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至于未来如何一飞冲天……
顾琬咬了咬牙,道:“我做不到仅是为了求生而忍受旁人的取乐。”
衣食无忧的人,终究是要比从小就经受摧残的农妇农夫更在意脸面的的。
宋琳能理解这样的心态,毕竟她也是这样的人,略微沉吟,她道:
“先养病,等病好了,京医院也要建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会将你安排在清闲的科室,跟着护理女医们学如何做事。”
宋琳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你年岁虽够,可能力还是差强人意,医院是最能见众生百态的地方,别说话,忍着,多看,多学,有了积累,你才能在机会来的时候抓到它,至于机会……你做的事,早就传到韩尚院的耳朵里了。”
不管是恶名还是善名,能将自己的名字传到韩尚院耳朵里,那她便不会真的埋没在杂役当中!
顾琬没有放过这个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她果断的答应: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把你这些时日做的事情都说一遍吧。”
就等这句话的宋琳立刻开口:“你总得让我有个准备,我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了。”
可惜意外这个东西,总不是人不想要它就不来,宋琳刚了解情况没多久,顾琬父亲被撤职的消息便传到了她耳朵里。
眼见得‘弱’这项用来增加自身舆论优势的条件消失,宋琳瞬间心梗起来,她先在钱缨预存的诊费中扣下一笔,防止顾峦过来将它拿走,以至于无钱诊治,若顾峦不来,那也能当做顾琬日后的救命底钱,将这部分处理好,她又揪住护理和跟着自己来的军医,和她们交代好无论谁问,都说目前顾琬生命垂危后,这才急匆匆的前去尚院署寻找韩盈。
第344章 救助不易
韩盈总算是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来不及欣赏顾琬的勇气,就先看到了与她同样姑娘的困境。
困境,就是被困在其中的人无论怎么选,怎么挣扎,怎么努力,都是错,就是争不出一条活路,只会越来越糟糕。
顾琬已经比同龄的姑娘们强很多了,仅数次绝境都未放弃继续努力的意志力便不是同龄人能比的,在说服、筛选,寻找同伴上也是可圈可点,最后还幸运的有顾峦和程束做神助功,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沦落到不能保证自身安全的境地,其她情况还要逊色些的姑娘,上哪儿反抗自己被既定好的命运?
迅哥儿关于那拉出走之后怎样的演讲,早就说明了在整个社会结构性压迫下,没有经济自立能力和暴力保护自己的女性,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回来,要么堕落。
可那时好歹已经是民国,社会生产力有了些许进步,一部分女性已经可以通过务工和写作谋生,而现在的破生产力,有手艺的匠人都混的凄凄惨惨,对于顾琬这种十六七岁、没有谋生技能,武力不足,户籍受限的姑娘们来说,反抗的代价无疑更加惨烈,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字。
依旧是社会生产力没有提升下的无解问题啊。
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有时也不缺这一个,韩盈没有惆怅太久,她很快意识到一个重要的地方,在解决不了谋生问题前,她不能主动鼓励这些姑娘们反抗。
这会让一部分不该死的姑娘走向送死的道路。
毕竟,受限于各种因素影响,人与人之间对话的理解会有很大的差异,而韩盈的地位导致她说出的话影响的不是单个人,而是一大群人。
除了顾琬这种真无法承受家庭高压的,还有不少姑娘在困在家中太久,不知道外界的残酷,将家庭中的不公视作比外界还要严苛的存在,分辨力不足的她们,很容易在这种鼓励下冒失的去反抗父母,进而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候,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当然,生活尚且还能容忍的姑娘不鼓励,活不下去的还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就是这个标准线怎么衡量,如何在不鼓励的情况下去救也是个问题……
韩盈沉思良久,突然抬头对着宋琳问道:
“宋琳,顾琬受的伤很费钱吧?”
