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不尽
歇了会儿,弘暄挑了额林珠说原本就是为了他做的竹节纹荷包,谢过妹妹后,他立刻就挂在了身上,又被额林珠塞了好几个帕子。
弘晳其实早就用上了额林珠给他做的帕子、袜子,他的帕子上是他最喜欢的旺财,正吐着舌头笑的样子,也是香喷喷的。
但是吧,旺财不喜欢这个味道,他又让奶嬷嬷给他换回原来用的东西了。
现在旺财好像成了他的狗,经过十四阿哥那件事以后,更是日日跟着他去上学,似乎在旺财心里,上书房成了个危险的地方。不过旺财特别不喜欢这个香帕的味道,好几次他用过帕子擦手以后,旺财都会跑过来闻他的手,还咬他裤脚,直到弘晳拿胰子洗手,洗得干干净净才不再绕着他转悠。
弘晳其实也有点不喜欢帕子上的香味,他鼻子敏感,闻了容易打喷嚏,但这是姐姐送的,他不想随意处置了,虽然不再贴身用着,但弘晳就让身边的太监替他把帕子拿去绷扇子,做扇面用,收在盒子里。
弘暄在后罩房写完了功课就回正殿了,虽然已经到用晚膳的时辰,但他还是坚持回正殿里用,因为他知道嫡额娘在等他。
自打嫡额娘有了身子以后,她在毓庆宫的时辰就多了,所以开始每日和弘暄一块儿吃饭,也化解了弘暄心底那一点点不安。他原本还担心嫡额娘有孕后会不再那么疼爱自己,但他错了。
嫡额娘比以往更加疼爱他、关心他了。
弘暄回正殿的路上还遇上了气势汹汹的何保忠,他不知道要做什么,身后跟着好几个膀大腰圈的太监,面色也阴沉得可怕,见了他迎面走来,才连忙退避到路边,打千行礼道:“奴才见过大阿哥。”
“何公公,做什么去呢?”弘暄抬手让他起来,顺道好奇地问了句。
何保忠笑眯眯地说:“后殿墙底下有块砖松了,奴才奉命带人去堵上,大阿哥可是要回正殿?奴才送您过去吧。”
“不用了,何公公有事忙,您去吧。”弘暄知道他是客套。
何保忠行了礼走了,弘暄也继续往前走,但走了两步又觉得奇怪,不免回头望了眼,何保忠他们已经气势汹汹地转过庭院,进了后殿的二门。
什么时候堵墙洞之类的杂活,也用得上何保忠这样的大总管亲自出马了?
弘暄想不明白,但已经进了正殿的门,利妈妈正一脸慈祥地在门口侯着他回来,见了他的身影,连忙上前几步迎他,笑道:“大阿哥回来了,今儿累不累?太子妃娘娘预备了您爱吃的驴打滚,快进来吧。”
“多谢嫡额娘。”弘暄望着利妈妈心里温软,便也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
太子妃穿着家常衣裳坐在膳桌边,弘暄进来行礼,她笑着让孩子起来,却也一眼就看见了他腰间新挂的荷包,心中一动。
想来是程氏给他的。
她想到程氏之前养过弘暄几年,想必也有些情分在……她眼神在上头停留了一瞬,便什么也没说地移开了。
她若是过问,只怕这孩子会多想,罢了……太子妃想着,微笑着让弘暄坐到身边来,用筷子给他挟了菜,又细细地问他功课做得如何。
不知不觉间,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也弥漫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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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保忠带着人进了后殿的东配殿。
这地方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院子里青砖缝隙里生了不少荒草,李侧福晋虽然还住在这里,但粗使太监哪里会这样精心伺候一个无宠无势的侧福晋?若不是太子妃慈悲,若不是李家还在,她恐怕早也静悄悄地死去了。
如今这院子里已经没了李侧福晋的身影,昨日半夜,她已经被太子爷下令避开耳目,提到宗人府的官犯三所里关着了,在事情查明之前,她估计是回不来了。
太子爷不想声张叫人知道,只和绕不过去的太子妃说了一声,太子妃倒也不细问,叫了人拿开对牌就捧着肚子退避三舍了。
但看太子妃日日将弘暄大阿哥拘在身边不放出去,就知道太子妃心里应该也是猜到一二了,当初刘嬷嬷提出去,也没避着人,太子妃这样聪慧之人,恐怕略一想想就知道了。
只是连何保忠都没想到,那突然自尽的刘嬷嬷背后竟然能牵扯出李侧福晋来。这还得从前几日那刘嬷嬷自尽说起。
