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山昼
眨眼间,鞋尖就已被拽入那黑影中。
也是同时, 奚昭忽快步上前,握住他紧攥着长剑的手。
“往外送鬼气。”她说。
薛秉舟敛下心神, 照做。
渐有黑雾从剑尖冒出, 奚昭掌着他的手, 快而准地划过那道黑影。
黑影被割成两截,上端登时散作雾气, 消失不见。
薛秉舟清楚听见一声嘶哑的哀叫。
随即,那被剑割断的黑影又重新聚拢身形,挣扎着朝他袭去。
奚昭一把推开他,踩在那影子上,蹙眉看向月楚临。
她忽问:“你没见着那盆君子兰吗?”
这声语气不算好的问询,令月楚临一时微愣。
地面张牙舞爪的影子也在瞬间陷入安静。
“……”他张了口,却没能发出声音,颈上一圈血线若隐若现。
奚昭索性不再瞒他,如实道:“你没必要这样,他是我朋友。”
“他?”
“是。”奚昭拽过薛秉舟,冷静道出事实,“我根本没死,他也是在帮我,帮我做戏骗你。我早便知道了,你缘何要让月郤带我回月府,留着我又有什么用处。”
她毫不掩饰的直言掐死了月楚临的最后一点头绪。
他看着她,听见自己问出口——
“早便知道?”
“是。”
“从何时起?”
“大半年前。你在房中让月郤别总出去,安心待在家里,我听见了。”
“为何……为何不问我?”
“问你?问你打算何时冲我下手么?”
“所以这大半年间,你所做的事皆是为了从这儿逃出去。假死托生……你没有一丝一毫与我再见一面的念头。”
“若非你找去鬼域,这回我也不会来见你。”
“……太崖帮了你。”
“是。你在识海里看见的也为真,是我让他带我进了识海。魂锁解开,也是他帮了我。”
她冷静而平稳地说出每一句话,陈述事实般。
但正是这没有分毫情绪外泄的应答,让月楚临的气息越发不稳。
他开始急切地寻找着喘息的空当,唯恐下一瞬就会窒死在这密不透风的匣盒中。
他又拿眼神迫视着她,身形晃荡地往前迈步。
“我知道了,我已知道了。可还不晚,昭昭,还不晚……”他勉强抿出一丝笑,睁大的眼眸中瞳孔不住轻颤,透出错乱神色,“你该这样,是我先做错了事。可此番寻你回来,绝非为了害——”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奚昭打断他,拧眉,“难不成我的性命还要放在你的喜恶之上?”
月楚临步子一顿。
亦是同时,他面前的半空中忽裂开一条缝。
下一瞬,一道身影从中跃出,灵活落地。
“月二他哥?”薛无赦一手撑在腰间,另一手拿着哭丧杖不断敲着肩,上下扫着他,“嚯!好别致的扮相,这是要在月府请神不成?”
“兄长。”薛秉舟道,“他要杀我。”
薛无赦侧过脸看他,好笑道:“由着他杀又如何,你还能再死一回不成。”
说完,视线又移至奚昭身上,笑眯眯地问:“小寨主可还有力气写一写自个儿的名字?”