“这可不好说。”
不知道韩盈的意思,宋琳的回答也比较模糊:
“您也知道,这富有富的治法,穷也有穷的治法,效果上也是各有不同,有些是真有用,有些也就是些心理慰藉罢了。”
治病开药中的可操作空间有多大韩盈再清楚不过,这情况后世都解决不了,现在……先顾好给人治病吧,剩下的看她抓的够不够严,不过这种操作空间也不全都是坏事,韩盈看向宋琳,略带着几分笑意说道:
“你说过顾琬重伤濒死,那救她回来肯定要用不少好药,这花费,以清廉著称的顾家恐怕也供不起,那扣下顾琬做工偿还药债,也很合理吧?”
合理!简直太合理了!
宋琳想留下顾琬,除了为她考虑,更重要的是想把麻烦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监管,可在如何将人留下的问题上,她其实没有太强硬服众的理由,一旦顾峦表示放弃医治,亦或者在顾琬好了之后将她强行带走,那宋琳能做的合法阻拦极为微弱,爹管儿女天经地义,她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可若是债主,那就完全不同了,毕竟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服气?那你把女儿治病欠下的债还了再说!
这波属实是魔法对轰,将封建社会运行的bug卡到了极致,想不到这点的宋琳双眼亮的出奇,她敬佩的看着韩盈:
“您这主意可真绝,成了债主,那顾峦若是敢上门,随便来个护理都能把他骂出门外去!”
“嗯。”
能做人上人的,都是玩弄规则的好手,她这不过是点顺势而为的小手段,不值得放在心上,韩盈没有在意宋琳的赞叹,只继续道:
“世间人有好坏,为人父母的自然也是如此,好的,将儿女爱护的和眼珠子一样,坏的则视作奴隶,恨不得将人折磨死了不肯罢休,不过这两种都是极端情况,并不多见,大多只是略有偏心,这样家事,我们还是不要参与为好,可那些要将儿女逼死的,她/他带着伤求到京医院这儿,医生能救还是救一下吧,好歹不堕了医者仁心的名头。”
家庭的伤害,并不只局限在女人身上,也不必非要强求性别,仅以受严重的虐待伤跑过来求救为界限,将人救下后以药费让对方做工还钱来隔绝父母的伤害,待遇嘛,能保证安全的活着就行,尽量防止有些人家活不下去,把孩子打一顿送过来骗吃骗喝。
真过来求救的,觉着这里没家里好,那也不会留下,而能撑着留下来的,说明家里的日子那也真不是人过的,如今生产力不足,京医院能挤出来社会福利也就这些,能救这部分人已经是极限,更多的韩盈也不打算强求,总归要尊重客观规律不会以个人的意志转移,太过只会吃力不好讨,最后弄的更糟了。宋琳还只对顾琬事情解决而开心,在听韩盈这么说之后,不由得怔了片刻,脸上高兴的笑意也逐渐收了起来,想了好一会儿后,才认真说道:
“是我没想到了,京里肯定还有如顾琬这样的,能救一二分总比不救的强,只不过——”
略微迟疑,宋琳还是将这样行为的隐患给指了出来:“这救人后强行让人做工还债的行径,若是不加以控制,很有可能被医生拿来蓄仆。”
这还真是个问题。
不管她们出于什么目的调换药物价格,或者是使用药和记录不符,只要有这个漏洞在,定会有人跟着有样学样,开始为自己谋取私利。
而蓄仆——这完全是含蓄的说法,韩盈想的还是在京医院内提供低端岗位,可若是病人祈求背着低息债务回家劳作慢慢还呢?开这么个口子,必然会有人让母子钱利滚利到一辈子都还不完,若是医生心够黑,虚开病人劳作一辈子都还不起的药,那被医生救活的人,岂不是直接就成了医生的奴隶,若是转手卖于他人,直接成了一本万利的买卖!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有问题,那就不能视而不见,这方面没办法靠道德自我约束,必须是白纸黑字的规定才行,韩盈重新思索了一番,抓住了重点:
“这样,用药上还是别弄虚作假,口子不能开,开了便堵不上,危害太大,为了救几个人毁坏整个京医院的良好的生态,完全是本末倒置。”
