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若非突然撤人,他怕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可这已经很幸运了,因为对方虽然糊弄着他往没用的方向努力,但好歹给了木柴,还派了老媪去看,让母亲多撑了些时间,而下一次,他或许连遇上‘笑面虎’的机会都不会有。
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这个废人能护住家人,不至于再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看着这偌大的京医院走廊,顾迟心神一动。
京医院里的这点小事,显然还传不到韩盈耳朵里,她目前更吃惊于这群……不能说智障,应该说着实胆大包天,赌性极重的宵小。
少翁有问题后,刘彻连宫廷内的剩余方士也怀疑上了,机会这么好,韩盈自然要上去手撕,私下里把他们行骗的招数拆了个七七八八,气得刘彻毫不犹豫地把他们一并扔进了延尉署审讯,还有当初在看诊时睁眼说瞎话随意开药的耿太医等人,全都一并送了过去。
人虽多,却都是些微末的小官,又是不受前朝所喜的方士,朝臣也没多在意,而北屯司马所供出来的人职位也不算多高,抓了一通,依旧没引起多大的动荡,倒是人一多,总算是将事情理了个清楚。
这些人当中,并没有非常明确的主使者,而是各有目的,在机缘巧合下走到了一起。
周夫人兄长周绍,空有数百万家产,却无权势,过往饱受欺凌,甚想握权,听闻周夫人有孕,便生了当国舅的心思,更妙的是,先帝在时也曾废立皇后,还有田蚡的例子在前摆着,他觉着自己未来也有封侯拜相的可能。
只不过,在周夫人还未生下皇子之前,这不过是空想,即便再有野心,也不该现在就急着跳出来。
但忧虑韩盈对付他们的方士和医者,显然急需要一个能得陛下宠信的老大来护住他们,于是,他们找到了少翁。
少翁在长安没有多少名气,他们也没法直接引荐,所以不得不在先在长安运作一番,也就是给北屯司马‘预言’他有封侯之相,给做梦的周夫人解梦,说她那梦是神龙入怀,生的孩子贵不可言。
这仿佛在暗示她,腹中所怀的是个能登皇位的男孩。
‘预言’不过是一些讨巧的话术,现代人明白全都是假话,可现在招数还太新奇,大家分辨不出来,本就有不少人信,再加上少翁的预言极为符合他们的野心,立刻让他们迷信到开始布局。
可骗术就是骗术,少翁也不知道周夫人肚子里到底是男是女,等到时候生个女儿出来,分分钟露馅,所以拿够陛下给的赏赐他就想跑(这行为在刘彻眼里还是‘不慕名利’的真方士体现),而将少翁请来的医师方士也知道他本质上是个水货,加上韩盈开始对太医院进行调整,所以逼着他尽快对付韩盈。
这压力反馈到周绍身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少翁忽悠的太好,让这人觉得的确有时机,于是豪掷百金给之前被相面的北屯司马,挑动起他对卫青年纪轻轻就拜为大将军的忌恨,开始进行预热。
至于后面……
就没有后面了。
谁曾想陛下早就知道了这些,还装病就等着他们跳出来呢!
倘若没有发现,又或者皇帝没有对卫清韩盈这么信任,那周绍等人的行为,真的能做到挑拨离间,再不济,也会在三人之间留下一条裂缝,使得他们互相猜忌,最终君臣离心。
可惜,他们遇上的帝王实在不按套路出牌,就只能饮恨黄泉,死不瞑目了。
朝外人头滚落,后宫中就显得有些寂静,哪怕已经从周夫人住所搜出来诅咒皇长子和皇后的木人,作为孕有皇嗣,即将临盆的孕妇,无论是卫子夫,还是作为受害者的卫青、韩盈,都不能直接杀了她。
那毕竟是皇嗣,而且,刘彻也只说不留周夫人性命,没说孩子怎么办。
好在大家也没纠结焦虑太久。
周夫人临盆之日将近,突遇自己所作所为全被发现的打击,精神难以承受,以至于早产,生下来个身体有些孱弱的女婴。
别说皇后和知情的臣子们放下心来,就连刘彻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松了口气。
事情了结,虽说不少被瞒在外的朝臣只感受到了诡谲的气氛,以及摸不着头脑的行动,难以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知情人士对此都缄口不言,也就熄了打听的心思。
毕竟,很多事情倘若太过于清楚,还让陛下知道他很清楚,那就很危险了。
朝堂开始恢复风平浪静,韩盈也顺手将太医和方士一波清掉大半,剩下的见状,迅速滑跪投降,开始将女儿送过来学医,局势好得令人高兴。
或许是老天的补偿,好消息还没算完,韩盈回家休息时,韩羽就登门拜访,她带着一卷竹简,神色复杂地说道:
“尚院,你看看这个?
“嗯?
刚沐浴完,躺在软榻上,享受着不用动手,就有人给自己擦干头发服务的韩盈接过竹简,打开看了没几眼就瞬间怔住。
好家伙,这是谁写的男版《女诫》?!!
