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不尽
胤禩一直默不作声,突然被康熙叫上前,连忙应声:“儿子在,皇阿玛。”
“内务府交给你管,让你代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职,你能不能管得好?”康熙鹰一般的目光在他身上梭巡,“内务府里头亏空了多少,你都要给朕查清楚!还有其他被借走的银子,你也要给朕要回来,你能干好吗?”
胤禩先是被巨大的馅饼砸中,随即又被大棒子抽了一下,一时间晕晕乎乎,差点没栽倒在地,但他咬牙挺住了。
催缴官银得罪人不假,但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职……他太想要了。
他想起卫贵人总是忧愁又苍白的脸,跪下大声道:“皇阿玛,儿子能行!”
明珠怜悯地瞥了他一眼,这差事虽难办,但他没有出言反对,内务府握在八阿哥手里,总比握在忠奸难辨不知倒向谁的尚之杰手中好,而且户部近一半都是他明珠的人,有他替八阿哥兜着,总不会叫皇上问罪的。
这或许也是皇上的平衡之道。太子即将南巡、太子妃又要握上凤印,那把内务府给八阿哥,就正正好。
索额图一眼就知道明珠那家伙又在琢磨坑人的事儿,他转念一想,立刻表态道:“皇上,奴才那不成器的儿子也借了几千两银子,奴才回头就叫他还上!还有赫舍里氏只要有借款的,奴才怎么也得让他们还!”
康熙顿时缓和了面容:“嗯,你这样很好,但不要催要太过,若族中有实在贫困的,你这个当族长的也要帮衬,别叫太子难做。”
已经很久没听过皇帝夸奖的索额图立刻胸膛挺起,得意洋洋地暼向明珠:“奴才遵旨!”
明珠用羽扇将脸挡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显眼包。
反正有你索额图带头还债,他们的八阿哥也省了事,明珠不由心下安定,笑道,“愚庵说得是,奴才回去也将族中欠银之事及时清查,不给皇上添麻烦。”
这事儿就算定了。
反正等到二月初八,据说八阿哥已经追回来一百多万两了,他虽然年纪小,但没人敢小看,没看明相在后头笑眯眯么,虽然满朝上下都被闹得哀声怨道、鸡飞狗跳,但这次催债之事没有波及到东宫,也没有牵扯到四阿哥。
这些银子也足够太子爷启程了,再有不够,边催边走吧。
太子爷南巡,启奏了皇上,除了东宫的那几个近臣、亲卫,他只点了四、五两个兄弟,皇上也准许了。这事已经让满宫侧目,而等真的启程以后,太子又将太子仪仗、车架都让四、五阿哥领着。
由着两个弟弟在前头“大张旗鼓”吸引河西各地官吏,他却带着程婉蕴和两百个亲兵扮作商队悠悠哉哉地走通州驿道,打算一路暗中查访。
当几辆普通蓝呢马车悄悄地驶出顺贞门,热闹的市井之声穿透车帘,和乔装打扮的太子爷一块儿坐在马车里的程婉蕴那双眼睛就瞬间亮了。
风还是那有些尘土味的风,天还是那高远碧蓝的天。
但程婉蕴就是觉着不一样了。
他们的第一站将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漕运重镇——通州。而到了通州,就能走水路去天津,再“一日千里”转下扬州。
第78章 通州
天津离京城也有百里之远,坐车行一整日也是到不了的,因此程婉蕴他们得先在通州歇一晚。
通州这个地方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是个漕运重镇,可以从这地儿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和顺义、河北、天津都接壤。
太子爷选在这地方歇息,恐怕就是为了看看漕运,毕竟南方到京城的船只,还有民间私人的货船,尽数都停泊此镇,码头连绵上下数十里,举目望去船与船之间停得连个缝儿都没有,彩鹢簇流,牙樯插天,还有说通州是江上的镇子。
程婉蕴之前上京选秀,也是坐船先到通州,看着这街边挤挤挨挨的繁华商铺,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和太子爷是一大早出京,路上她缩在太子爷怀里补了一觉,傍晚到了通州便神采奕奕,太子爷被她枕得肩酸手麻,程婉蕴不好意思地问他有没有事,要不要她给捏一捏,太子爷还端着说没事儿,结果跳下车的时候趁着程婉蕴在车里整理仪容,悄悄伸胳膊蹬腿地舒展了好一会儿,被她从车帘缝隙里瞅见了,不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德柱便带着前头打前哨的五十个亲兵,先去通州包了个客栈。这间客栈就叫东大街客栈,已经经营了三十多年,德柱年前就来踩过点,等太子爷确定行程以后,又提前一个月过来定了房,顺道将店老板夫妇二人兼两个儿子、外嫁的女儿、周围邻居人家还有他们后院栓的那条看门狗是公是母都问了个底朝天。
这间店老虽老,但很干净,共有两层,二楼住宿,一楼供餐食,后院便是厨房、天井、柴房、马厩那些地方。
他们就先过来打尖儿歇息、换衣裳。
换好民间的衣裳,太子爷要领着德柱他们悄悄去码头上摸个底,不方便带她,便让程婉蕴带上侍卫自个去玩,通州的夜市很有逛头,这是连京城里都闻名的。太子爷当着人的面说是让她去玩儿,其实早已安顿好了别的事儿——程世福和吴氏领着程家老太太、程怀章昨日就悄没生息地到通州等着了,就想着能不能有个机会和她见一面呢!
