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不尽
胤礽满怀期待,推开了房门。
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烧着猩红火炭的炉子,炉子上头是一只大砂锅。
浓郁的香辣气息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扑鼻而来,进而席卷全身。
程婉蕴正悬在半空中准备夹肉的手微微一顿,扭头望去,呆住了。
她筷子正下方,是滚沸的鸡公煲。
胤礽也呆了。
这和他想的好像不大一样。
“二爷回来啦?”程婉蕴略微有点心虚,还是很有眼色地站起来麻溜地把人搀进来,“您现在能吃辣了么?这鸡做得可好吃了!”
太子生病,她却躲在屋子里大吃特吃,的确有些薄情哦?但她一不懂医术,二不敢去清虚玉宇见太子,那好像就只有好吃好喝把自己照顾好了……
胤礽呆滞过后便笑了。
看见她一如既往开开心心,他也生不出什么气来,被她摁在凳子上,便也下意识地拿起了筷子。
一筷子下去又辣又香,辣得他刚好的喉咙都有些疼了,但却很过瘾,这菜有点像之前程婉蕴做过的黄焖鸡,但又十分不一样。
被打碎的辛辣香料完全渗进了鸡肉中,入口后便回味无穷,关键是鸡肉还又嫩又滑,里头还有洋葱、腐竹、玉米及各类时鲜青菜,尤其是腐竹,吸饱浓郁汤汁以后,就变得截然不同了,又软又香。
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是,鸡肉吃完以后,程婉蕴叫人拿炭来,将砂锅继续加热,然后把已经泡开的粉丝加进砂锅里,用里头剩下的汤汁烫熟。
那一碗入味彻底的粉丝,让胤礽素了四五天的胃口猛然活了过来,吃完便满足地躺在暖炕上不动弹了。
程婉蕴也是,实在太饱,也挪到太子爷身边躺下,两人齐齐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胤礽便替她轻轻揉肚子:“你怎么吃得多,却没怎么胖呢?”
“有胖了一点点。”程家人大概都是不易胖体质的,程世福高瘦,她和几个弟妹也都是修长的类型,不过怀孕了以后她脸上的肉稍微多了一些,以前尖尖的下巴如今圆润了不少,但她四肢依然纤细。
今日她发觉自己的肚子比之前大了好些,但要脱了衣裳才瞧得出来,套在麻袋一般宽大的旗装里,还是压根看不出有了身子。
胤礽经过王格格难产那件事以后,也觉着还是别那么胖好,便点点头:“你要听官嬷嬷的话,她对女子生产这事没有不清楚的,若是叫你别吃多,你也要克制。”
程婉蕴当然知道轻重,小命重要,便乖巧点头。
胤礽也只回来陪了她一会儿,两人相拥着睡了一小会儿,很快就要启程了,他又往康熙的马车方向赶去。
但见过阿婉又吃了顿饱饭,抱着阿婉睡了半个时辰,他舒坦多了。这半个时辰的觉倒比他在龙床上睡得这四五日加起来还要好。
他出了行宫,先交代额楚:“接下来你不必再跟着我,先悄悄回京,去查查凌家在外头有没有什么不法事?小到偷鸡摸狗,大到谋财害命,只要查到的,通通都记起来报我!记着,不许漏出一点行迹!你可明白?”
额楚心中惊惧,凌家?不由踌躇问了个傻话:“爷,那凌总管也要查吗……”
胤礽冷声问:“凌普难不成不是凌家人?”
额楚忙请罪:“奴才愚笨。”
“去吧。”胤礽淡淡道,“办砸差事你也不必回来了。”
额楚立刻满头冷汗跪下去,朗声道:“奴才即刻启程,一定办好。”
安排好了额楚的差事,胤礽心头微松,沿着已排成长龙的车马走到前头,正好遇见打马过来的老四老五。
胤禛先下马请安,开口关心:“二哥可好了?”
胤礽笑了笑:“一点小病,让你们白担心了。”
胤祺也下马过来关心了几句,然后踌躇了一会儿,小声挨着胤礽说:“二哥,我家格格刘氏……”
他吞吞吐吐把刘格格想找程婉蕴玩的事说了,说完脸都红了。这几日实在被刘格格缠得没法子,他今儿要不跟二哥问个明白,他晚上回去指定要被她揪耳朵。
胤礽还以为什么大事,之前一起在麋鹿园烤肉,他就听何保忠说了,对女眷那一桌发生的事儿了然于心。
老五这人性子憨厚没什么坏心眼,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明白,不是那种让女人摆弄的糊涂人,若是大福晋,他一定会婉拒了。
于是他点头笑了笑:“只管去吧,两人能在路上作伴,是好事。”
胤禛听了便也道:“那我让宋氏也过去,正好一块儿说说话,也帮着二哥照顾照顾肚子里的小阿哥。”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老四老五他都一样信得过,便都准了。
说完便和两个弟弟分别,上了康熙的马车。
康熙正在摆弄棋盘,见他过来便招手:“保成,不要多礼了,过来坐,咱们爷俩多久没下过棋了?手可生疏了?”