第412章 有点意思
韩盈心中称呼这文章为《男诫》,其实不太准确。
因为它没有像《女诫》那般,赤裸直白地写出‘女尊男卑’四个大字,并引用先贤的语录进行曲解,进而将男女关系极端化到君臣的地步,而是比较正常地写了一份‘’赘婿婚后生活指南’,本质上来说,和现代公司入职后发给员工的员工手册差不了多少。
这是一个很讨巧的行为。
毕竟,即便是《女诫》,它的出书时间也是在东汉末年,儒家文化深入人心,宗族制度在大庄园大地主经济模式下得到蓬勃发展,女性地位隐形降低,同时东汉皇家幼儿园——也就是皇家幼年天子太多,太后权臣轮番掌权,皇帝迫切需要一份节制太后、皇后等可以握有实权女性的‘思想武器’下,方才出现。
而现在,别说‘女尊男卑’了,都没有几个会叫嚷侍夫如侍君的,更多被强调的还是对公婆的孝顺,在这种环境下写女尊男卑,只会是被人当成妄言,弃之如敝屣不说,还要唾上两口。
写这份‘赘婿婚后生活指南’的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除了强调了‘婿德’外,更多放在生活具体操作上,比如,怎么孝顺公婆来体现自身的德行,如何保持洁净,健身来维持妻夫关系,怎么处理家事,与妻子的兄弟姊妹如何相处,如何照顾幼儿等等。
这样的迷惑性更强,赘婿通读之后,能快速确定自己所需要做的事务并付诸行动,不至于在进入女方家庭后手忙脚乱,到处出错,惹得女方不喜,甚至出现退婚的情况。
这看起来很是为赘婿着想,可实际上,在一个赘婿并不掌握主动权的体系里,让人扮演好赘婿的角色,那无论包装得再好,许诺的利润再多,未来看起来多美妙,本质上自身还是处于被剥削位置,真正的利益与好处,大多都会被妻子拿走。
也就是说,这不过一份打着为员工好,实际上是为‘公司’降低‘员工’的管理成本,同时将人局限在员工的位置的……陷阱。
当然,这种陷阱到处都是,哪怕看不破,被剥削了,也不代表过得会很差,尤其是男性,没有生育困境的他们,身体上根本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更不要说在两性之间,他们拥有着极大的暴力优势。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在世界运转逻辑之一就是暴力的情况下,根本洗脑不了男性天生柔弱,让他们打心眼儿从暴力上服从女性,更很难从家庭领域里,如嫁为人妻的女子那般被敲骨吸髓,再加上女官择偶向下筛选,两方其实更偏向于合作共赢,只不过一方赢得更多,另一方赢得少一些罢了。
只可惜这卷内容还写的不够全,有些内容能明显看出作者其实不懂家事,看起来颇为虚浮,不过文采不错,不仅没有因强行用典和古字导致的佶屈聱牙,还能用简短连贯的字句,准确地讲清楚赘婿的所作所为,并潜移默化的将价值观融入进去,属实是个搞文章的好手。
将这卷竹简从头看到尾,心生爱才之心的韩盈立刻对韩羽问道:
“谁写的这个?”
“您或许记得他。”韩羽一点也不意外韩盈会对这感兴趣:
“是顾琬的兄长顾迟,他有些隐疾。”
韩盈的确还记得,韩羽一提,她就回想起来:“见不得男人胡须的那个?”
“对,就是他。”
韩羽点了点头,又有些感慨:“没想到他会写出来这么一篇文章。”
韩羽的资质普通,可这些年从未放弃学习,再加上管理那么大的医院,对这些事情别提多清楚了,一看文章,就明白它到底是对谁有利。
而在这个教育资源颇为稀缺的时代,‘文章’绝不只是拿来抒发情感,愉悦自身的,它更多承担个体的政治抱负,是向上位者投诚的重要手段,写出这么一篇文章的顾迟,其心可昭。
看清顾迟的意图,韩羽感觉就有些怪怪的,说讨厌吧,算不上,喜欢…又觉着过于谄媚,总感觉有些不安好心,但以他的条件和情况,也的确做不了什么,而这篇文章也的确是韩盈所需,所以韩羽没有拒绝,拿过来想看看韩盈到底是什么态度。
“有点意思啊。”
韩羽能看出来的事情,韩盈自然也能看出来,这文章虽好,可就像《女诫》需要才华横溢,擅长作赋,且能出入宫闱,做皇后和妃嫔们老师的班昭写出来一样,这篇……姑且叫它《婿行》的文章吧,想要让它推广,必然也得有一个身份不低,且生活看起来也不算太差的人做背书。
这就和现代卖成功学课程的导师,都要给自己起无数看起来很高大上的称呼一样,看起来权威,是个模仿成功后能达到和他一样生活水平的学习对象,这样才会激发大家学(给)习(钱)的动力,倘若导师只是个普通人,狗都不会理的。
在现实情况下,倘若韩盈想大幅度推广这篇《婿行》,让想做赘婿,愿意让自己儿子做赘婿的人家主动学习,那肯定要给顾迟一个更合适的身份,同时再为他造势。
而这个合适的身份,无疑就是她的赘婿。其实,这份入职申请很合她心意,更妙的是,那身体缺陷限制得恰到好处,汉武帝手下多的是靠文章出名为官的文士,若是正常人,踩着她接触到上面,转头卖了她,是真能换取更大的利益,但顾迟——
他只能局限于写文章,做不得官,甚至连侍中都很难做下去,这还不如在她身边当赘婿更好,利益面前,很难背叛她,情感上,韩盈也从未对身边人差过,两人若能在一起,那绝对是共赢,
这样一个婚配对象,着实不赖。
但韩盈并不想委屈自己,毕竟文章这种东西,创作者和最后署名的也没规定必须是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出现枪手,还是要考虑自己的喜好,那毕竟是要睡一张床上,还要生孩子的男人,总不能为了能有其它办法解决的事情来恶心自己吧?
