾去啊。”
有别的女医解围,段弘立马就想跑掉,可看小伙伴不动,她只能极为讲义气的停下来,哪怕此刻腿软的不行,还是伸手去拉她想一起走。
周谷没动,她抬头看向程安,眼中带着几分希冀。
看着周谷的眼睛,程安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有说。
周谷眼睛逐渐暗了下去。
她转过身,跟着一直拉她的段弘离开,忍住的泪极想从眼中滑落,这让周谷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漆黑,行走也变得踉跄。
正恐惧中,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
“好好做事,今天晚上回来,有肉汤可以喝。”
周谷停住脚步,她猛的睁开了眼,高兴的回头,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哎!”
半大孩子的笑脸,自然让人心疼几分,何梅用肩膀微微撞了一下程安:
“那么好的孩子,你怎么就不收养呢?”
“养孩子太累。”
一个学徒半个子她教养的已经很头疼了再收作养女?岂不是要为对方操心到死!
甩拖家人的程安一点儿都不想给自己增加压力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
“不说别的这俩孩子说衣服穿起来像巫觋也没错这样出去着实是晦气了些。”
“晦气算什么。”
不是宛安出身所在县曾经有不少淫祀的何梅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我以前连活人祭都见过呢论其残忍血腥之处比现在不知道恐怖多少为除病痛人不知道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们哪里会怕这点儿‘晦气’。更何况晦气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嫌弃排挤那些官吏的父母死了拿着钱去吊丧的人不知道多少哪里会觉着晦气?就连女子孕产也不再说什么不详而是去享福了呢!”
“这倒也是。”
收拾好用过朝食分派上任务的女医们带上自己的学徒由健仆驾驶着装满药材和工具的牛车浩浩荡荡的朝着市走去。
她们人不算多只有二十多个毕竟只是一个小市坊而已用不着全体女医出动但多个身穿白衣的女人行走在街上前方还是三辆极为奇怪的牛车开道还是让人忍不住侧目。
廖勇是期门军的一个小头目。
期门军和别的军队不同没有服役时间属于常备军故此原本出身边疆上郡的廖勇在自从九年前皇帝选拔良家子弟为兵后便一直没能离开长安。
随着年龄渐长他也就在本地娶妻生子。
廖勇薪水还算高在城内租了个一进的小院妻儿生活的还算不错不过因为没有田地家里还是极为节俭轻易见不得荤腥所以今日休沐他反而比过往起得更早这样才能从集市买些便宜的鲜肉回来。
天太早还微微泛着白雾城门恐怕才刚刚开只有零星几个担着蔬菜的人走过街上基本上没有多少行人早起犯困的廖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中正泛着泪花时候突然看到了一队迎面而来的白衣人。
第303章 自吓自己
吱呀呀的熟悉声响从不远处传来,廖勇知道这是牛车,原本只想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车辆,好避开让他们先过去,哪成想,寻声望去,看到的却是朦胧薄雾中走过来的一群异人。
前方的牛车没有堆叠货物,反而是支起来两排高架,上方挂着数十个装满的布袋,随着牛车前行轻飘飘的左右晃动。牛车两旁和后方各有身穿白衣的女人,那衣服似丧服,可不见棺椁,这些女人也没有披头散发,而是带着如男人般的白色高冠,行进间更是整齐划一,齐的仿佛不像是人,而是——
提线木偶!
这处处怪异的景象让廖勇瞬间绷紧了身体,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就连腿也有些发软,硬是强撑着才没有跌下去。
老人常说,卯时阴阳交汇,有奇异之处,他、他不会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吧?!
廖勇越想越怕,手不由自主的往腰间去摸。
可腰间什么都没有。
廖勇头皮发麻,坏了,剑放家里没带来!
眼见得牛车和那些女人越来越近,廖勇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手指也不受控制的发抖,正当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的时候,路过的行人也看到了这一幕,此人就没有这么稳定的心理素质,直接被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紧接着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天帝啊,有鬼——!”