太子爷一听这刘嬷嬷的死讯就觉得不对劲,之前还嚷着叫屈的人怎么跟突然中了邪似的自尽赴死?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于是就叫何保忠看死浣衣局的其他人,严刑拷打也要问出点东西来,何保忠知道自己再办砸一次就没脸在太子爷跟前办差了,几乎是泡在慎刑司,弄死了两个,最后一个看着两个朝夕相处的人惨死面前,总算问了点东西出来。
她们旁的也不知道,只是收了那刘嬷嬷几次银子,替她送了几次丝线,但听刘嬷嬷有一回说漏嘴,炫耀头上金簪的时候说是李主子赏的。
于是就这么牵扯进来了。
但他和太子爷一样,都不大相信李侧福晋会干出这等事情来。她虽然没了指望,在这宫里跟坐牢似的,但也安分了这么多年,突然又冒头,显得十分不合理,尤其李家可还在她身后站着,她要是敢干出这等杀头的大罪来,岂不是连累自己的母家?何况之前何保忠盯着后殿这几个格格、侧福晋许久,没见过李侧福晋有什么动作。
虽然对李侧福晋已厌弃多年,但太子爷没有被这点厌恶蒙蔽了脑子。
只是既然这顶帽子扣了进来,查还是要查,何保忠冷冷地说:“把东配殿翻过来,一寸一寸地查,不许漏过一点。”
“是!”身后的人冲进了李氏的屋子,顿时尘烟四起,翻箱倒柜的砰砰声不绝于耳。
这时,淳本殿里,太子爷面前跪了个风尘仆仆的亲兵,他身上全是黄土,脸上的灰都没擦,这是他派往宫外去刘嬷嬷老家查问的人回来了。
那人伏在地上重重磕头。
“回太子爷的话,这位刘嬷嬷在内务府的记档是镶黄旗人,家住京郊,但奴才去了那儿,却没问到这一家子,周围街坊都说不认得这么一个人。奴才又拿着您的手令去镶黄旗佐领处查了黄册,也没有这个人。”
胤礽坐在炕上,手几乎陷入了炕桌的桌面,他心里升腾起一股剧烈的怒气与寒气,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的,这个刘嬷嬷只怕是个幌子。
而且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握着内务府的老八……宫女进宫都要查三代,他竟然弄了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宫,意欲何为?他究竟想干什么?若非做了梦,他一开始就警惕万分,谁会想到有人这样大胆!这事可大可小,若是皇阿玛在,只怕意图谋逆之罪都能扣在他头上。
胤礽生气之余,心底还是有些疑惑。
这刘嬷嬷死得怎么好像故意引得他查到老八身上似的?顺藤摸瓜……老八才是那个瓜?
“传令下去,调毓庆宫宿卫守住所有出入的门,再将这段日子选进毓庆宫的奴才全都提到慎刑司里!一个都不许漏过!”胤礽垂下眼眸,言语间有些咬牙切齿,“明儿一大早,审出结果,就把老八给我叫过来!”
他倒要看看老八是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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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内,报病的惠妃正在和宫女摸骨牌。
忽然她身边的心腹大嬷嬷急匆匆进来,说一墙之隔的毓庆宫忽然叫侍卫封了门,里头提了二十几个奴才进慎刑司。
惠妃摸牌的手一顿,什么也没说,依旧笑着打完了一圈。
等夜里,屋子里没了其他人,她在大嬷嬷的伺候下拆头发要入睡,才好似不经意地叹气道:“你说,这养了十几年的狗,竟然都养不熟,还想自己跑出去自立门户呢,也不瞧瞧自己这一身本事都是谁教的,不自量力……”
大嬷嬷伺候了惠妃几十年,知道她在说什么,便也跟着附和着说道:“可不是,这小狗不听话就要训,训好了,它就不会老想着往外跑了。”
惠妃笑了笑,拿象牙雕的梳子慢慢梳着头发,心里也有些淡淡的可惜。
那刘嬷嬷本来不应该这么早抛出来的,谁知道毓庆宫有若神助?他们还没动手,就跟提前知道了什么似的防备着,否则也不必丢卒保车了。
不过这样也好,老八自打接了内务府的活,又跟安亲王府订了亲,就有些不听话了。惠妃低头轻轻抚摸过自己那长长的护甲,一根一根地卸下来放在了桌上。
明相这连环计,果然环环相扣,她想起前几年不得不憋屈地蛰伏着,呼吸便有些急促,这回非得扒下毓庆宫一层皮来不可!
