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不尽
哈日瑙海又挨了几拳才心满意足地用蒙语对侍卫道:“背我回去。”
蒙古侍卫与其自小一起长大,也是蒙古勋贵的儿子,故而不大怕哈日瑙海,反倒疑惑地上下打量道:“世子,你这腿脚也伤了?”
哈日瑙海怒道:“让你背你背就是,怎的话这般多?”
“是。”侍卫委委屈屈地蹲了下来,世子爷那么大一块头,这么大老远地背回毓庆宫去他明儿这腰估计就直不起来了。
哈日瑙海柔弱无力地趴在侍卫背上回了毓庆宫,正好是晚膳时分,本想去后罩房找程额娘好生诉诉苦,谁知刚进门就遇上了门神一般立在那儿的何保忠,见了他就大呼小叫起来:“哎呦,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嬉冰摔的?不得了不得了,可得赶紧拿活血化瘀的药来揉开淤血!来个人,去后头跟程主子要几瓶好药,什么?程家三姑奶奶进宫来了,主子领着她一块儿去永寿宫找王嫔娘娘说话还没回来呢?噢,使了人来说要留在那儿用晚膳,还要打牌呢啊?哎呦这可就不凑巧了不是,没事儿,奴才这就去回太子爷,开了库房来取药,世子爷先回房歇息啊,奴才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哈日瑙海:“……”他默默从侍卫背上爬了下来,又在心里默默地想,太子爷这心思也太缜密了些!料得也太准了,这是紧防着他回来卖苦肉计呢。
等何保忠取药回来,见那药瓶子上贴着个窦字,哈日瑙海就知道拿得太医院专精跌打损伤的窦太医自个配的药油和药膏子,那真是药到病除的好药,十三爷下手又不大重,回头再拿热水冷水交替这么一敷,得,他这顿打就算白挨了。
哈日瑙海哭笑不得,太子爷这是把十三爷的性子也算计进去了!
“世子爷,奴才学过一些开揉的手法,您别动,您这伤得当心伺候,那些小太监手粗脚粗的,还是奴才来吧,您忍着点疼啊——”何保忠还特意亲手为他抹药,那大胖手搓得热热的,笑眯眯地又狠狠挖了一坨抹在皮子上火辣辣的药油,那揉淤青的时候下手那叫一个重啊,哈日瑙海哪怕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由鬼哭狼嚎起来。
何保忠在毓庆宫的身份非同一般,他会亲自过来,只怕也是太子爷吩咐的,哈日瑙海只好含泪认了。
前院就那么大点地方,胤礽坐在书房里听着隔墙传来的高低起伏的嗷叫声,心想,等阿婉回来估摸着也要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前殿后殿的门一锁,明儿再把他寻个由头派出宫去,回头回来这伤指定都瞧不出来了。
就这么办。胤礽吃着阿婉留给她的薯条,心情愉快地翻过一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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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正殿,小太监们正蹬梯子爬上屋檐,将屋顶上雪白的一层积雪扫下来,往常宫里的雪都得先堆在角落里,回头再让苏拉一车一车从后门运出去,今儿毓庆宫的程佳侧福晋带着弘晋阿哥、三格格佛尔果春以及程家三姑奶奶来串门,这雪王嫔娘娘便传话说留着给阿哥、格格们搓雪球玩。
王嫔娘娘的贴身宫女甘露姑姑说地上的雪脏,让取用屋顶上的。
小太监们自然恭谨地应下。
小太监们爬高取雪,又瞧见了隔墙住在偏殿里有些神神叨叨的高答应(并非当年坑害王嫔的高答应),大雪的天,她又孤身坐在亭子里,火盆也不点一个,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院子。
这个高答应是康熙三十九年进宫的,青涩脆嫩如春日新草一般的年纪,才十五岁,因此也很受宠了一段日子,可惜她生下的十九阿哥今年二月过完年时夭折了,才两岁,从此高答应性情就有些古怪了,十九阿哥生前的屋子不许奴才打扫擦拭也不许旁人进去,有时夜里还会坐在里头哭。
原本王嫔娘娘也住偏殿,小太监也不止一次瞧见她直勾勾地盯着健康活泼的十八阿哥瞧,那眼神渗人的很,后来王嫔娘娘也有些害怕,拘着十八阿哥不许出门,另一头就赶紧求了万岁爷,让她搬到正殿去住了。
王嫔娘娘虽未正式册封为嫔,却是万岁爷金口玉言提的受嫔位分例,她入宫这么些年连育三子,是年轻妃嫔里最受宠的那个,因此住了正殿也算理所应当。先前王嫔娘娘不提这事儿,也是念着当年温僖贵妃的恩德,不想惊扰她的英灵。
如今住了倒也好了,正殿宽敞,即便十五十六两个阿哥都进来住也能住得开了。
