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不尽
唐格格傲然一笑:“太子爷当然也在呢,论得圣心,谁能越过我们太子爷?那可不是那起子小人一句两句就能动摇的,我瞧着内务府近来忙着预备木兰围猎的事,到时候恐怕太子爷又要随驾出门了。”
程婉蕴点点头,不由跟着在畅想,到时候太子爷打猎回来,她们是不是也能沾点光,吃上新鲜的烤鹿肉和麻辣兔头了?
大哥最近很是张扬,胤礽也是知道的。
自打过了孝懿皇后的丧礼,老四就跟他亲近了不少,他之前闷不做声搬院子的时候,胤礽还问过他愿不愿意到毓庆宫住几日。
胤禛再三谢过了不愿过来,胤礽也不好再劝,谁知他扭头就去了景仁宫,好似在刻意对着永和宫发泄不满似的。
胤礽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惠妃当初放出话来想扩院子,打的就是让老四主动出来应承的心思,结果老四两三天没动静,胤礽也不劝他,这种事听着都憋屈,还要按着弟弟的头去捧老大的臭脚?他可没这么缺德。
谁知过没两天,惠妃就拎着礼物去永和宫瞧十四阿哥了,很快,德妃就叫老四去永和宫吃了顿饭,再过会,老四就主动去找了老大。
谁也不知德妃是怎么劝他换院子的,能把人劝成这副模样。
胤礽自己也说不明白,老四是德妃亲生的吧?怎么还拿自己儿子去做人情呢?何况,之前惠妃和她的关系也不大好,如今却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来,是做给皇阿玛看呢,还是为了旁的什么?胤禛是个闷葫芦,不肯多说一句生母的不是,但就他这几日拉着冷脸的样,就知道他心里多不舒坦了。
上书房里,胤礽瞥了眼闷头读书不说话的胤禛,又皱眉看了眼在书本后头藏了张风水图鉴的胤褆,据说他说老四院子当中有水不利他,准备把原本胤禛住得好好的院子大改呢。
这就是连日后开府出去都不打算把那地儿还给胤禛的意思了,他分明知道老四年纪小他那么多,以后还多得是时候在阿哥所住的。
晚上,胤礽照常去乾清宫请安,本想问完安没别的吩咐就退下,谁知被康熙招手留下了:“待会保清也过来一块儿用膳,说是让朕替他参详屋子改得什么样,朕哪有这个闲心?你替你大哥把把关吧。”
胤礽心下吃了一惊,面上没漏出来,亲自捧了一碗茶给康熙:“是。”
奉完茶,他就站在一旁帮着研磨,康熙在写字,虽然国事家事那么多,康熙还是每日都抽出一点时间来练习书法,他对太子和其他皇阿哥也是一样要求,字这种东西搁久了手就生了,所以每日都要写,每日都要练,是长久之功。
胤礽就一边看康熙挥毫泼墨,一边琢磨康熙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听他的口气,似乎也对大哥这么做事不大满意,随着康熙写完一幅字,他见康熙手中青玉笔杆的笔尖呲了毛,便笑道:“皇阿玛,您这只笔旧了,我替您拿去燎燎笔尖吧。”
康熙却怀念地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这还是你佟额娘当年替朕做的笔。”
胤礽一怔,猛然想起了这件事之间的关窍:为何老四这么不给德妃娘娘情面,阖宫都传遍了,却没听说康熙对此有什么不满?
因为,那是佟额娘亲手为老四布置的院子,是一片慈母之心!
比起压着老四孝敬兄长搏名声的德妃娘娘,为了儿子偏袒到明处,哪怕惹了闲言碎语也不怕的佟额娘,竟然更让康熙感念。
所以,大哥急哄哄要填平院子里的池塘,还要敲墙改建,这样的举动让皇阿玛觉着心里不快了吧?佟额娘也才走了一年罢了,却已有人走茶凉之态了。
“佟额娘的手真巧,这样的笔儿子和老四也有一根呢,”胤礽帮康熙仔细将笔洗干净,陪着他一块儿怀念孝懿皇后,“佟额娘给儿子和老四做的是兔毛的,笔杆用的是红湘妃竹,古朴典雅,就像佟额娘这个人一般……”
康熙捏着笔,听了半天才叹了口气:“是啊……”
没过一会儿,梁九功便领着胤褆进来了。
胤褆这几日伴驾路都熟了,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结果一眼看到胤礽也在这儿,先是一愣,才忙打千请安:“给皇阿玛请安,给……太子请安。”
“免礼,坐吧,朕已经让人在西暖阁摆膳了,等会你们两兄弟一起陪朕用膳。”康熙让人拿来小墩给胤褆坐,“今儿你不是说找人画了堪舆图,要拿来朕看看?”
