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珑白桃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白榆暗暗翻了个白眼,然后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硬生生逼出几滴眼泪来。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确认在场的人都能看见她苍白的嘴唇和微红的眼眶,然后又快速低下头,有些战战兢兢地、像是强撑着胆量般、行了个不太标准的觐见礼——
“……参见陛下。”
“…………”
室内忽然陷入沉默。
老公爵在沉默,为孙女感人的演技;高瘦的大臣在沉默,因为极致的惊愕,他看着面前这个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少女站在皇帝面前,某种程度却像是在照镜子,因为两人的容貌足有七八分相似——
任谁都不会错认,他们必然有极为亲近的血缘关系。
不只是大臣,连白榆刚才都险些没绷住。
之前因为礼仪的关系,她一直没抬头注视皇帝。刚才那匆匆一眼的工夫就给她带来极大的冲击:
见鬼,这人长得和她也太像了!
白榆低头,死死遮掩住自己的神情。
偏偏,皇帝这时候开口了。
“……抬头。”
白榆还在整理自己的表情——准确的说是重新酝酿自己被意外打断的演技。见白榆迟迟没有动作,皇帝的语气又阴冷了一个度:“我叫你抬起头来。”
只见身着白裙的少女不安地掐着自己的裙摆,悄悄抬起头——她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小小的泪珠,像只被雨淋湿的蝴蝶,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快速浮现出两片病态的潮红。
“请原谅她身体不适,陛下。”老公爵迈步,虚虚把人往自己身后掩了掩,“您这样会吓到她的。”
皇帝皱眉:“身体不适?”
老公爵继续扯瞎话:“是的。刚才我们来的路上坐了好几个钟头的飞船,加上她身体虚弱,有些晕车,自然不舒服。”
“……非常抱歉,陛下。”白榆见缝插针地表演,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又开始掉小珍珠,“今天是我第一次坐这么久的悬浮车——所以失态了。我愿意领罚,求您不要责怪爷爷……”
“…………”
所有人又是一阵无语。
所以她现在这个虚弱得站不稳的样子,是因为晕车?
她的声音越是可怜,皇帝的表情就越是复杂难言。最后,他的脸定格在一副见鬼似的、有些麻木的神情上:
“呵。”
他突然似笑非笑地发出一声嘲讽。
想必是在笑白榆的孱弱。
笑她身为公爵和皇室的后裔,居然没有继承到一点力量……简直弱的荒唐。
那个高瘦的大臣神色放松下来,也跟看乐子似的轻轻笑了一声。他想了想,转身道:“陛下——”
“谁允许你跟着笑的?”
“什、什么?”
“我说,谁允许你跟着笑的?”
高瘦大臣有些讶异地抬头,在看清皇帝的眼神时却悚然一惊:那双金眸一片冰冷,眼底却已经充斥着滚烫的怒意。
发生了什么?
大臣的大脑一片混沌,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像是从一团灰雾中揪到一缕闪电。他快速地躬身请罪,脊背瞬间汗湿了一半:“请恕罪,陛下,是我失言……”
难以言说的恐惧如幽魂般覆上他的头顶。
该死!他忘了眼前这位君主是个多么危险的存在——
“来人,把这个没有礼数、自以为是的蠢货给我拖出去。”
皇帝冰冷的命令砸在高瘦大臣的脸上。他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陛下,等等,您不是还有事情要委任我去做吗?您、陛下——”
他惊慌失措,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因为卫兵已经利落地把人制服,捂着嘴拖出门外。
“陛下,陛……唔!”
即使面前这个不断挣扎的男人也算政要显贵,但这些皇室卫兵堵起他的嘴来却丝毫不留情面。男人凭借着一己之力在卫兵手上不断抗争,但也没什么用——反而被拽着在地上拖行了一段距离。
两旁的仆人们低头,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咣当一声,殿门沉沉地关上,将大臣的哀求隔绝在外。
殿内的空气顿时如一潭死水般沉寂下来。
老公爵和白榆也沉默地站在原地。
一段令人窒息的安静之后,皇帝揉揉眉心,很快又恢复懒懒散散的模样。
“蠢货。”皇帝评价道,“没把他丢进地牢算是便宜他了。”
“请您息怒。”老公爵不动声色地说,“索闵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臣,想把他丢进地牢可不容易。”
皇帝抬眸,又笑了一声:“你常年不在帝都逗留,这些大臣的人脸倒是认得清楚。”
“陛下说笑了。他毕竟是最近呼声甚高的下议院议长候选人之一……我在偏远星球修养的时候,也常在星际频道上看见他的竞选演讲。”
“跳梁小丑罢了。”皇帝毫不留情地奚落道。
“最近他的名气很大。”老公爵摇摇头,眉眼透出一丝笑意,“辞去爵位之后以平民的身份加入下议院,也亏他做得出来。听说他还提出了很多惠及民商的议案……呼声还挺高的。”
皇帝却说:“议会里先不说,外面眼瞎的人还少吗?”