太子绝不能诞下嫡子!否则他的大阿哥再也没有一争之力了,惠妃想到了荣妃,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要不怎么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呢,若不是生育了六个孩子的荣妃眼尖,她还真不知道太子妃竟然有了身孕。
太子妃这个孩子来得好,在这节骨眼上,皇上不在,皇太后也不在,正好……
“明儿一早,叫卫贵人过来伺候本宫梳头。”惠妃脱下鞋子躺在了床榻上,笑着嘱咐大嬷嬷,“还是她梳头的手艺好,什么梳头太监也比不上。”
大嬷嬷也跟着笑得意味深长:“可不是么,卫贵人这是老本行没忘呢!”
“你个老奴,在外头可不许这么说,那好歹也是咱们八爷的亲额娘,如今他可出息了,这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可没好果子吃。”惠妃慢悠悠地说着,口气里却没有对卫贵人半分尊重,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奴婢知道,只在您跟前说呢。”大嬷嬷连忙放下床帐子,“娘娘安枕,奴婢告退了。”
帐子里最后传来一句:“这几日……好生看紧了卫贵人。她啊,就是那栓绳,咱捏着这头,那头怎么都跑不了。”
“是。”大嬷嬷恭恭敬敬地低头退下了。
第100章 抓住
太子爷突然叫人封门,又将额林珠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全提走,的确是太吓人了!而且不是内侍太监,是毓庆宫宿卫亲兵,哪怕领头来的人是怀靖,程婉蕴都结结实实唬了一跳。
要说之前清查下人是理所应当,如今却好似剑锋指向了后罩房。
“姐姐别怕,”怀靖一身侍卫甲胄跪在她跟前,“太子爷说了,有意图不轨之人混入了毓庆宫,为了您和二阿哥、大格格的安危不得不查,您紧闭门户,别多想。”
程婉蕴早已将额林珠和弘晳都叫回身边,由各自奶嬷嬷伺候着睡在她寝殿后头碧纱橱,看到怀靖左右张望,似乎欲言又止,便让伺候的人全都下去,关上门窗,怀靖才低声道:“刘嬷嬷已畏罪自尽,内务府记档有误,其家人如今下落不明。”
她捧着茶碗的手立刻就是一抖。
这事儿大了,竟然能在内务府档案上作假,这背后的人所图甚大!怪不得太子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将额林珠身边的奴才全捆了,但是……
他们从额林珠这头下手,意欲何为?她是个小姑娘,平日里除了骑马就在毓庆宫里,寻常也见不着什么人,想害太子?可太子身体康健,平安脉三日请一回,分明没什么大碍!
想害她?程婉蕴觉得自己还没那么大脸……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已有身孕的太子妃!程婉蕴原本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如今一想也觉得十分蹊跷,从她这头入手,去害太子妃,不仅能损害太子妃腹中皇子,也能将太子妃的目光从东西六宫调转直接对准她!
断绝太子妃诞育嫡子的希望,顺道激起毓庆宫后院女人的矛盾,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而程婉蕴这样出身低微,全靠太子爷宠爱才有今天的地位,她在太子妃手里何尝能有一敌胜算?
她一瞬间就毛骨悚然了。
但他们准备做什么?自打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就免了后院的请安,程婉蕴自己都好几日不曾去过正殿,一直没见过太子妃!何况额林珠?这使坏之人迂回得太迂回了吧?
怀靖走了以后,程婉蕴对青杏道:“叫添金过来。”
选入额林珠身边伺候的太监和宫女,程婉蕴可没那么心大,一直叫添金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除了刘嬷嬷行为有异,其他人并不能瞧出什么破绽。她也不知道那些人得手了没有?