奚昭也回望着他。
比起薛秉舟,他好不到哪儿去。从左肩到脊背落着好几道鞭痕,破裂的衣服底下隐见白骨外显的伤口。脸上亦有伤,连嘴角都隐隐裂开道口子。
却又跟不知疼似的,嘴角还扯着笑。
奚昭点点头。
薛无赦:“那便好了——秉舟,叫你提前来,可不是为了在这儿跟人眼瞪眼。在她周身张开结界,以免鬼气外泄。”
眼见着薛秉舟在奚昭身边张开结界,月楚临僵硬转过眼珠。
“你们要对她做什么?”他拖拽着剑往前,“让开。”
薛无赦偏回脸,挑眉看着月楚临。
“月公子,你没看出来么?她这会儿不想见你,与你认不认错无关。一直在这儿耗着,反惹她生厌。”他垂下手,哭丧杖化作一把漆黑重剑,“这会儿有更要紧的事,只好得罪了。”
-
奚昭从薛秉舟那儿拿着了阴阳簿,又依他所说驭使出契灵,再往阴阳笔中注去灵力。
灵力碰着阴阳笔的瞬间,她忽觉一阵失重。
这感觉并不陌生——当时与元阙洲的元魂定契时,她陷入过一模一样的境地中。
眼前倏然一黑。
再能看清东西时,周身已换作一片遥无边际的白。
她踩着的“冰面”下,朵朵睡莲缓缓游着,数量较之上回多了不少。
半空一道黑气莽撞地窜来撞去,天边云际间隐见一条游龙。
她环视一周,随后提笔,又尝试着将花灵引入笔中。
渐有淡色气息从地面缠绕而上,但刚挨着阴阳笔的笔尖,就烧出滚热烫意。
直烫得她险些丢了笔。
她立即驱散了灵息,随后又尝试了十多回。
但无论是哪种契灵,只要挨着那笔尖,都会将整支笔烧得分外灼烫。
那笔烫得碰都碰不得,更别说是写字了。
她极有耐心,反复尝试着各种法子——将不同的契灵拢在一块儿,或是不拿那阴阳笔,而是借由契灵驱动。
但尝试再多,结果也都一样。
那根笔根本没法用,且灵力注入越多,笔身就烧得越发灼烫。
就这样足足试了小半钟头,她索性往地上盘腿一坐,再聚拢了所有契灵,朝笔中注去。
同先前的百多回一样,笔一旦挨着灵力,就跟烧开的水般烫得握不住。
但她并没收回灵力,而是紧攥着那根笔,开始强行在阴阳簿上刻下名姓。
写下第一划时,她的手就已被烧得血肉模糊。她狠下心不看那手,仅全神贯注地盯着簿子上的字。只偶尔往掌心送去灵力,试图治疗伤口。
不过伤口愈合远远慢于阴阳笔烧灼的速度,写完第一个字,她便完全张不开手了,掌心几乎要粘附在那笔上。
先前写下的“奚”字,竟也在缓慢消失。
汗珠子一滴一滴往下砸,眼前视线也变得模糊许多。她却浑不在意,咬着牙迫使自己加快了速度。
待写完名姓,第一个字已消失一半。她便又强忍着剧痛,填补起笔画。
直到最后,两个字几乎都由血写成,才终于切切实实地烙在了阴阳簿上,再不消失。
奚昭微张开嘴,抿着了一点血味。她散开契灵,笔却还被迫握在手中,松开不得。
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衣袍已被汗浸得透湿,眼前也俱是模糊热汗。
她用左手胡乱擦去眼前覆着的薄汗,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簿子上的名姓。
正是在阴阳簿上刻下名字的瞬间,她忽有了种异于平常的感受——
若说之前她仅是与契灵刻下了契印,那现下好似游离在这白茫茫中的契灵,便与她亲近许多,甚而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就像它们终于完全接纳了她的存在般。
右手还疼得厉害,而哪怕没有她的驱使,“冰面”下的睡莲也接连浮现而出,主动帮她治愈起伤口。
平复了小半刻,她伸手拿起阴阳簿,一合。
又是一阵失重感。
奚昭恍惚眨了两下眼,模糊视线中映出道熟悉面孔。
“如何?”薛秉舟半蹲半跪在她身前,帮她拭去额上薄汗。
奚昭下意识看向右手。
没有烫伤,只感觉到微弱的痛意。
她将簿子和笔一齐塞入他怀里:“我也瞧不出,你看看?”
薛秉舟接过阴阳簿,翻开。
簿子上明晃晃两个大字,原本鲜红的字迹变得深黑,力透纸背。
指腹压在那字上,仿能感受到灼热烫意。
他仅扫了眼,便抬眸直直看向她。
奚昭被他盯得发怵:“怎么了?别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可不想再写一回了。
薛秉舟摇头,又将她半拥入怀里,手掌轻压在她的脊骨上。
“再不会有二回。”他道,“现下便带你回去,自不食言。”
“薛秉舟,还要抱多久?”
薛无赦的声音忽落在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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