“至于预支药费,我记得现在也只有急诊病人因为情况特殊,暂时允许提前预支部分药费,其它都是先交钱后治病,后者不会有太多影响,前者划个档位,考虑病人自身和家庭的情况,最多只预支病人本身三年内扣除生活花销后的收入,预估过了这个档位还救不活的,那便放弃吧。”
用药卡死,医生便没了牟利的空间,自然也不会动别的心思,而急诊——大多数情况下能将这些半死不活人抬过来的,不是左右邻居就是亲人,也不会找不到给钱的,只有极少一部分需要先抢救再交付钱,不论后续,只先将人救醒询问如何联系家人的话,那消耗的药钱不会太多,伤的不太离谱的情况下,即便是最低档位,也就是病人两三个月、小半年的收入。
所以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允许先看后还上。
只要开了这个口子,那惠及的绝不只是在家中活不下去的人,而是更多过来看病的病人,麻烦的是,会有大量的人试图钻空子给自己省钱,看人分档也不行,额度大了,官吏也会克制不住的想要用这份权力,到时候京医院只能看着一堆账单发愁。
京医院是个自盈利单位,不是有国家财政支持的福利部门,能做好事,但还是要先顾及自身,能预支的钱必须还得卡,不如就按照杂役三年劳作正常雇佣的价格,也就是四五千钱左右的限度去救人,活过来后,还得加上利息还。
这个数额,官吏人家咬咬牙就能拿,不至于丢这份脸面,普通人一看利息也不算少,就算家里拿起来要损伤筋骨、要找左右邻居借钱也会赶紧还上,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又工作,家里又不把她/他放在心上的,才会留在京医院中做杂役偿还,正好救助到了需要救的人身上。
宋琳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韩盈沉思片刻,觉着还是再收缩过后的办法好,点头同意后,两人又研究了一番细节,这才算是将这桩好事长久做下去的制度给设立起来,后来还真庇护了不少在家中饱受父母、继父继母苛待到活不下去的未婚男女和部分半大孩子,以及一些成了婚的妇人。
此是后话,而现在,说完京医院事情的宋琳,还得在提关于卫侯那战地医院的设想,因为人数过多,又涉及后勤和前线不固定等问题,其复杂程度愁的人大把大把的掉头发,若非韩盈手中有点后世这方面的的经验,她看到这个的时候也有种眼前一黑,恨不得掐死卫青的冲动。
果然,还是给别人提意见让他们忙活的时候看着爽,轮到自己为别人做事的时候是真的虐啊!
不过话说回来,不虐别人早就接过去做了,压根轮不到她来,皇帝给的这份官职俸禄就是为了服务于征战,做好了她才能真正稳定自己的官职,做不好嘛……
没有做不好选项的韩盈只能硬着头皮和宋琳一起上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不会因为外人的离开而停滞不前,在韩盈宋琳忙碌的时候,好似结束种种磨难的顾琬,突然又迎来了新的考验。
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望老德妇冲到了京医院,非说她这种不孝不悌,不贞不洁的人,压根不配在此处呆着,让京医院必须将她赶出去。
第345章 道义之争
西汉有着独特的政治模式。
有一部分人,他们自身的德行极好,因为极符合社会伦理规范,便被周围人敬佩、推崇,几乎和精神领袖一样,能够达到一呼百应,千应的状态。
这样的名望,自然会让官府注意到他们,即便不把他们吸纳进官府的体系,也要给他们分发官府认可的身份。
年龄够大,过了五十,那就是三老,年龄不够但德行足够,那就是孝悌……总之,有了民间和官府双重认可的他们,虽然没有官职,却有着极高的政治待遇和影响力,他们承担着官府给予‘教化百姓’的作用,既要继续约束自己,还得主动去教导周边人向自己学习。
理论上来说,这对保证社会风俗规范会非常好用,但实际上嘛——
手头连个甜枣都没有,上哪儿让别人跟自己学?