胤褆便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卷堪舆图:“皇阿玛您看,儿子特意找高人看了风水,又依着儿子家里那么些丁口,重新规划了布局,喏,原来这当中有个水塘,道士都说不大利儿子的子孙缘,您也知道,儿子这么多年尽生闺女了……”
康熙看了不置可否,食指轻轻点在图上,将那卷图往胤礽的方向移了过去:“保成,你也看看。”
第37章 名额
胤礽便双手捧起来仔细看了,看完放下笑道:“儿子不懂风水八卦之术,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是原来这院子里的布局也算错落有致,屋子也多,大哥原来那个院子才两进,现这些肯定能够用了,而且……大哥将来肯定是要出宫开府的,儿子愚见,竟觉着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为好。”
“你——”胤褆被他一番话连消带打气得慌,又被康熙扫过来的一个凌厉眼神摁住了,他不由生生咽下这口气,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来:“二弟,你向来住得宽敞,哪里知道哥哥的苦楚。”
这意思是胤礽自小就独居毓庆宫,站着说话不腰疼。
“毓庆宫乃皇阿玛所赐,大哥不如问问皇阿玛的意思?”胤礽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他贵为太子,自然与兄弟们不同,住在东宫理所应当,大阿哥对这个不满,难不成是对他这个太子不满?或是对皇阿玛早立储君不满?
毓庆宫的名字都是康熙亲自命名的,毓字取自南朝宋文学家颜延之的《皇太子释尊会作诗》里讲到:“禀道毓德,讲艺立言。”这是康熙旨在培养接班人的隐喻,也将毓庆宫承载着对自己这个继承者的殷切期望。
果然,康熙听到胤褆这话顿时就沉下脸,拍了下桌案:“够了,太子所言不无道理,老大,你额娘为了你换院子的事到我这哭了几回,我也顾念你素来懂事才允诺,谁知你为了换个院子又闹得鸡飞狗跳,如今还对太子不恭!成何体统!”
胤褆立即跪下请罪:“儿子有罪,不该冒犯太子,请皇阿玛恕罪。”
却只字不提自己换院子的事情有何过错。
胤礽也跪下替胤褆求情:“皇阿玛息怒,大哥只是一时失言,想来并无不敬之意,请皇阿玛不要怪罪大哥。”
也只字不为康熙责骂胤褆换院子换得鸡飞狗跳的事情辩解。
康熙烦闷地一摆手,将两个儿子都赶了出去,连膳也不给用了。
胤褆还不忘将那幅堪舆图抓在手里一并带了出来,走下乾清宫门前白玉石阶时,胤褆扭过头,用黑沉沉的目光看了胤礽好一会儿,最终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胤礽望着胤褆高壮的背影眯起眼,片刻后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何保忠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边。
太子和大阿哥是宫里最年长又最得康熙喜爱的两个儿子,偏偏又最不对头,大阿哥不敢拿太子如何,却经常对着毓庆宫的奴才找茬,太子爷也从不忍让,之后必然要找机会报复回去,所以何保忠一见两人这副模样,就知道等会回去要让毓庆宫的奴才们这段日子出去办差都小心着些了。
最好绕着阿哥所和延禧宫走,可别撞在枪口上。
回毓庆宫的路上,胤礽还绕道去了景仁宫,见老四身边的太监还在搬运东西,老四默然无语地站在檐廊下看着,他便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头。
“二哥。”
胤礽将预备打千见礼的胤禛拽了起来,在他耳边低语道:“叫你的人别忙了,这院子也不一定能搬得成了。”
胤禛愕然望了过来,胤礽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抬步离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康熙传了口谕说正值孝懿皇后故去一周年,不易大兴土木,且四阿哥院子里有水与大阿哥八字不合,便特许将阿哥所西面的围墙推倒,再新建一进的院子给大阿哥一家子住,四阿哥仍居原址即可。
随后又发了一道旨意,说太子所居毓庆宫形制窄小,着添建穿堂一座并加盖一间院子与东顺山殿连为一体,便于太子读书。
于是所有人都懵了,皇上头一个旨意是什么来着?好像说不宜大兴土木啊?