太子这回出来,点了三十个侍卫,除了石家两兄弟,其中便还有怀靖!而且,出发前一日,太子爷便已经嘱咐怀靖不要声张,悄悄回程家传信去,让他们先到通州找个地儿侯着。
这事儿还是快到通州的时候,程婉蕴才听太子爷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你阿玛和祖母也在通州等你。”,她那会儿刚睡醒,人还有些迷瞪,听完这句话却是完全清醒了。她不由又惊又喜,几乎是下意识就跳起来搂着太子爷的脖子狠狠亲了他一口,激动完,她又靠在太子爷肩头哭哭笑笑,抹着泪不断地说:“二爷,我该怎么谢你啊!”
太子爷只是笑着捏了捏她鼻尖:“谢我做什么?一点小事。”
对她来说却不是一点小事,是件极大极大的事!她入宫五年了,虽然能见吴氏,但程世福身为外臣没有旨意不能进后宫,祖母身子又时好时坏,她有时候都想着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有再见的日子了。
可她却有了一个总是事事为她着想、打算的太子爷,将心比心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得把你的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然后在每个恰当的时刻,自然而然地顺手就做了。
通州离京城就二十里地,有的快马赶上一两个时辰也就到了,有的拖家带口慢慢走一日也走到了,但路上还是要颠簸的,原本程世福不想老太太再舟车劳顿颠簸一日,但她强撑着也要来一趟。
“我岁数大了,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老太太没了牙,说起话来嘶哑漏风,才一句话就把程世福又给说得眼泪汪汪,她立刻板起脸骂道,“少整这死出!我这不还没死呢么!赶紧套车!”
吴氏连忙上前来扶着婆母,对程世福笑道:“路上我来照顾娘,你就放心吧。”
“这才像话。”程老太太白了程世福一眼,把脱下要打程世福的鞋子又穿了回去。程家老太太年轻就守了寡,膝下就程世福一个儿子,原本还有个女儿,灾年叫洪水卷走了,所以她自小背着儿子在制徽墨的工坊里干苦力活——练烟、捶墨,尤其是捶墨的活计,要连续捶打墨团一二个时辰,胳膊打一天下来能抖得筷子都拿不住,这活连男人都干不长久,程老太太一干就是十二年,再守着死鬼丈夫给她留下的几亩薄田,直到儿子考中举人,所有面目可憎的邻居、亲族都一夜之间变成送田送人的大善人争相来投奔,她这才能喘口气。
但她没有止步于此,举人过后考进士,就不是光努力就成的。程老太太那样抠门节俭之人,卖房卖地打点座师、县令,受尽白眼闭门羹也没动摇一点,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硬生生将程世福供成了寒门进士,因此她性子十分泼辣刚强,说一不二,也看不上自个儿子那动不动就流马尿的模样,反而更喜欢儿媳妇吴氏。
挨了一顿呲的程世福便蔫蔫地跟着老丁一块儿去街上马行租马——是的,虽然家里出了个侧福晋,但程世福胆子小,什么孝敬都不敢收,德柱平时送来的东西他也是能退就退,每天都在家门口上演“您甭客气,快拿回去!”“哎呦,程大人您就收下吧,这就是一点心意!”的极限推拉。他实在怕连累大闺女,再加上怀章还在考进士,又打肿脸充胖子风光嫁了两个女儿,如今他们家只剩下两头大青驴用来拉车,还养不起马。但现在要去通州,驴就不够用了,于是就临时上街租去。