王嫔还是专门留了一间屋子,将温僖贵妃一些旧物都好生收了进去,有一回被康熙瞧见了,还沉默了许久,才叹息道:“你倒是重情。”对王嫔的喜爱也更盛了,几乎只要来后宫,必是翻王嫔的牌子。
今儿程婉蕴是听说太子爷他们一溜阿哥都被康熙叫了过去,想来前朝有大事发生,估摸着不来后宫了,正好婉荷又递牌子进宫来见她,她便起了念头去找王嫔。
这几年,程婉蕴管了家,能在后宫走动以后,她一直刻意和永寿宫维持着私交,一是王嫔这个人恬然平和,生得又好看,性子对她的脾气、看着还养眼,二是她一直记得太子爷将来会给废黜的导火线……程婉蕴低头看下这个正往她膝盖上爬的小包子。
十八阿哥胤衸是康熙四十年生的,如今正好三岁半,生得活脱脱是个胖版圆版幼态版的王嫔,特别特别漂亮,生得日头都晒不黑的白皙皮肤,眉目与王嫔一模一样,都是眼尾略翘的桃花眼,偏偏这种眼型生在她脸上又不叫人觉着轻浮,只觉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味道。
这样的容貌生在十八阿哥脸上,又是十二分的俊秀可爱了。
他像个小面团子,性子活泼嘴又甜,这个孩子是康熙四十八岁时得的,那会儿距离十七阿哥胤礼已经出生四年了,年近半百的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孩子了,谁知又得了一个阿哥,比起十九阿哥病病歪歪,这个孩子又漂亮又相较之下还算健康,简直是他还未衰老的最好证明,康熙不免最喜爱这个嫩嫩地仰头唤他皇阿玛的幼子。
去年过年,康熙让十八阿哥坐在他肩头看烟火,可把众位成年的皇子都惊着了,并且纷纷扭头去看一旁站着的太子爷——这可是当年太子爷小时候才有的待遇。
胤礽维持着风度,实际上被看得十分无语:难不成他如今三十几岁这么大个子还能跟个小孩子争这个宠?怎么争?把十八扯下来,自己爬上皇阿玛肩头去?
总之如今宫里除了四妃,最炙手可热、盛宠多年不衰的就是王嫔了。
程婉蕴今儿过来是刻意要给王嫔一个惊喜,因此进门来什么也不说,先让开身子笑道:“王嫔娘娘,您看这个是谁?可还认得呀?”
婉荷之前嫁给了京城赵家的长子,原本程世福是贪赵家和程家住得近,能看顾女儿,谁知没过两年,她那公爹赵申乔外放浙江巡抚,而她的夫婿刚中了举人,还要考进士,并没一个官身,自然跟着爹娘去赴任,因此婉荷只好跟着去了浙江,从此天遥路远好些年都没回来,今年趁着公爹回京述职,她也好容易才回来一趟,因此一收拾好就迫不及待递牌子进宫见长姐了,谁知还能见着当年在宫里交好过的王阿玉。
“民妇拜见王嫔娘娘……”
当年那个傻傻的小姑娘如今也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她梳着妇人头,原本还有些拘谨地福身行礼,却还没低下身子就被王嫔一把扶了起来,紧紧攥住了手。
“婉荷?”王嫔低头看她,竟有些不敢认。
当年那蝉鸣的夏日,连绵不绝的青棚骡车就好似又在眼前了,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婉荷甚至还记得当初在顺贞门外排队候选时,她初见王嫔,被她的美貌惊得呆在原地的样子。
她不禁握着王嫔的手笑着落泪:“娘娘可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样明艳动人。”
“这辈子能再见着你,我这辈子也值了。”王嫔也不免抱住婉荷大哭了一通,她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枯燥的宫闱生活,起初,盛宠也曾迷了她的眼,直到遭人算计差点失去第一个孩子,直到早产生下十五阿哥却因孩子体弱而被康熙嫌弃,眼前的所有繁华似锦的假象才都散了。
幸好她运道好,遇见了温僖贵妃,后来又悄悄地依靠东宫,她像只胆小的狐狸披着东宫的虎皮,上书房有太子爷照看十五和十六,后宫里太子妃掌权了好些年,被夺了宫权的四妃顾不上她这样的小嫔妃了,她才在四妃的阴影下苟活着,就这样一日也不敢放松、小心翼翼了那么多年才让自己和孩子都平安活了下来。
所以她怎么会忘了婉荷呢,要不是她像个线头将自己和东宫绑在了一起,她顶着这样一张脸蛋,可能早就死了,或是像偏殿的高答应一样,变得疯疯癫癫了。
程婉蕴见状便一手牵着十八阿哥,一手牵着弘晋,再让佛尔果春拉着婉荷带进宫来的小女儿赵姝宁,竖起一根食指在唇上嘘道:“嫂嫂带你们出去堆雪人,咱们悄悄地出去,让娘娘好好说说话。”
十八和程婉蕴很熟悉了,很开心就让程婉蕴牵走了。
自打进了康熙四十年,程婉蕴即便再咸鱼,也能体会到一丝焦虑了,一废太子也不过转眼几年就要来到了,只是看着宫里风平浪静,康熙对太子爷依旧如常,让程婉蕴有些恍惚,那样可怕的未来真的就要来到了吗?