只有胤礽接完旨笑了。
他猜得果然不错,大哥那天所说的“二弟,你住得向来宽敞”这句话,可谓是稳稳戳中了康熙的肺管子,他当时没有发作,原来是等在这儿呢。
自打经过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那件事以后,胤礽渐渐地能摸清皇阿玛所思所想了,他将自己划入他的羽翼之下,不许任何人冒犯,却又希望他永远在这羽翼下,不想让他硬了翅膀飞出去。
四阿哥又从景仁宫搬回阿哥所住了,毓庆宫也莫名其妙开始动工添建院子。
唐格格过来笑着说,听说只有大阿哥那边算动工的吉日算到下下个月去了,那会儿又要过年了,不大方便,现在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住上大屋子,如今大福晋去延禧宫请安都改成一天一趟了,因为大阿哥成天在家里发脾气,她不得不躲出去了。
而永和宫也分外低调沉寂,据说德妃娘娘脾胃不和,小病了一场。
听说这样的旨意能不病吗?儿子得罪了,康熙又不满,最后事还没办成!
程婉蕴吃瓜吃了个肚圆,像这种有头有尾、故事完整的瓜最好吃,她拉着唐格格的手,真情实感地说道:“唐姐姐,你记得常来我这儿玩。”
唐格格与她相视一笑,干脆地应了,她最近也胖了些,本就是小圆脸的她如今更显得圆了,但也没法子,程格格这儿好吃的太多了,一不留神说得兴起就被留饭了,于是越发吃得圆润。
她有时候都忘了自己来程格格这儿是为了太子爷了!
胤礽在程婉蕴这儿见过几次唐格格,总感觉她倒比阿婉更像有孕的人似的,养得那叫一个白白胖胖,一双手伸出来,手背上都都有几个下陷的小窝。
因为快到木兰秋狝的时候了,宫里都在加紧准备,康熙已言明,这趟让胤礽一块儿去,但另外还有哪些阿哥伴驾就不知道了。
为了这事儿,这段日子成天往乾清宫送汤送水的妃嫔们又多了起来,都想替自家儿子率先占得一个名额,得到康熙的首肯。
皇阿哥们读书也更努力了,一年到头都关在宫里,难得能出宫游猎,半大小伙儿们没有不想出去的,除了让自家额娘去康熙那下功夫的,他们自己也都围着胤礽献殷勤,有时候太子爷一句话,可比额娘们的还管用呢!
胤礽每天都被弟弟们烦得不行,尤其是老九这个古灵精,小小年纪就知道行贿了,他不知怎么骗过宜妃身边管首饰的嬷嬷,有一日上学,神神秘秘往胤礽手里塞了个小锦盒,老气横秋地说:“二哥,这东西还算难得,您拿回去赏人吧。”
胤礽莫名其妙,打开一瞧,嘿呦,一颗硕大圆润的东珠!
“我的好二哥,”自打一块儿关在上书房抄过书后,几个小阿哥都没有那么怕太子了,胤禟像个猴儿一般抱住他胳膊:“二哥,要不您抽空跟皇阿玛夸夸我,我最近课业都写得好极了,每天大字都写五十张呢!要不……要不木兰行围就带我一个?”
胤礽哭笑不得把人从身上撕吧下来,赶紧把手里的东珠塞还到他手里:“你啊你啊,幸好不是生在平常官宦人家,否则我大清日后又要多一个贪官了!”