程老太太就坐在天井下等着,看着那只程婉蕴自小养大的龟慢悠悠地从厨房里头慢慢爬出来,她就弯腰一把捞在手里了,用袖子擦了擦龟紫檀色背壳上沾着的泥土,摸着龟背上细细刀刻的纹路,以及那黄玉般的背脊,感叹道:“你怎么还没冬眠呢?也是,你的窝就在灶旁边,那儿暖和你怎么睡得着,正好,陪着阿奶一块儿去吧,阿蕴一定也很想你了。”
那龟被程家人三天两头拿来占卜吉凶摸习惯了,在程老太太怀里也不会缩起头和四肢,反而依靠着人的体温,伸长脖子,扬起关公般红通通的脸,安逸地打了个哈欠。好似对出远门这事儿没什么意见。
程家是二月初二晚上到的通州,住在东大街另一家小商馆里,为了不泄露太子行踪,程婉蕴特意换了汉人的衣裳,是自己拿料子做的,下头系一条白底金线织锦梅花白涧裙,上头搭了件蓝地绸对襟蝴蝶金银扣短袄,衣袖宽一尺多许,绣端“三镶三滚”,这件衣裳最漂亮的是云肩,叫做“四合如意”,剪作莲花形,四周垂着珠串璎珞,超美的!
然后又给自己梳了个民间时新的“牡丹头”--将发髻高高往后卷而团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碧桃也作民间丫鬟打扮,梳了蚌珠头,笑道:“外头冷,二奶奶还是戴个昭君卧兔再出门吧。”说着,便给她拿来了一个白毛貂鼠的卧兔儿用乌绫箍在额上,耳后辫了个蓬松蝉髻,珠宝错落发间,显得镜中的人容貌婉约秀美。
最后披上风毛斗篷,穿上以后她都忍不住转了两圈,裙子下头是不经意露出的翘头绣鞋尖,鞋面是双蝶恋花,鞋垫衬了羊羔绒,又暖和又舒服,走起路来,那蝴蝶仿佛在足下栩栩如生,翩然欲飞。
光这双鞋就快绣了她一个月了,不过真的值得,好看!
碧桃蹲下来给她整理好披风下摆,又返身回去夹了把伞,这回只有她一个跟着她出门,她便忙得团团转。青杏和添金他们被她留在宫里,要跟着两个孩子去宁寿宫伺候,出门前程婉蕴可是虎着脸让他们俩赌咒发誓,一定要守在两个孩子身边,眼不错地伺候。虽说宁寿宫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但她也不过白嘱咐几句,才能安心啊。
真要走了,也是趁着弘晳和额林珠午睡时才狠心走的,否则程婉蕴面对两个孩子的眼泪也有些挪不动步子。
程婉蕴收拾好后,程怀靖已经在门外等了两刻钟了。
他们悄悄从后门出去,除了程怀靖、碧桃是贴身护着她,她身前身后至少还有二十个人穿上了平头百姓的衣裳,散在人群里跟着,这样既不会太引人注目,也不会让她不舒服。
通州这个地方,比京城的繁华也不差什么了,一路上金碧照耀,所有的商铺门前都悬着数盏牛角灯,将整个街道照得灯火通明犹如白昼。还有那等实力雄厚的大商铺,除了普通的牛角灯外,还会挂各色琉璃灯,在风中微微旋转,就好似流光溢彩的霓虹一般。来往客商、游人、买卖人也人手一盏“气死风”灯,越发衬得整个街市繁华似锦。
程家人正在一家茶楼里等着,这茶楼有三层,雅间里还摆着清雅的文房四宝,墙上尽是游子、举子的题诗,座位旁还放着纳兰性德的《饮水集》,客人可以边喝茶水边品诗,闻到满屋子墨香,是十分惬意雅致的事。
但小二进来添了两回茶水,这雅间里一屋子的人,都没人在看诗、喝茶,全都热锅蚂蚁一般站在那儿,当中那个做老爷打扮的男人,更是背着手来来回回转悠,转得坐在一旁的老太太脸更黑了,抬起脚就把鞋一脱,往那大老爷头上掷了过去——这会儿小二正笑容满面推门进来,谁知就看见那大老爷脑门上印着个鞋印,疼得蹲了下来。
那老太太还洪亮地骂道:“你属驴的么,在这儿硬拉什么磨!还不快坐下!我这个老婆子都快被你转晕了!”
