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仔糖
她感到两人的脸颊轻轻地贴在一起,亲密无间。她甚至可以隔着衣服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有力的心跳。
她眷恋的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他的模样——他是怎样推开门,然后眼神骤然亮起来,来到她身边抱住她……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清晰,在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混沌了许多天的脑海忽然又恢复了健康时的状态。
这种感觉让她无比欢欣幸福。
他运动过后,穿着运动装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阮莹其实很少见到他运动的样子。除了偶尔的学生比赛,他的体育活动几乎全都是非常专业的技能训练,需要极强的专注度,俗称被关小黑屋。
但她也最喜欢见到他运动时的样子。裴陌总能完美地把势不可挡的力量和冷酷到极致的专注结合起来,既青春阳光又理性沉稳,展现出独一无二的性感。
只是慢慢地,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再见到他的朝气时,便无法自已难过起来。
阮莹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臂弯里,额头轻轻地贴着他的肩膀,像是想要呼吸,却轻轻地绵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那样耀眼,而她……躺在病床上,再也没有力气走到操场旁为他递上一瓶水,在他投中球的时候欢呼了。
想到这里,阮莹却又感到几分庆幸,忽然就看开了。
这样也很好。
倘若命运没有判她死刑,她还可以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弱不禁风的,时时需要他的照看,时时需要他放下自己的生活去迁就她,时常在本可以一起出去约会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扫他的兴……
这样的她,又怎么配和他在一起呢?只是拖累他罢了。
耽误他谈一场本可以拥有的青春活泼,无忧无虑的恋爱。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她终于感到了愧疚被偿平的轻松,苍白到几乎失去血色的单薄的唇瓣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她眷恋地依靠在他的怀抱里,然而双手却不得不一点点地强忍着痛苦松开他的衣角。
也许是时候说分别了。阮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脑海异常清晰,清晰到有点异常……
她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人看着她一点点死去。她做不到一个人不负责任的离开,然后留下他沉浸在悲痛里。
所以她要放手。直到这时候她才感到无比后悔,在心里痛斥自己的自私。她根本就不该来这一趟的。
她只是想着自己要见他,却没有想到见过之后,他又应该怎么办。
“好啦。”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明明她更想做的是抱住他再也不分开。
“嗯?”他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带着低哑的磁性,和其中潜藏的不舍。
“这样呼吸不畅。”她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给出了理由。
“好。”裴陌松开了她,然后她身边坐了下来,与她四目相对。
比阮莹料想的好一些,他神色间的关心虽然强烈到近乎于急切,但并不显得太过于伤痛……反而带着一点温柔,但那温柔之下掩藏着的是什么,她却也没有精力去想。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以最轻松没有负担的方法和他道别。
“你竟然是从外面进来的。”她微笑着调侃他,只是声音轻轻的,没有力气说的更响,“我以为你会在房间里等我。”
“抱歉,我……”裴陌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如何措辞。
也许是想说的话太多,反而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是一个果断而有决策力的人,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却显得那样无措——因为这实在太痛苦了。他很少经历这样的痛苦,因为很少有什么在他的生命中能像阮莹对他一样重要,也很少有什么会给他这样难以舍得的剥离感,似乎在命运强行拉扯的时候,他心里的某一部分也被带走了。
“没关系,这很好呀。”阮莹温柔地笑起来,“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为了这件事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将所有的心力都耗费在上面……这样也太脆弱了。”
“说起来,我晕过去没有醒来的这段时间里,你不会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难过哭了吧?”
阮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温柔的调侃,用一种轻松活泼的语气轻描淡写的遮盖过她即将死亡的可能。
连续说了大段的话让她有些气喘,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强撑着以尽量快的速度把话接下去。
“你可千万不要这样啊。”
裴陌闻言微微一愣,片刻间的诧异过后便是忍不住的心疼。他完全理解了她的意图。她说的这样笃定……似乎已经知道了必死的结局,所以才这样开导他,故意激他答应。
“你要是哭了的话,我就不喜欢你了。我说到做到。”
见到她轻松却苍白的笑容,裴陌感到那揪心的疼痛感越发强烈了,隐隐透出绝望来,这种绝望却反而让他心里感到一阵轻松——因为这让他知道世界上再无第二条路可以选,也就帮他做出了这仅有的决定。
一个光怪陆离的,绝望到极致,也勇敢到极致的决定——用游戏道具修改她的全部记忆,哪怕他明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进入九死一生的惩罚副本,也明知道从此以后两人再也无法相见……他们将从此分离,各处天涯一隅过着不记得彼此的生活,直到生老病死使他们连踏在同一片土地上也做不到。
仅仅是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呼吸也变得苍白起来
而他面上却分毫不显,神色间带着平时与她在一起时的亲密和温柔,微微一笑,甚至强迫自己用半开玩笑道:“现在就不喜欢吗?这么狠心。”
“偶尔狠心一下不行吗?”阮莹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侧过头凝视着他,看着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垂下眼眸问道,“还是说你真的哭过?”
在说到后一句的时候,她感到心里一阵撕扯般的疼痛,似乎自己也要流下眼泪了。
她清晰地感到自己的愧疚。假如总是要分别的……也许不见这最后一面会更好。
“当然没有。”裴陌唇角微勾,淡淡地笑了笑,语气显得稀松平常,似乎他们只是在日常的与彼此开着玩笑。
“你在想什么,”他宠溺地抚了一下她的头发,语气和平时那样自然,又多了几分让人放心的笃定,“我从来不哭的。你什么时候见到我哭过吗?”