添金进来以后也脸色惨白,太监也有太监的小道,在侍卫封门的那一刻他就得到了一些小太监的消息,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在程婉蕴传他过来之前,就已经在脑海中不断回想这些时日盯梢下来的各种事情,四个善字辈的太监,几乎被他日夜带在身边,同吃同住,他盯他们最紧,这些人都不可能避过他的眼线去干什么坏事。
菖蒲和桂竹也是,她们俩就住在青杏碧桃的隔壁,这是程主子特意安排的,这样贴身伺候的人更要紧紧盯着、防着,所以才会桂竹和刘嬷嬷多说几句话就能被额林珠知道。这都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特意为大格格铺路呢!
刘嬷嬷、周嬷嬷则是由耿妈妈盯着,刘嬷嬷跳出来以后,那周嬷嬷更沉默寡言了,原本就是个木头似的人,每天除了教格格做针线,回去屋里也是做针线。
她会用花露泡针线,但那些花露都是大格格那边赐下的,并非她个人的东西。而大格格的花露,又都是程主子赏的,那些花露的来源有的是内务府每月的分例,有的是程主子自己做的,都是能查到来历、来源清白的东西。
添金对这种带香的东西也存着警惕之心,这不是宫里头最喜欢使的伎俩么?他有一回还特意趁着周嬷嬷去大格格那头教学,叫小太监翻窗子进她屋子里翻过,这周嬷嬷只有一个包袱,里头就几件衣裳,连银子都没几块。
她所有的东西,都是进了毓庆宫以后才分到的,那些花露小太监也倒了些出来,和库房里的比对过,味道、颜色都没问题,他们闻了半天也不觉得头晕脑胀,就跟闻程主子身上、屋子里的味道一样,没什么差错。
添金哭丧着脸跪倒在程婉蕴面前:“奴才无能,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程婉蕴叹了口气:“不怪你,他们是有心算无心。”
也不知太子爷把人提到慎刑司审问,有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她这头算是黔驴技穷了,这些人分明吃喝拉撒都在添金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可惜却还能被他们找到空子钻。
她进宫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直面冲着她来的宫斗伎俩,再一次打心眼里拜服古人,就搞权谋这一块儿,大学期间连和舍友吵架都吵不赢的程婉蕴深深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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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收获,李侧福晋的东配殿什么也没找到,除了佛经还是佛经,清苦得都让人有些不忍心了。何保忠去衙门里找太子爷回话的时候,他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把李氏放回来吧。”
何保忠发现太子爷不急了,看来李氏这头果然只是无辜牵累。
胤礽低头,手里的笔写字写得更快了,他闹出那么大动静来,自然要禀告康熙,否则叫老八或是老九他们先告一状,就失了先手了。
写完之后,他又快速批完今日的折子,慎刑司笔帖式邱芳带着内务府司员太监在门外磕头求见,胤礽正好想传召他们来问,便让他们进来,在偏厅坐着等候。
“周嬷嬷的身份也是假的。”邱芳是个瘦小的人,他面目五官普通,一双漠视生死的眼闪动着残忍的光,他是曹寅的义子之一。
他这话一开口就让胤礽站了起来,邱芳心头一跳,望着太子爷那阴沉的脸色,随即又冷静地往下说:“但奴才找到她的家人了,拿火把照了她一整晚,不许她睡觉,每隔一个时辰就贴一次官张,循环往复,到天亮的时候,她人已经疯疯癫癫,快撑不住了。”
“接着说,她是什么来历?”胤礽心想果然如此,他这次果然网罗到了这真正的害群之马。
“奴才便趁机问她,问出了她真实身份,”邱芳在讲用刑的那一段,眼里都放光,只是不敢在主子面前放肆,跪地顿首,“她是辛者库内管领正黄旗包衣第三参领所属第七管领下头,一个叫塔汉的书吏的侄媳妇,原本该称觉禅氏,而非周氏。”
“辛者库。”胤礽冷哼一声,“我记得卫贵人的阿玛生前不就任过辛者库内管领?后来因贪污受贿被皇阿玛杖毙,一家子因罪籍没,又罚没辛者库做粗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