这叫声不仅凄厉,还将白衣女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有人扭头望去,露出困惑的神色,还有人茫然的四处张望,仿佛是在寻找吓到行人的鬼在哪儿,除此之外,廖勇还从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女人脸上看到了无奈,似乎很清楚就是自己吓到了人。
这让廖勇愣了一下,片刻,他猛的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些女人压根不是什么鬼怪,都是活人!
紧接着,廖勇心中顿时涌上来一股怨气。
大清早的,又不是出殡,穿成这样出来是要干嘛?
乃公刚才可是差点被吓——咳咳咳!
很多时候,人们的对神秘的恐惧往往来源于自己骗自己,廖勇便是如此,刚才还冷汗直流的他此刻一确定对方是活人,立刻是头上不冒冷汗腿也不软了,不仅如此,他还抬脚朝这些人走去,准备和她们好好说道说道。
哪有这么出来吓人的!
被吓到的行人看到廖勇这个大活人,愣了两秒,紧跟着也反应过来,他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边拍着屁股上的土灰边,边骂骂咧咧的往女医这边走。两个男人,一个紧绷着脸,另一个嘴里还说着脏话,明显就是要找事,兼职车夫的三个游侠右手虽还拽着缰绳,左手却已经摸上了自己的剑,只要这两人有异常反应,他便立刻拿着剑下车阻拦。
不过,游侠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走近的廖勇和另一个行人,很快就看到了女医们身上的印绶。
没办法,这衣服从上到下都是白,就腰间有条黄色的腰带和一块铜印,不知道有多显眼,看不到就是瞎了。
长安到处都是官吏,看人先看印是必须要有的习惯,廖勇也是,不然连什么时候罪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在宫内当值,见到更多的其实是铜印黑绶和银印青绶,偶尔会看到金印紫绶,极少见到两百石才会有的铜印黄绶,少也就罢了,还是一群女人佩戴的!
别说廖勇有些发懵,就口中秽语不断的行人也停止了发音,他张大嘴巴,看着这些女医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像做梦似的问道:
“乖乖,我这是不是还在做梦?今个上街竟看到带着印绶的女人了!”
“没见识的。”
一群能佩上印绶的女人,哪怕只是最低等的铜印黄绶,甚至大部分人只是半印,仍不可小觑,谁知道她们背后是什么人?廖勇止住了说道的心思,但那股子不舒服的劲儿总是要找地方发泄出去的,他看向行人,上下打量了对方的衣服,隐约记起来对方不过是周围闾里的一个匠人,这才开口道:
“如今朝中早就允了女子为官,太学中都有以辩出名的女博士了,不就是几个带着铜印的女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呃,女人是能当官不假,可哪有这么多?”被嘲讽的行人急切的想给自己找回面子:“还穿的这么怪!像丧服又不是丧服的,还有那白冠,哪有为官人的样子?”
“这倒也是。”
廖勇脸上不由得多了些许赞同:“哪有人穿一身白的?也太晦气了!”
封建古代,以黑、白、青、黄、赤为五正色,并和五行对应,在更早的上古,白色还是极为吉利的颜色,商时的殷人极为崇敬它,不仅衣服以白为主,白色的动物也会被视为祥瑞,甚至还演化出来了‘白龙’这种神话生物,连周武王伐商,渡河时有白鱼跃起,跳入舟中,也是吉兆。
可惜到了周之后,将五色与五行,五位以及星象联系在一起后,主西方的白色,便开始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
从星象上来说,西方是白虎的位置,主杀伐,而西方又是太阳沉落方向,天黑后,整个世界充满危险和死亡,于是,西方位置便被赋予了恐怖,危险和死亡的意象,后来又被抽出了‘阴’的概念,周以礼稳定天下,死亡也有无数的仪式,白色被定位了丧服的标准色,随着时间的推移,白色便和死亡、不详便挂上了勾。
虽然人们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动物是吉兆的想法,但纯白色、没哟任何绣花,也不是襦裙和上衣下裳的麻衣,是真的没有人会去穿。
所以,行人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穿这样的衣服,他挠着头,自言自语道:
“奇了怪了,这群女人怎么要这样打扮呢?”