小二都被骂得一缩头,见桌上茶壶满满当当,便连忙退了出去。
还没等他走下楼梯,就打门外进来一位带着丫鬟、随从的年轻奶奶,穿得那叫一个鲜亮,长得更好似仙女下了凡!小二眼珠子一转,巾子往肩头一搭就噔噔噔快步迈下楼梯来,笑得那叫一个亲:“这位奶奶,您是喝茶,还是买茶?”
怀靖抢先挡在前头,道:“找人,定的清友阁。”
“小的带您去!”小二恍然——就是那被老娘扔了鞋的老爷那间!
时隔五年,程婉蕴终于见到了久违的亲人。
程世福一下就涕泗横流说不出话了,只会拉着闺女的手呜咽。
程老太太一把将儿子挤开,粗糙的大手将程婉蕴拉到跟前来,板着张老脸,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地仔仔细细瞧了大半天。
程婉蕴就笑着任由老太太像赶大集买猪崽似的看她。
她生母走得早,大概她不满一岁就没了,那时候程世福还没续娶,他当县令又忙,她就是在程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在她眼里,祖母是个活得特别通透又厉害的老太太,她不识字,但却能在发觉程世福是读书苗子以后,下定决心要供儿子念书,再苦再难都没有放弃过,而知道徽州这边宗族势力强大以后,也是她整日在街上、田间看似闲逛,实则为程世福打听这儿的大姓世族,想尽办法打听到吴家去上香的日子,想尽办法让儿子在人家跟前露了脸,果然程世福那张脸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最后老太太把自己陪嫁的金子全融了,给足了彩礼将吴氏娉了回来。
那时候程婉蕴才两岁,但程老太太却抱着她,把她当大人似的说:“阿蕴啊,你阿玛不能一直当鳏夫,他在这儿站不稳,咱们家也没好日子过,你要明白,知道吗?”
两岁的孩子能明白什么,程婉蕴就装听不懂,用手去扯老太太的衣襟扣子。
但程老太太也不再说第二遍了。
程老太太生得不好看,程家基因应该全赖程家祖父那头,或者是程世福特别会遗传的原因。程老太太是方圆脸,眼睛大,但鼻子塌、嘴也大,又因为常年劳作,皮肤蜡黄满是斑纹,手指也粗大变形,如今程家日子好过了,她也不愿穿绫罗绸缎,就一身蓝黑色细棉衣裙,连纹饰也没有,头上银发斑白,挽了个髻,只插了个扁银寿桃簪子,还是她进宫前趁祖母做寿,拿自己的私房钱在银庄里给她打的。
她一直戴着呢。
有点忍不住了。程婉蕴吸了吸鼻子喊了声:“阿奶。”
程老太太这才抖颤着手摸了摸她细嫩光滑的脸蛋:“阿奶瞧见你,也就放心了。”
今年程老太太都七十五了,一身病痛,为什么还不肯闭眼?还不是念着掉进深宫里的孙女儿,没亲眼见过她好不好,老太太都觉得不放心,也不信儿子媳妇说的话,说不准就是怕她担心,所以都拿好话搪塞她呢!
