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语枝
“秦大哥,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秦少安眼底滑过深深的失落,终是抬了抬唇角,苦涩地笑了:“好。我还是那句话,若你需要我帮忙,我还是会拼尽全力帮你,知道吗?”
“嗯。”
“我派人送你去着衣楼。”
“不用了。”
“那……能否由我送你?”
“不必相送。”
拾九冲秦少安淡淡一笑,便走出了房间,径直走过宜山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将军府。
天色已晚,夜幕笼罩大地。
街上行人寥寥,两边的房屋倒是燃起烛火,印在窗台上,倒映出屋内其乐融融的景象。
“浮世万盏灯火,竟没有一盏属于我。”
拾九自嘲一笑,走在空荡冷寂的大街上,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
几阵冷风吹过,天色忽变,月亮隐向云后,轰隆隆电闪雷鸣霎时间响彻大地,接着便哗啦哗啦下起瓢泼大雨来。
拾九抬头迎着大颗大颗的雨珠,任由冷雨湿.身,也没有去两边的屋檐下躲雨。
漫天雨幕中,她像是一片单薄的叶子,似乎旋即便要被风雨撕碎。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人终于开口:“先停下来避雨吧。”
拾九好似没有听到,依旧不疾不徐地走在雨幕中。
“拾九!”楚逐终是忍不住上前想拉住她,却被拾九狠狠甩开。
她知道,从她刚走出将军府,楚逐就悄然跟随了。
他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魔魇!
在甩开他的时候,拾九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竟还拿着他王府的令牌,这令牌竟在她手上毫无所觉地拿了这么久。
她转过身,恨恨地将令牌砸在楚逐脸上,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
“是,我是故意的。”
楚逐亦步亦趋地跟着,脸色虚弱惨白,心口伤处又晕现一片鲜红,混合着雨水,化作一滩血水将衣服染红一片。
他昏迷过去后,那对农家夫妻找来他们村里的大夫给他做了简单包扎,他醒来后立刻就下山,来到了将军府,一直在府外等着。
他知道,以拾九的性子,发生了此事之后,一定会与秦少安和离。
正因如此,他才将计就计,令拾九不得不离开将军府。
他还故意留下令牌,为的就是昭告天下,奸.夫是他。
拾九心里更恨,在经过一间医馆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医馆平日打烊较晚,不过今晚忽然雷雨交加,街上都没了几个人,因此大夫正在拉帘子,准备关门闭馆。
拾九趁着他关门之前,抬步走了进去。
大夫见外头来了个全身湿透的女子,一时大惊,连忙让人进来,急道:“姑娘怎么不打伞也不躲雨?可是要开伤寒药?”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墙角搬火盆:“姑娘先烤烤火,去去身上的凉气。”
楚逐立刻明白了拾九的意思,从外面追进医馆来,奔至拾九身前,看着她的眼睛,低声下气道:“不要。”
拾九,不要。
拾九像是看不见他,向搬来火盆的大夫说了一声“多谢”,便道:“大夫,请给我开一剂避子汤。”
大夫一愣,他看向跟随进来的男人,这两人看着像是一对吵架的夫妇,一时不敢贸然答应。
楚逐却依旧看着拾九,祈道:“不要,求你。”
拾九只看着大夫,重复道:“请给我开一剂避子汤。”
大夫犹豫再三,终是不忍心,劝道:“姑娘何故要喝避子汤?万一腹中有孕,那可是一个小生命啊。”
“若腹中有孕,便是孽种,更不能留。”拾九语气冰冷。
“不是孽种。”楚逐低垂着头,语气痛苦至极。
拾九嘲讽地看着他:“从前你给我灌避子汤时,肯定在想,我腹中若是有了孩子,那孩子便是个孽种,所以绝不能留。如今我自己来寻避子汤,你该高兴才是。”
一字一刀,刀刀插.在他的心口。
楚逐眉头蹙紧,避开拾九的目光,干涩道:“从前是我错了——”
这都是他前世亲手做过的事!