她记得一废太子的两个导火索,一个就是她牵着的、正蹦蹦跳跳的十八,十八阿哥胤衸在康熙四十七年随驾出塞行围是突发疾病,不治而亡,时年八岁。有说十八是得了腮腺炎的,也有说是肺炎,还有说是淋巴结肿大?
总之,历史上并未详细记载十八的病因,但程婉蕴记得当初不知打哪儿看到的史料记载,称十八当时生病时的症状是“双腮肿胀、发烧”之“祚腮”症,虽不知靠不靠谱,但这样对应起来,好似与腮腺炎比较对得上,而且那会儿行围正好是深秋初冬,和腮腺炎的流行季节也能对得上。
腮腺炎么,若不是慢性的,大多就是病毒感染,在后世不算什么特别大的毛病,甚至接种疫苗也能预防,但在清朝小孩子得了就很是烦难了。
而且,听说当时康熙四十七年,康熙这在宫里闲不住的皇帝半年之内往外跑了三回,美名曰“巡幸塞外”,而回回都点十八这个小儿子随驾,程婉蕴也闹不明白康熙是怎么想的,胤衸本身不算身壮如牛直郡王那一类的,孩子抵抗力本来就弱,长期以来舟车劳顿能不出事吗?果然最后一回随驾,就把小儿子的命送了。
康熙恐怕也认识到胤衸之死与他频繁随驾有关了,而且在十八在前往木兰的途中生了病后,原本病情不大严重,康熙便把十八单独留在了拜昂阿行宫,只是留下人照看他,想着休息休息也就好了,仍旧带人继续前往木兰,之后拜昂阿行宫来人飞马传报十八阿哥病情危重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康熙才知道胤衸的病没他想的那般简单,他立刻掉头返回拜昂阿,又令京城急速派遣御医前来救治,但终究是来不及了。
他的粗心大意害死了最年幼的儿子,心痛如绞之余懊悔不已,自然不免看谁都不顺眼,就把气撒在了自顾不暇、被兄弟党争夹击得焦头烂额、未能表露出悲痛的太子爷身上。
第二个缘故就是受到康熙责骂的太子爷被直郡王告了小状,说他半夜在御帐外鬼鬼祟祟窥视,称其:“每夜偪近布城,裂缝窃视”,让康熙怀疑其有谋朝篡位之心,这下年老皇帝的所有怒火全部撒到了胤礽的身上,最终以胤衸之死为导火索,在胤衸去世的当天,康熙宣布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
这就是历史上,程婉蕴能记得的一废太子的经过了。外朝的那些事她实在掺合不起来,力所能及的也只能从王嫔这头下功夫,多多花心思帮着她把十八养结实了。
而且,哪怕不是为了太子爷,十八也让人疼得很,相处了三年,她眼见着他从襁褓里那么小一点长成了一个小豆丁,也难以漠视他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她拉着十八温热柔软的小手,听着他小声地缠着她:“程佳嫂嫂,今儿我想吃六颗橘子糖,好吗?”程婉蕴故作思考道:“六颗,六颗太多了吧?吃那么多的糖十八的牙齿会被虫虫吃掉哦!”