但今儿仔细瞧了,孙女儿比上京时长高了、胖了、脸白得好似剥了壳的鸡蛋,老太太不看那些珠翠,也不看身上穿的什么料子,她就看到程婉蕴面色红润,尖下巴也没了,这就是有福,就是过得好,正所谓心宽才能体胖。
要不是日子舒坦,能有这第二层下巴?程老太太摸了摸程婉蕴变得稍稍圆润的下巴。
程婉蕴就把老太太紧紧抱住了。
程老太太身上没有别的味道,身上只有衣裳浆洗过微微发苦的皂角胰子味儿,清清淡淡的,就跟从前一样。小时候她也是闻着这个味儿在老太太背上睡着,只要闻见这个味道,她就跟回家了一样。
眼泪无可遏制地从她闭上的眼睛里流了下来,濡湿了程老太太的肩头。
但老太太没说话,只是笨拙地拿粗糙枯槁的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良久之后,才忽然从怀里掏出来个圆圆的玩意儿,举到她面前:“差点忘了,阿蕴,你瞧阿奶给你带了什么?”
程婉蕴以为是什么吃的,结果定睛一看,那圆圆的玩意儿慢慢打开了一条缝,试探着伸出半个龟脑袋来。
“啊!元宝!”程婉蕴惊喜地把它捧在手里,家里的龟龟会闭壳,闭起来的时候就像个元宝形状,因此得名。
多年未见,它居然还认得她的样子,四肢慢慢从龟壳里伸了出来,仰着脑袋,用两颗绿豆眼一直瞅着她,她没忍住伸出手指去摸它的头,它就保持着抬头的样子,一动不动给她摸。
程世福在旁边馋闺女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奈何亲娘死死霸着不肯让位,这下看到龟都排到他前头去了,顿时坐不住了,又舔着脸挤前来:“阿蕴,是阿玛啊!”
话没说完,又被程老太太一屁股撅到一边,她把怀章拉到前头来,唠唠叨叨:“你这小子,怎么一直不说话?你前两天做梦不是还在喊大姐我会用功读书的么?怎么到了跟前屁都不放一个。”
程怀章本来就扭扭捏捏的,突然被这样打趣、揭老底,更是脸红到脖子根,尤其程怀靖还躲在大姐身后嗤笑个不停,他更是觉着没脸见人了,立在那侧着头看向别处,不敢看程婉蕴。
“怀章,真是好久没见了,长这样高大了,读书这种事尽力就好,你不要成日把这事压在心头上。”程婉蕴了解他的性子,于是便腾出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微笑着解开他的心结,语气愈发轻软,“你已经很厉害了,十几岁的举人,把太子爷都震住了呢!这么些年……辛苦你了。”
程怀章浑身微微一怔,紧紧抿了抿嘴角,抬头看了眼姐姐。
她还是那样儿,笑容温煦得好比盛夏的日光,是一点阴霾也没有的。程怀章这样近的看到了她的模样,忽然就松了口气,一直绷直的肩头也塌了下来,他慢慢地说:“我有什么苦头吃。”吃了苦头的分明是你吧。
程婉蕴被选进宫的消息传回徽州,他就一直有着“他们做家人的非但帮不上她,还会成为她的拖累”的念头,为此奋发苦读,不敢懈怠一天,如果他们能出息一点,大姐在宫里就能轻松一分。
靠着这样的信念,他才能拼了命把举人考下来。
“好了好了,做什么一直站在门口?快让阿蕴坐下吧。”吴氏在后头笑道。
这下一家子才好好坐下来喝了茶。
细细地聊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程婉蕴兴奋地脸一直都是红的,和家里人说话也比平时更为亢奋。程老太太还带了两个大包袱,都是给程婉蕴的。有她用颤颤巍巍的手给程婉蕴纳的鞋、给额林珠、弘晳的鞋袜,还有烤花生、炒的冰糖黑豆。
程世福不让她带,说宫里什么都有,而且阿蕴要出门赶路的,怎么好拿。可她非要带,一边狠狠打儿子一边说:“自家的东西和宫里的能一样吗?这么点东西,坐一日马车就消磨干净了,又不碍事!你个臭小子,还敢做你娘的主了不成!”
程婉蕴听着程世福小声抱怨,都觉着好笑,但没有拂老太太的意,拉着她的手笑:“还是阿奶最疼我,都是我爱吃的。您做的鞋子我从小穿到大,宫里的鞋子都没您做的舒服!”
程老太太听了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红光满面,只觉着这两句话比吃多少鱼翅海参都舒服。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碧桃起身开了条缝,外头站着的竟然是德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