贪恋她的身体,却不允许她有孩子……
此刻,他却希望她腹中孕有他们的孩子,希望她能够大发慈悲,留下这个孩子。
他是这般无耻又卑微地祈求:“求求你,留下它。”
拾九不去听他的废话,取下自己头上的一根银簪,双手递给大夫:“大夫,这里可以熬药吗?若是可以,请你为我开一剂避子汤,煎好给我即刻服用。”
她身上别无他物,好在头上别了几个簪子以作装扮,一个已经掉落在大法寺,头上还剩几个。
大夫偷偷瞥了男人一眼,见他只是祈求地看着女子,并没有直接阻止他,便心下明了。
这女子八成是这男人娇养的外室,贪图皮.肉之欢尚可,是断不能留下“孽种”的。
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叹息着摇了摇头:“好,老夫这就为你煎药。请问姑娘上次行房距现在已有多久?老夫好判断剂量。”
“我离行房已经有一整天的时间,不知避子汤可还有用?”拾九不放心,“若是避子汤不行,那便再来一碗堕胎药。”
“不行不行!”大夫被她吓到,连连摆手摇头,“避子汤已是猛药,更别说更猛的堕胎药了,两者加在一起服用会死人的!你且先喝了避子汤,再观察月事是否延迟,若月事正常,那便说明避孕有效腹中无孕,自然不用再喝堕胎药了。”
“好,多谢大夫。”拾九感激地看向大夫。
大夫叹息着去煎药了。
拾九留在火盆旁,火盆里的热气驱散着她身上的凉意,却无法暖她的心。
“滚!”
她直直看着跃动的火苗,并没有看旁边的人,但楚逐知道她在赶自己走。
“真的不能……留下孩子吗?”
楚逐脸色煞白,仿佛已经看到拾九的肚子有了一个他们的孩子。
“求求你……”
他嗓子已彻底嘶哑,低声垂眸求她。
拾九终于转过脸来看了楚逐一眼,眼中却只是冷漠与讽刺。
当初她求他对自己轻一点的时候,当初她醒来后便迎来一碗避子汤的时候……他可没有此刻的卑微。
收回目光时,忽然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平安符。
那是她在楚老夫人的授意下,给他求的。
此时,显得尤其刺眼。
他凭什么平安?
凭什么平安!
她脑中尖锐一痛,忽然伸出手去,劈手将平安符夺了过来,不带一丝犹豫地扔进了火盆里。
“我恨你!我不希望你平安!我从来不希望你平安,我希望你去死!”
燃烧的火苗霎时吞没小小的平安符。
楚逐蓦地察觉,眼疾手快,立刻徒手深入火盆,将平安符捞了出来。
手被炭火舔过一圈,泛着滚烫的热痛。
平安符也被烧得残缺,他却紧紧捏着不放。
即使知道拾九是借着拜佛与秦少安联系,给自己求的平安符也并非真心,但他一直将平安符戴在自己身上。
假装,她是真心为他求的。
甚至能想象她在佛祖面前闭着眼睛祈愿的模样。
楚逐将平安符珍重地收入怀中,阖上双眼:“连这点念想都不愿留给我吗。”
拾九一言不发,她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更不愿与他同处一室,便站起身,想去医馆后院找大夫。
楚逐明白她的意思,连忙起来:“你烤火,我出去。”
不等她说什么,便转身走出医馆,走进入冷风冷雨中。
一炷香的时间后,大夫端着避子汤走了过来,发现已不见男人踪迹,只有女子呆坐在火盆边。
“大夫。”拾九听见大夫走来的声音,蓦地回神,站了起来。
大夫叹了一声:“若是下了决心,便……喝了吧。”将避子汤递了过去。
拾九眼眸一眯,没有任何迟疑,接过来便仰着头将一大碗避子汤一饮而尽。
医馆外的楚逐,透着医馆外未完全闭合的纱窗,看着拾九不带一丝留恋地饮下避子汤,嘴角又涌出一股浓稠的鲜血来。
“多谢大夫。”拾九放下碗,朝大夫行了一礼,便走出医馆,见楚逐还守在外面,眉头一蹙,径直往着衣楼走。
大夫走到门口目送她,却见那男人还没走,忍不住道:“公子,你身上的伤是否需要处理一下?”
医者仁心,其实从男人踏入医馆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男人身上裂开的伤口,只是男人毫不在意的样子,便将这事压了下去,先处理女子的事。
此刻,见男人身负重伤还在雨中站着,实在于心不忍。
没想到,那男人却充耳不闻,直追着女子去了。
大夫再度摇头,只好关上了医馆的大门。
楚逐追在拾九身后,眼见着拾九快要走到着衣楼的后院侧门,终究小心翼翼地恳求:“回王府吧。”
“便是离开了将军府,此生亦不入王府!”
拾九撂下一句话,便敲响了着衣楼的后院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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