他明白她说话的意图,于是当机立断用肯定的语言回答她,他知道这样的答案是她最乐意听见的,而他也没有说谎。
阮莹仔细想了一下,发现似乎真的是这样。
“小时候我都没有哭过,更别提现在了。太长时间没有经历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哭。”
听到这里,阮莹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与他如同平日一般对话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温暖。
“好像是的。”她回想起了以往的很多细节,“你妈妈和我说过,你似乎从小就不哭的。”
她甚至向她抱怨过,小时候的他情绪就已然和现在一样不外显了,她都不知道他到底饿了没饿,想不想午睡,需要他们做父母的去揣度。
“是啊。”
裴陌凝视着她,眼眸中染上了几分温柔。
“所以你就不要瞎担心了。”
他伸手牵住了她脸颊旁的柔软被面,将没有盖全的地方盖好。
“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吧,等你恢复一点精力了,我来和你谈谈治疗的事情。”
“治疗?”这两个字让阮莹心中震动了一下。她怎么可能还有治疗的机会呢,最多只是打些强行针,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儿……
“嗯。我是说心理治疗。”
裴陌似乎看出了阮莹现在的状况不太好,越拖下去越可能有危险,于是索性就此说了下去。
“你身体上的疾病不是硬性的,只要想都能有方法治。现在主要导致你机能衰竭的原因是心理疾病以及这些疾病所导致的脑结构变化,而这些原本是需要你父亲提供药方进行治疗的,但现在他不在了。”
说到这里,裴陌就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后悔。假如他没有出国交换,还留在国内,也许就有机会发现凤倾和阮霖风双双去世的事情,也许……
虽然这样也无法改变他们带着配方一起遁入另一个世界的结局。但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煎熬岁月,她就可以不必一个人承受了。
她拖着病弱的身体支撑了那么久……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好在,我又找到了一个新的方法,可以彻底治愈你的心理障碍。”
裴陌在声音顿了一下,想到那个游戏道具的属性面板,想到光球给出的警告,心中猛然一阵钝痛,但随即又压了下去,接着圆着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
“这是这家医院的系主任刚刚研究出来的方法,目前还没有经过健全的实验,发布在市面上,所以我们之前在求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真的吗?”
阮莹在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不可控制的生出几分欣喜。
但是她依然是悲观的,巨大的折磨让她失去了对痊愈的信心。
“这个方法真的可以吗?可是……”她有很多担心,比如父亲的研究是那样精妙,是否真的可以被破解,再比如为何以裴家的势力之前竟然没有打探到任何有关的消息。
“这绝对是可行的,不要担心。我把原理讲给你听,你就明白了。”
裴陌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从头到尾细致地将这个方法的始末讲给她听了一遍。在这种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认为说谎的人往往比受骗的人更加痛苦。
他在用一个单薄无力的谎言承载起另一个人全部的希望。
“这个治疗方法用的是最新的脑电波技术,被治疗者必须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治疗方,将自己的所有意识记忆和思维都向他打开,这样之后治疗方就可以通过脑电波修改被治疗方的记忆……”
一旦记忆被修改,个人经历就会发生改变,而从经历中留下的那些心理创伤也会被一并抹去。这个过程相当于一个人为加入的再创造,因此对双方的亲昵和信赖程度有很高的要求。
在脑电波治疗结束之后,辅以药物治疗调节体内的激素水平和脑结构,就可以让她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慢慢恢复了。
他将这个方法的主要内容简要的描述了一遍。
“这样的话,应该怎么做呢?”阮莹竟然真的在某个瞬间被说服了,也许是因为治疗方案里的每一步都很符合科学逻辑,也许是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是他。
“你只需要完全的放松,从潜意识里接受我,信任我,然后我们就可以进行心理催眠,让我的意识进入你的世界。”
“只是这样吗?”这一切听上去都再合理不过了,只是真的这么简单就可以做到吗?
她无法控制的生出了近乡情怯似的担心——这件事折磨了他们这么久,当有朝一日当听说可以轻易解决时,她便忍不住产生一种恍惚,和隐隐的忧虑。
“就是这样。”裴陌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相处的温度给予了她些许鼓励,让她克服着内心对未来可能的失败的恐惧,继续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对你没有什么伤害吗?”她又问道。
裴陌笑了起来。“别担心,这对我而言只是集中注意力完成一件事罢了,就像解数学题那样平常,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副作用。”
这是一件精神控制的攻击型道具,只要被“攻击”者不做出反抗,他就不会受到产生任何伤害。但是假如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阮莹抵触了他的入侵,他的精神力就有可能被破坏……但他对此并不担心,因为他完全相信她对他的信任。
她不会那样的。
“那就好。”
她又忍不住问了好些问题,直到因为精神耗费过多头有点疼了才停下来。而他都一一耐心的解答了。尽管这其中有许多她由于意识不清醒而问出的反复重复的问题。
听到他语气温柔的宽慰,她也就慢慢放下心,松弛之后,困意席卷,转过身将脸懒洋洋的贴在他的手背上,依偎着。
这种感觉让她忽然不害怕了,心里像被什么撑满了,又像是灵魂找到了依靠。
“那我们现在开始,可以吗?”
“嗯。”她乖巧的应了一声。
裴陌于是站起身为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了几口,然后走出房间搬来了许多仪器设备,迅速的连接好。
那杯水里似乎有强效安眠药之类的东西,阮莹的意识逐渐昏沉下去,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了。
她懵懂的感受到手心和他的手心扣紧,两人相贴处有一片触感微凉的薄金属片。
临近治疗的时候,她再一次感到紧张起来。
“你告诉我,这真的不会对你有什么负面影响吗?”
裴陌似乎没有想到她在药效的作用下,还能忽然凝聚起这么强的注意力来提问,怔了一下之后,强行让自己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微微发颤的声音显得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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