十八皱起小脸,好似已经有虫钻进他牙齿里了一般,于是他想了想说:“那我就吃五颗吧,五颗就不多了。”说完还小大人般重重叹了口气,好似做出了极为重大的让步了。
程婉蕴被他逗笑了,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吧,那就吃五颗。”
弘晋立刻凑热闹:“我也要五颗。”
佛尔果春也不甘落后,狮子大开口:“我要八颗!”
十八立刻反驳:“不行,会被虫虫吃掉牙齿的!你也只能吃五颗。”
赵姝宁还有些怕生,怯生生地拉着佛尔果春的手,她比他们三个大上一岁,便更懂事了些,歪着脑袋想:这五颗和六颗,也就差一颗而已啊?为何六颗会被虫咬,五颗不会呢?小小的脑袋装下了大大的疑惑呢。
程婉蕴出来主持公道:“大家都吃五颗,要公平对不对?”
四个小崽子异口同声道:“是!”
“吃完了都要记得刷牙!不然虫虫就跑来了哦!”
四个崽子连忙捂住了嘴:“不要不要,不要虫虫!”
程婉蕴已经笑着让青杏去拿她让造办处捣腾出来的儿童牙刷了,听说腮腺炎和口腔管理不到位导致腮腺堵塞也有关系,程婉蕴在盯着孩子们刷牙、漱口这方面比王嫔这个亲额娘还尽心。
收服了四个孩子,程婉蕴又将目光落在十八身上。自打十八降生,正好也是太子妃病退、她被太子爷提溜上来管家的年份,她便怀着不能言说的目的,与永寿宫多加走动了起来,照着给茉雅奇调理身子的法子,和王嫔多多灌输了劳逸结合、合理饮食提高免疫力的理念,也经常带着弘晋过来,让王嫔看看弘晋的调理成果。
弘晋当初可是早产儿,如今也被程婉蕴养得与足月生产的孩子无异了。
王嫔已有十五十六两个年长些的阿哥了,也不指望十八能建功立业,前头还有十七个哥哥呢,只盼着他平安喜乐一辈子,她又有些迷信程家人奇特的运道,因此对程婉蕴深信不疑,而十八的身子骨的确也结实了很多。
程婉蕴是这样打算的,尽力保下十八的性命,等那会儿木兰围猎,她便舔着脸也要跟着去,若真有什么事,死死劝住太子爷不让他出去偷窥康熙的帐篷就是了。
老皇帝已经气疯了,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的解释?即便再彷徨无助想跟自家阿玛解释清楚,也等天亮正式求见啊!快改了这爱听壁脚的毛病吧,我的二爷!
等程婉蕴程婉荷打了两圈牌,各宫也要下钥了,不得不回去以后,夜里,康熙忽然又翻了永寿宫的牌子。
康熙含笑坐在上首,听着十八摇头晃脑给他背诗,又拿出小弓来要给他演示自己能拉开软弓了,他一把搂过小儿子颠了颠:“呦,小十八又更重了,结实了!”
他转头称赞王嫔:“你养孩子养得很好。”
王嫔今儿见了婉荷,好好地跟她说了好久的话,听说她去了浙江后还特意去了杭州替她寻访过失散的亲人,不由更是泪洒当场,她想起了好些以前的事情,心绪激荡又高兴,又想到东宫多年来的看顾,不免将这份感激都移到了程婉蕴身上,因此听闻康熙这样说,便笑道:“臣妾不敢居功,十八的身子说起来要多亏了程佳侧福晋呢,前两年十八身子不大好,她帮着调理了好长时日,几乎每日都送东西过来,又给十八做了好多玩具,您看他手里那只小弓眼不眼熟?程佳侧福晋送来的,听说最早还是您亲自选了料子做了送给太子的,后来太子爷又赏给了弘晳阿哥,如今倒又给了十八……”
康熙定睛一看,方才没留意,如今果然认了出来,还真是当年保成和十八那么大的时候,他还没完全亲政,朝堂被四大辅政大臣把持着,他闲得很,亲自拿锯子、弓弦给保成做的,没想到那么多年了,保成都还留着。
他心中一阵一阵地感慨。
人老了,听见这样的事,就容易上头。
隔天胤礽再来请安的时候,康熙看着胤礽亲自送来松软的小米糕给他当早点,他吃着明显是程佳氏手艺的入口即化、香甜甜小米糕,喝着出自同一人的五黑养身米糊,忽然就问了一句:“你之前说想给程佳氏晋封太子嫔?如今还是这个念头?”