廖勇心中也有一样的疑问,他看着已经开始逐渐变小,只有枣大的女人们,发觉这个方向好像正是去市坊的路。
这可真是巧了!
本来就要去市里买肉的廖勇一拍大腿,直接追了上去。
本就不多的雾气随着太阳的升起逐渐消失,随着靠近市,闾里中出来的居民也越来越多,虽然没有再出现将女医们当成鬼怪之类的,但不少人还是被她们给吓了一跳。
鉴于女医们佩戴的印绶,以及她们人还算多的缘故,没人敢上去与她们谈话问询,不过,指点议论的人是越来越多,她/他们猜测着女医们的身份,半害怕,半好奇的跟在她们身后。
经历过义诊的女医们对人群适应还算良好,即便是有人议论也不搭理,可随队的小学徒们就有些害怕了,段弘忍不住扯了扯何梅的袖子:
“何医师,后面跟着的人一直再说我们是巫女,这真的不影响我们一会儿做事吗?我看刚才还有人想上前,他们……”
“把心放在肚子里,不会有人敢过来伤我们的。”
就算这不是天子脚下,她们也不是有秩的医吏,何梅也不太担心自己的安稳。
对一个想要长久经营的政权来说,必须得有一个稳定的秩序,而禁止无缘无故伤人是稳定秩序的最基本要求,后面还有伤人服罪,杀人偿命等着呢。
在这样的环境下,有着一定自保和反击能力的她们,只要不与人发生严重的利益冲突,九成九是不会受到肢体冲突和威胁的,毕竟动手又没有好处,还会被追责,更不要说她们此刻佩戴着印绶,手中还有韩尚院盖了印的令书,那向她们动手的代价便更严重了。
当然,这些只能限制他们不会动手,言语和表情,以及这些人的猜测就控制不住了,但他们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么多了,阅历不足的段弘看不透这点很正常,就是走在路上的何梅抽不出空来和她解释,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别操心啦,跟着我们做事就好,这些人跟着,还省了我们一会儿还得费力吆喝呢。”
听到这样回答的段弘撇了撇嘴。
大人都是这样,回答不了的问题和事情就是不说自己回答不了,只让她们不要问,光做事,哼。
耳边的‘巫女’声响越来越多,段弘撇了眼身后得有四五十个男女的样子,和小姐妹周谷一样,心中的担忧是越来越多了。
女医们已经无瑕顾及小学徒们的心思了。
西汉的城池,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军事营地,每一个划区做一件该做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像后世那样,随便找个街道就能开始义诊,不仅官府巡视的吏目会赶人(还有可能抓起来罚钱),居民们也不会停留围观,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想要在一个比较宽松的、人多的地方,就只能到‘市’里来。
而像她们这么多人进入市,肯定不会和普通居民一样,直接进去就行。
女医中比较能言会道的顾义拿着令书出来,给市吏看过后,又继续和他交涉了一番,现场诊脉攀过交情,让对方高兴的找了个更加干净,远离畜禽和肉摊的位置。
谢过市吏,女医们便开始车上的行头一一往下面搬。
草席,安几,脉枕,水盆……以及最重要的,写了义诊的布幡。
市坊里被女医吸引来的人更多了。
若是想官吏,那识字是基本,长安汇集了汉国最多的官僚,是识字率最高的地方,就连匠人也因为服务官吏,不得不学会了隶书乃至其它七体,看着这扬起的布幡,有人忍不住四处询问:
“义诊?这义字我知道,诊是什么啊?”
有从后面一路跟过来,看见顾义看诊的居民,此刻也不敢像之前那样议论,而是压低声音小心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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