所以能原版最好,不行有的是办法调整嘛。
这么想着,韩盈问道:“我记得他今年不过二十?”
“对。”
回答过后,韩羽立刻意识到,韩盈此刻已经将他列入了赘婿的考察对象,只能又补充道:
“他还未曾娶妻,身体也算康健,极重孝道,就是只对母亲好,他那父亲一直在城外的庄上,虽说也会回去看,可态度普通,如陌路人一般。”
提及父亲,韩盈瞬间想起来顾峦干出的事情,瞬间觉得手里的文章不香了。
这种有点本事,固执己见到不接受任何意见,还觉着自己做得多对的爹,实在是太减分了!
韩盈不由得伸手摁了摁太阳穴,真是的,一定要给她个好坏都有的备选吗?就不能来个各方面都完美的人啊!
“他那父亲……”
即便没有说完,可看韩盈皱起的眉头,韩羽便明白她心情颇为不妙,这也正常,谁会喜欢那么一个爹呢?哪怕是‘岳父’,那也是名义上的长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爆出来一个大雷呢!
不过,这次韩盈,应该说顾迟的运气太好,那顾峦还真造成不了威胁,因为对方目前已经半瘫,不说只能躺到床上什么都起不来吧,可手抖嘴歪,话都说不清楚,耍不了任何威风,更不可能出门被人算计,安全得很。
“尚院还真不必担忧。”
韩羽将顾峦现状一一说了出来,又道:“正因如此,他才会写此文章,那钱母也是同意此事的。”
“顾峦半瘫了?”
这下,韩盈不免生出了几分惊讶:“怎么会这么巧?”
“不是巧,是自作自受。”韩羽一开始得知此事时也觉着有些巧合毕竟这一家人互坑都把对方坑得挺惨家业败落后矛盾恐怕更大保不齐就有人动手。
可顾琬一直在医院顾迟也是经常过来做事顾峦没出事前钱母也住在城里不曾离开只有顾峦自己去城外照看田地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所以顾迟表露意图之后她直接派人去查结果……只能说顾峦说挺活该的。
“顾峦自丢了官职之后与家里人一直不太和睦常居于城外田宅与钱缨分地而居他未曾料理过家事不知如何煮饭误食泡了一整夜的野菜虽说催吐救了回来可还是落下了后遗症也就是身体麻木行动说话困难与残废无异。”
“为了不让两个孩子落下不孝之名顾峦半瘫之后钱缨也回了城外的宅中只是顾迟与顾琬不愿母亲那么辛劳便常常将人接到城里居住由家仆照看顾峦她们也会轮流回去以免受人诟病这本是好心谁曾想居然会遇上封锁差点丢掉性命实在是令人唏嘘。”
“原来如此。”
韩盈边听边颔首。
怪不得这顾迟会突然写下这么投诚的文章原来被逼到了绝地迫切地想回到过往的阶层这么说作为官宦子弟的顾迟也更清楚上层的规则不用担心适应的问题甚至钱母还能带着她母亲接触一下正常的贵妇人社交圈而不是都无聊到去医院看孩子了!
在心底把对方的印象再提了一提韩盈又问道:“他容貌如何?”
就像韩盈对于男性审美有自己的固定偏好一样韩羽也有着她的喜好她更喜欢健硕有力的男性这和她早些年的生活环境有很大关系乡间的男子没有武力很难护住妻儿老小更不可能在年复一年的劳役兵役中生存下来所以对于这种……小白脸似的男性韩羽着实不太喜欢。
糯叽叽的看起来还没有许昭好呢跳一个时辰的傩戏都不喘气还会用剑!
但从美感来说顾迟也的确算不上丑韩羽没办法昧着良心否定他只能‘正常’地评价道:
“不比许昭与荣穆能五五开吧只是没那么健壮皮肤白皙比贵女更甚。”
说到末尾那股嫌弃还是透露了出来这让韩盈有些哭笑不得:
“笔锋杀人不比刀剑逊色莫要小瞧了他。”
“我知。”
韩羽也不是不知文人可怕不然也不会对明公甚为尊敬只是正因为这份忌惮她才会生出这样的态度:
“只是我觉得他居心……有些不好主意多不太适合做赘婿。”
“前些个又哪里合适?各有好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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