其他兄弟们早就好奇地围过来了,眼眸闪烁着也很期待地望着胤礽。
胤礽只好解释道:“这次木兰秋闱可不是去玩闹的,皇阿玛已下旨命蒙古各部王公贵族一并前来,这事儿皇阿玛心中自有谋划,可不是我们能轻易决定的,好了,都别闹了,快去读书吧,先生们快来了。”
小萝卜头们眼里的光瞬间就熄灭了,垂头丧脑地回去坐了。
胤礽看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他其实还知道得更深一些,那就是这次康熙也给葛尓丹传召令其前来会盟,这是给葛尔丹递台阶,也是给他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但葛尓丹抗命不来,所以趁此机会笼络其他蒙古各部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木兰围场在热河行宫之北,深林茂密,水草茂盛,是极好的狩猎之地,行宫东面、北面还有八座寺庙,是大清喇嘛教最著名的圣地。
热河行宫博采各地园林所长而建,囊括了诸多盛景,有山有湖,也是个消闲的好去处。
最终康熙定下随行的阿哥: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
年幼的阿哥一个不带。
这趟要在热河住上好长一段日子,康熙便带了宜妃这个高位妃嫔随行,还带了一些年轻位卑的贵人和答应,便也准许阿哥们带上女眷同行,大阿哥自然要带大福晋,其他皇子都还未大婚,三阿哥带了个侧福晋,四、五阿哥都是带一个格格。
太子爷也是有侧福晋的,而且最受宠的程格格现怀有身孕呢!毓庆宫里知道这个消息后,起先都在猜测太子爷会带上李侧福晋还是唐格格。
李氏却猜太子八成不会带自己去,一是路途颠簸,她身子骨不一定能吃得消,二是小阿哥还年幼,需要有人照顾。她自己也不愿意抛下小阿哥去热河,对她而言,什么宠爱、面子都没有小阿哥重要。
在李氏心里,太子早已不是她的依靠了,小阿哥才是。
唐格格紧张地坐在自己屋子里,她身边的宫女悄悄给她递了这个消息以后,她就开始期待并紧张了,心口都怦怦直跳。
她和贴身宫女琢磨了半天,都觉得这次馅饼八成要砸在自己头上了!
如果真能陪着太子爷去木兰围猎,岂不是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太子爷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伺候吗?还能认识不少其他阿哥府里的格格,若是相处得好,日后太子爷待她也会有几分不同,她就不用总是因为失宠而惴惴不安了!
李侧福晋要照顾小阿哥,程格格又有身孕,毓庆宫里只有她了!
只怕所有宫女太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膳房那边的掌勺太监洪登消息最灵通、反应最快,傍晚就亲自过来,又恭敬又和气地问:“给唐格格请安,今天的晚膳格格想用什么?夏天的黄瓜鲜嫩,给您多拌个凉菜好不好?您还有什么别的忌口没有?”
唐格格哪里受过这样的巴结?自打进毓庆宫来,王格格因比她更貌美,便更得太子爷的宠爱,后来又有了身子,膳房的太监大多都是冲着王格格去的,没等她回过神来,程格格又一次得了专宠,她这儿更是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了,直到孝懿皇后病逝,她才抓住机遇,得了点权利,至少不会被人看轻了。
而如今膳房这样的姿态,让唐格格心里更笃定了。
洪登走后,她连忙让贴身宫女把厚衣裳收拾几件出来,不,她要亲自挑!热河比京里可冷多了,听说十一月就开始下雪了,只怕还要备几件皮子呢……
她这边忙得不亦乐乎,程婉蕴……程婉蕴在专心做牛肉干。
庆丰司昨天送来了上好的黄牛肉,听说这头牛年纪很小,还没成年呢,是不小心摔死的,因此肉嫩得很,各个宫里的膳房都抢着要,但庆丰司可不是傻子,乾清宫、宁寿宫和毓庆宫是必须要特意留的,而且还得留顶好位置的肉。
毓庆宫的人可不用守着抢东西,自有人会专程送过来,最后便得到了两斤牛腱子肉、两斤牛腿肉、两斤牛里脊肉。
程婉蕴因为怀孕,太子吩咐过好的食材都先紧着她,因此三宝一大早就来问了,新鲜上好的牛肉,格格想怎么做呀?
那必然要做一盆水煮牛肉啊!然后剩下一些牛腿肉和牛里脊,她直接要来了生的,准备做点牛肉干给太子爷日常带去上书房当零嘴。
水煮牛肉已经吩咐下去了,牛肉干她是要亲自动手的。
青杏和碧桃两个人帮着切肉条,又抬头看了眼院子里正叫小太监们给面包窑掏灰暖炉子的添金,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