没人愿意放弃到手的权力,聪明人很快发现,没有甜枣,还可以用大棒啊。
运用暴力远比给好处容易多了,只要出师有名,那见效可不是一般的快,更不要说在这个过程中所感受到的风光以及越来越重的权力,尝到甜头的三老孝悌们,根本不可能停下自己的脚步。
而最近这段时间,顾琬的事情着实过于火热,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且有极大瑕疵的她,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靶子。
逼迫半官署性质的京医院对他们让步,对自身名望和潜在权力提升的更不是一星半点,无论是出自对德行的贯彻,还是对名望权力的追求,亦或者是觉着长辈的地位受到动摇必须对这样的儿女进行惩戒等种种目的,有名的德老德妇们就这么自发的联系在了一起,闯进了半官署性质的京医院。
这群德高望重之人虽然没有官职,但官府给了他们极高的政治待遇,不少可以‘比之县令’,县级别的衙门都能视若无物的进入,更别说闯本就允进的京医院了,反倒是负责安保的青壮们看这群拄着拐杖,最低年龄都在五十的老头老太们完全不敢多动,生怕对方一口气没上来倒下去,自己又正碰着,那可是长八个嘴也解释不清啊!
这使得过来的韩羽看到了极为滑稽的一幕。
十几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各个腰背挺直,精神矍铄的站在大厅中央,气势仿佛白起下凡、廉颇再世,而负责安保的青壮们却畏畏缩缩站在一边,简直就像群只会缩脖子的鹌鹑。
平日里吃饭那么积极,这时候一点用…算了,她也不敢拦这群年龄过半百的老人,有名望的得罪不起啊!尊老是基础,和政治正确差不多,国情在此,韩羽自然不能喊安保将他们直接轰出去,可留他们在这里也不行,大厅人来人往的让多少人看热闹,稍微出点事儿专明个就能传遍半个长安城,还是得赶紧处理。
不知这群人的目的,韩羽稳了稳身形,缓步走到三老孝悌面前,态度颇为温和的开口:
“我是京医院的副院长,诸位老翁、老媪,这里是大厅,病人和病患家属往来都要从这里过,您这么多人,容易互相冲撞,倒不如先随我入内,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说啊。”
韩羽态度足够温和,可她身后跟了七八个女医和护理,还有看到她后聚到身边的安保人员,十来个人簇拥下,再温和的话语也掩盖不了她的气势,这些过来找事的老人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底气十足,进来便被大厅震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见韩羽威恩并施的模样,下意识就像答应,可还未开口,就已经被人抢了先。
“老朽姓周。”
握着鸠杖,年岁应该得在六十岁以上的老者跨步上前,年岁和充足的阅历让他丝毫不畏惧韩羽营造的威压,清楚自身优势在哪儿的他也没有顺着对方的思路走,开门见山的就将事情说了出来:
“今日前来,是听闻医院收治了一名恶女,身有婚约却与外男私通,为父所察不知悔改还继续奔淫,此等不孝不悌,不贞不洁的女子,女医救治她性命,岂不是污了自身名誉?”
周翁说的极为恳切,好像真在为女医们着想,韩羽身后跟着的小护理们年岁太小,三观未定,竟被他带偏了过去,对啊,她们这些医者为何要去救一个恶女?这岂不是在做坏事嘛?
不只是她们,因为这么多老者和女医站着不动,不少过来看诊的病患和患者家属仆人也在开始向他们这边扭头围观,在听到周翁说的话后,还交头接耳的询问这恶女是谁,在得到解答之后,也跟着赞同起来。
“顾家女啊,她竟然也在京医院里?”
“我还以为她死了呢,没想到竟然还活着,这,京医院怎么什么人都救?”
“把她赶出去!”
“真是耻于与此人为伍!”
议论声不大,却足以传到韩羽的耳朵里,她面色没有任何变化,背后却已经寒毛竖起起来,心里更是将这些人全部划成敌人。
国法都未曾判一个人死刑呢,他们跑过来用大义胁迫女医一起将人逼死不说,还冠以为女医名誉好的名义,当真是杀人不见血,不脏手,怎么令人胆寒?这行为,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话说的多么好听,都不能掩盖他们正用自己的权力,逼着女医收缩救治病人的范围,可恶人该不该救,为何要听他们的决断?这分明是医者自行选择的权力!
话语权的争夺至关重要,韩羽深深的看着这周翁,突然一笑。
“原来是为了此事。”
乡下地方空阔,说话声音要够大才能听得清楚,不过放在城里又显得过吵,极为不雅,过往韩羽都是刻意收着,此刻她气沉丹田,放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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