出身尊贵却愿意放弃身份优势为普通人争取福利、政治理想都和民商经济息息相关——这样的人设打出去还是相当具有迷惑性的。
“那个蠢货刚才跟我提到了内阁改组的事——他胃口不小,正在竞选下议院的议长,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内阁首相。他说,自己既不打算顺着上议院那些贵族的心意办事,也不打算坚定下议院的立场,说他想上我的船,帮我组建只属于我的内阁。”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暗暗的讥讽,“本事不大,口气倒不小。”
老公爵沉默片刻,却平静道:“其实,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现在的首相来自上议院,内阁中基本都是些大贵族。他们明面上不会反抗皇帝,但也只限于明面上。
过两年首相卸任,内阁改组……如果皇帝打算亲自组建内阁,那索闵会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人,大不了用不顺手的时候丢掉即可。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我才答应他觐见的请求,容忍他在我面前拿腔作势。”皇帝神色冷漠,“可他比我想象中还要蠢。这种货色,没什么好指望的。我得让他从议会消失……你来还是我来?”
老公爵轻轻咳嗽两声,道:“您不必亲自出手……会传出您控制下议院竞选的嫌疑,对您的名声不好。”
“我的名声?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皇帝反问他,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何况,这次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老公爵:“那您打算以什么罪名处置他?”
“不敬皇室。”皇帝非常随性地、理所当然地说。
白榆:“…………”她好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罪名了。这位陛下是不是已经用这个借口处理过很多人了?
“不至于,陛下。”老公爵不赞同道,“我们只要想办法让他离开帝都,放弃议长竞选即可。”
“把他的脸皮剥下来?”
“这太残暴了,陛下。”
“那把他的腿打瘸。”
“这也不行。”
“这不行,那不行。”皇帝抬头,瞥了沉默的白榆一眼,忽然露出一种轻挑却令人寒毛直竖的表情,问她,“那你说——对,就是你。你觉得该怎么处置他?”
突然又被点到名,白榆下意识说:“不能毒哑他吗?”
皇帝/老公爵:“…………”
白榆:怎么了吗,难道她说的不对?……暂时被毒哑总比毁容和被打断腿要好吧?
“说的不错。”皇帝突然笑了出来,那双金眸亮的惊人,“就按你说的办。”
皇帝的心情似乎莫名其妙地多云转晴了。
他来了兴致,要和老公爵继续讨论政务,于是把白榆他们领到了偏殿喝茶。
“你不在的时候,厄尔西曾经上呈过几份军团改革议案,那些议案你都看过了么?”皇帝说。
老公爵:“那些我都抽空看过,尤其是关于边境防线那几条,很有建设价值。”
“你夸起自己的孙子来倒是毫不谦虚。”
“哈哈。正是因为这些年轻人的能力,我现在才能安分做个闲人。陛下不妨也对他们多些信任。”
“你说得轻巧,预算从哪里来,下议院不可能支持……”
聊着聊着,话题就向白榆完全听不懂的方向滑过去了。
但谈论正事的皇帝确实靠谱很多。至少他不发疯了,说起话来也像个正经人,不再那么阴阳怪气的。
白榆板板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抿着杯里温热的红茶。茶香抚慰了她,让她的精神也微微松弛下来。
突然,正在和老公爵谈论公事的皇帝不说话了,而是直勾勾盯着她这个方向。
白榆头皮一紧。
“这茶怎么样?”皇帝的语气平淡,仿若这只是个寻常的问题。
“……很好喝。”出于保守起见,白榆露出一个乖巧至极的笑容,“谢谢您的关心。”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的脸色又隐隐阴郁下来。
白榆简直纳了闷了,她出门前照过镜子,确认自己的外形没什么问题——相反,现在的她走在路上多少也能迷倒几个路人。但皇帝的表情就很微妙,仿佛她这副样子非常辣眼睛。
到底怎么了?明明他们长得那么像。
……突然,她反应过来,正是因为自己和皇帝长得太过相似,每当她表现出不符合对方的审美的模样,他就会觉得不堪入目,好像连带他自己的形象都被侮辱了。
白榆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大意了,她之前居然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你实在弱的不像话。”果然,皇帝毫无感情地说道,“除非你改掉现在这幅做派,否则你出门的时候最好戴个面具遮住自己,免得丢我的脸。”
白榆:“………”
她将视线悄悄撇向老公爵。果然,老公爵正在气定神闲地看戏,嘴角却挂着隐隐的弧度。
过分了!居然不提醒她!虽然装成柔弱小白花也是她自己出的主意……
“怎么突然哑巴了?……不许掉眼泪。或者我也叫人把你给拖出去,你可以在外面哭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