胤礽如今面对康熙不免打起十二分小心,还是行了礼才坐下,帮着康熙摆棋子时只是跟着微笑道:“皇阿玛国事繁忙,今儿能抽出空来指点儿子下棋已是不易,儿子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至于是多久没有一块儿下棋了,回想起来似乎自打他进上书房念书就少了,这两年更是一回也没有,但这话说出来就有种怨怪的味道,因此胤礽避而不谈。
“那今儿朕与你下个痛快!”
胤礽在康熙那当二十四孝好儿子,下棋也琢磨着要怎么才输得漂亮,十分伤脑筋。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程婉蕴这头就十分自在,趁着胤礽不在,坐在马车里肆意妄为偷吃零食呢。
吃着就听青杏在外头回禀:“格格,刘格格、宋格格过来瞧您了。”
门帘子被人从外头掀起来,露出了刘格格那明媚灿烂的笑脸,和后头略有些局促不安的宋格格。
第43章 社交
当一个卑微的社交牛杂被一个社恐和另一个社恐包围,她该做什么呢?
程婉蕴选择什么也不做。
因为刘格格这个别样的“社恐”会把她们都安排得妥妥的。
刘格格和宋格格都不是空手来的。
刘格格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人,一开始程婉蕴还没看见她身边那个手拎肩抗、满头大汗的壮硕宫女,直到刘格格爬上马车,回身跟那宫女要东西了,程婉蕴才目瞪口呆。
那宫女生得一张大方脸,身上褐色的宫女旗装都绷得紧紧的,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嗓子也亮:“格格,还有这个呢!”
刘格格带了三种棋盘、四套叶子牌、三个攒盒点心,一簸箕堆纱宫花、两盒自制首饰,甚至还有两陶罐腌萝卜。
宋格格也吓住了,与程婉蕴同步流露出了目瞪狗呆的神情,然后很快又低下头去。
四爷和她说让她得空陪程格格说话,她就小心翼翼地请示四爷这头一回去该怎么备礼。四爷也很重视,特意抽了空跟她一块儿挑了两盒虫草、两盒血燕,都是直接走四爷私库精挑细选出来的。
结果刘格格跟搬家似的,怎么带了那么多呀?那程格格会不会觉得她怠慢她了?宋格格有种自己要办砸差事的惶恐。
刘格格果真像蚂蚁搬家般,从宫女手中一盒一盒将东西运到车上,再整齐垒到马车角落里,在这时候,青杏碧桃也已经将小榻收拾出来,马车里空间有限,她们便和刘宋两位格格的人一块儿挤在车辕外头。
宋格格小声地向程婉蕴福身问了好,默默递上送的东西,见程婉蕴没有露出不愉快,才略略安心,便远远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刘格格则毫不见外,她直接坐到程婉蕴对面,将那小山般的东西一样样拿过来,语气快活地介绍着:“我听五爷说,万岁爷吩咐今儿不宿在长山峪行宫,要直接去鞍子岭行宫与王家营行宫,因此要在马车上坐到傍晚呢,所以我带了好些玩意、吃食,咱们姊妹几个可以边吃边玩消磨时间!哦还有,这个首饰是我这几天新做的,就当做见面礼送给你!然后这腌萝卜——是我身边妈妈做的,可好吃了,又脆又酸又辣又甜,也送你!”