胤礽怔了一瞬,连忙惊喜地跪下道:“是,儿子仍想晋程佳氏为太子嫔!”
第140章 喜讯
康熙虽然一时上头问了一句,但最终只是说:“朕知道了。”就又不提了。
这就好似把人悬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地吊着胃口。
胤礽又不能像十八一样猴在康熙身上要糖吃一般给阿婉要位分,虽没了个准话,但好歹这事儿康熙态度松动,有了意向,总比三年前他头一回提就被一口否决的好。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压下一点失望,胤礽照旧陪着康熙去上朝。昨日那商船出海被劫掠一事,康熙思虑了一晚,最终决定拿到朝堂上让百官都议一议,存着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想头,看看有没有人能冒出来一些更好的法子。
昨日明珠的法子虽也好,康熙总觉还有些不满意,他心里是存着点傲气的,当初对着沙鄂这样的大国他都没有退缩,做好了与之决以死战的准备,如今不过几个海岛上的番邦小国,骑到他头上了还要他忍气用什么怀柔之策,岂不是窝囊?可若真要一并与欧罗巴数国开战,便又是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江山重新拖入泥潭里去了,亦绝不可取。
最好有个两全之法。
结果却应了那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上一个海贸商船被劫掠之事还未解决,朝会上,理藩院又送来一个新的消息。
西藏动荡!
藏地是宗教共治的“二元政权”,如今是答赖喇嘛第五任第巴桑结嘉措与和硕特蒙古汗王共同管理藏地政务,担任第巴(第巴在藏语为头人、首领,这里特指答赖喇嘛事务系统的第巴,就是汉语的总管,管理各类世俗事务)不仅需要答赖喇嘛的授予,也需要和硕特蒙古汗王的认可与授权,而桑结嘉措十分强势、更是野心勃勃,担任第巴没有得到和硕特蒙古汗王的同意,两人不和已久。
如今理藩院才得到消息,原来五世答赖已去世多年,而他去世的消息却被桑结嘉措隐瞒、秘不发丧十余年,另外找了个与五世答赖长相极相似的帕崩喀寺喇嘛江阳扎巴伪装答赖,自个当起了摄政王,而他做下这样的事情,还不满足,正联系各地力量,谋害暗杀康熙封的和硕特蒙古汗王,预备自称土伯特汗,打算举旗反叛了!
康熙对此震怒非常——这桑结嘉措与当初的葛尓丹有何区别?而且据之前策妄阿拉布坦所言,当初葛尓丹在布答拉宫学经文的时候,就和这个桑结嘉措十分交好!
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立刻传信给策妄阿拉布坦,命其派兵对桑结嘉措施压,若其还是冥顽不化,必要时……”康熙露出了帝王的冷酷神色,“杀之!”
这就是康熙当初为何御驾亲征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平了葛尔丹、之后又费尽心机要拉拢策妄阿拉布坦的缘故。准葛尔部虽然很遥远,但却北接沙鄂西连藏地,是大清遥在京师掌控边疆最重要的那只手,莫言一个额林珠,就是策妄阿拉布坦本人要再娶一个公主,康熙咬咬牙都能同意。
对于大清而言,准葛尔部是大清面向西陲的刀与盾,这把刀要握在自己手里,刀锋指向哪儿就能向哪儿,康熙这夜里睡觉才能安枕。
胤礽也是在这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了身侧康熙内心难以掩饰的愤怒与年迈帝王那份对准葛尔部的重视和小心戒备。他忽然就明白了梦中的哈日瑙海最后为何会被逼反。
在梦境中的上辈子,准葛尔部这把刀在皇阿玛眼里,已经不是握在他的手里,而是握在那个被他憎恶、忌惮而废黜的儿子手里了。
这是皇阿玛绝不能容许的!他才会利用沙鄂削弱准葛尔部的实力,既然刀不在他手中,那就毁了那把刀,逼得哈日瑙海叛了更好,这样清廷就有机会出兵了,皇阿玛就能杀了哈日瑙海,为准葛尔部重新扶持一个新的继承人。
在胤礽未曾梦见的历史上也的确如此,哈日瑙海带着准葛尔部反了,康熙派荣宪公主的额驸乌一尔一衮带兵平叛,但康熙恐怕没有想到,是他低估了哈日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