刘格格出来带腌萝卜,程婉蕴出来带梅干菜,她顿时对刘格格有了同属于吃货的心心相惜之感,然后又被她的热情砸得不知如何回应,只能连连点头:“好好好,谢谢谢谢,你太客气了。”
刘格格这样活泛的性子在宫里实在少见,而她瞧着鲁莽,实则却知道看人下菜碟,至少之前程婉蕴就发现她在大福晋和田侧福晋跟前都很乖巧,怪不得五爷敢将她带在身边,也不怕她惹事。
宋格格在一旁也很有意思,她不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又很丰富,她是个典型被宫规宫律驯服过的女人,离了四爷的小院就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做一件事,但又还有几分少女没被磨灭的好奇,见刘格格变戏法一般掏出一样又一样,也跟着一会儿瞪眼、一会儿张嘴、一会儿挠头。
“这个糕点也很好吃,夹心的!里头是现熬的樱桃酱,”刘格格又给她们分点心,程婉蕴便顺势拿出了自己的“保温杯”。
果然一亮相就收获了两位格格颇为“哇哦”的眼神。
她自打怀孕以后就一直想要个保温杯,而且是超大容量的那种。于是就画了个让太子爷都认不出的草稿叫造办处的人去头疼。
内务府在太子爷奶公凌普的执掌下,对毓庆宫那是有求必应、没求也应的,所以在收到她的鬼画符后,造办处飞快派了个会画图的小太监,十分恭敬仔细地询问她的意思,然后当场重画了一张新稿纸。
一开始她想做个大肚杯,后来太子爷看了造办处重绘的稿纸,沉默良久,憋出一句:“好像痰盂。”
程婉蕴:“……”
她立刻就叫添金再去造办处走一趟,重新修改了设计。
这回她乖乖参考宫里的“暖水釜”做了个缩小版本,只是不是宫里常见的“宽口短颈长腹”的模样,而是参考后世保温杯那种修长流畅的圆柱形,内胆是玻璃的,外头是官窑白瓷,双层结构。
宋朝就有玻璃制品了,但大多是有色玻璃,清朝也不例外,只是玻璃制作技艺较之宋朝更为纯熟、应用更广了。
现在清朝已经能生产出大块的玻璃,康熙原本想用来镶窗子的,但最后因不够结实、耐热性较差而作罢。
据说两广总督也曾从欧罗巴千里迢迢“进口”了几块透明的大玻璃片献给康熙,宫里称之为洋玻璃,但花费巨大,所以宫里大多还是用纱和纸糊窗。
不过让造办处用玻璃内胆做个保温杯,倒不算为难。后来一共做成了两大两小四个,大的按照后世的标准,大概能装1.5l水,装满水以后整个水壶就太重了,程婉蕴一般是放在屋子里当恒温水壶用,小的大概400ml,就能随身携带。
杯子外头还让匠人绘上了咪咪的工笔画,有在花草丛中扑蝴蝶的、有蜷起身子打盹的、有戴着虎头帽蹲坐的、还有趴在杯沿甩尾巴的,为了画得逼真,咪咪还去造办处出差了两天,因此画得活灵活现。
造办处一送来,程婉蕴便爱不释手,选择困难症甚至不知道该先用哪个,然后就被太子爷动作熟练地顺走一大一小,得了,她也就不用选择了。
这回出来,程婉蕴只带了小的那个,里头装着她平日里常喝的养生茶——玫瑰桂圆红枣茶。这保温杯在马车上尤其好用,随时都能喝上热热的茶水,也不用经常添炭烧火了。
这杯子对比正常喝茶的茶碗,大的出奇,样子又新奇,自然吸引人目光。
程婉蕴又拿出两个小杯子,从保温杯里头给她们倒热茶:“这是我日常喝的花茶,玫瑰花是自个晒的,刚入口有一点点涩,但喝了口齿生香哦!”
她们就这么围在一块儿坐着,喝了茶,刘格格又耐不住忙将首饰盒子打开,给程婉蕴试戴她做的缠花簪子,她们就像后世小朋友在扮娃娃家一般,这个簪子要搭配这种发型才好看,那个簪子要搭配那个宫花,轮流梳头打扮,玩了一通下来,连宋格格也放松了许多。
刘格格的手巧,梳头也很厉害,她还懂很多绾发的手法,反手握住头发,用簪子绕几下、扭几下,就能绾出一个漂亮的圆髻,而且稳稳当当也不会掉。
程婉蕴眼睛看会了,手没会,每次都失败。
宋格格也是,她们俩最后弄得披头散发,把刘格格笑得东倒西歪:“你们怎么回事,这手怎么跟别人的似的,一点也不听话呀。”
倒腾完头发,刘格格又拿出彩线和她们比赛编络子,这下程婉蕴可就精神了,她打络子手艺不错的呀!结果居然是闷不做声的宋格格把她们都比了下去,程婉蕴一个都没弄完,宋格格已经打完同心缕,接着又很快打好祥云、团锦结,虽都是常见的花样,但经了她的手就显得格外别致,而且结结实实,不松散不变形。
见程婉蕴凑过来看手法,宋格格脸立马就红了,本来灵活的手指也僵住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停了手:“程格格,你能不能别看着我……我……我……”
她会紧张。
忘了她是社恐了,程婉蕴缩回去:“好的好的。”
刘格格编了两个也不编了,最后她们两个坐得远远的,吃着刘格格带来的樱桃陷点心,含笑看着宋格格低头分外专注地打络子。
“你说她什么时候会发现?”刘格格捂着嘴凑到程婉蕴耳边笑。
程婉蕴也忍了忍才没笑出来,宋格格真的太可爱了,她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是沉浸式的,只要没人关注她,她就跟个永动机一样一直做一直做。
她们都吃完一盒点心了,宋格格才因为线都用完了茫然抬头。
手边堆满了打好的络子,各式各样,竟没有重样的。
刘格格也服气了:“你怎么能记得住这么多花样呀?太厉害了!”
宋格格似乎不太习惯被人夸赞,不知道怎么回应,脸红扑扑地低下头。
后来三人又一块儿下了棋,一起吃了晚膳,还一起窝在马车里睡了会觉,等车马到了鞍子岭行宫前,三个人都睡得脸红红,宋格格脸颊上还有印子,一脸懵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