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乐土狗
“热闹要聊得来的人凑在一起才有意思。”
伊戈身上属于神明的气势，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尽数消散。
他找了个距离西芙身边很近的沙发角落，没骨头地坐下一缩，疲惫按了按眼尾，“你的魔法力量恢复了吗？”
西芙早就猜到了伊戈会问这个，毫不心虚地回应道：“养了一段日子，再加上没怎么动用魔法，已经恢复了很多。”
“我帮你看看吧，说不定我能治好。”
西芙避开伊戈凑过来的手，耸了耸肩：“是因为我今天替冕下做了想做的事情，所以才会想要做些什么回报我吗？”
伊戈的手腕下垂，凝在原地，收敛着眼梢，看不出表情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条人鱼熬不过断尾痛苦的时刻，我感觉到了冕下刹那间的心情。”
西芙睫毛一颤，嗓音低沉却坚定，“您也不想他死去，对吗？”
平平淡淡的反问句，刺得伊戈唇角肌肉微动。
他斜起眼睛，居下而上审视着西芙的脸，某一瞬间，表情锐利得像是见血的钩子：“在人鱼族的传统中，双生子被视作不祥，因为母体的力量被一分为二，两条个体即使顺利长大，在体力、感悟力等方面，也会远远不如于同类。”
“力量至上的人鱼族，弱小注定被歧视。”
西芙立刻想到，神明异闻中曾提到过，伊戈和现任大地神也是一对双生子。
他们没有晋升为神明前的过去，都在人鱼族领地度过——不祥的双生子，大概率也受到了族人的白眼和唾弃。
西芙见伊戈的架势，似乎有跟她聊一聊往昔记忆的打算，于是配合地坐在伊戈身边，做出倾听的状态。
“那时候神明混战，神位空缺，人鱼族的大祭司在我和大地之神出生前，获得了圣殿的预言，说在母亲子宫中孕育的胚胎，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神明，彻底掌控海域，将零散的海族紧紧团结到一起，结束眼下四分五裂的局面。”
“族人们都深信不疑，并认为海神既然由人鱼族诞育，我们的种族也会因此发展兴旺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但很快事情发生了变化，因为母亲生出了两条人鱼。”
伊戈换了个姿势，将头颅依靠在西芙的肩膀上。
他模拟当时的海族，蕴含着强烈期盼和喜悦的语气，在无形中滑向沉重和未知，“大祭祀也傻了眼，海神的宝座只有一个位置，从前也没有两位兄弟共同执掌神座的先例……他再次尝试着去圣殿门前求告，神谕却不再有所显示。”
“兄长比我先出生，获得了大半的力量，他的性格也比我沉稳可靠，在族中很受拥戴。”
“等到我们长到十八岁，成人礼的那晚，圣殿突然刷新了对于未来的预言——我和兄长之间，必有一战，新的海神将由优胜者担任，而落败者则会成为海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敌人。”
伊戈的语速放得很慢，以至于西芙能够从这些言语中，感受到他对于大地神的羡慕和嫉妒，以及深切的不甘。
“大家都认为落败者必会是力量稍弱的我，甚至有下属臣民上书建议我的父亲先把我处死永绝后患。”
“……”
真相原来是这样。
西芙沉默着，她的手被伊戈攥得很紧，紧到能够清晰体会到疼痛。
但西芙明白，这些痛苦，远不及讲述的伊戈的内心感受到的万一。
冷酷无情的族人，利益高于一切的族人，为了铲除海神的仇敌，为了保证海国的长治久安，连基本的检验和猜测都不做，就希望人鱼族长杀掉更为弱小的伊戈。
如果她是伊戈，也会对生养自己的种族爱恨交织。
西芙终于理解了伊戈，也理解了他身为双生子的卑微和沉重。
她反手握着伊戈的手腕，温柔地安抚道：“这一切都不是您的过错，谁都没有资格剥夺他人的生命。”
“当然没有资格。”
伊戈冷笑起来，他蜷缩的身体忽然舒展，手臂一捞，掰着西芙的肩膀，将对方死死镶嵌在怀抱里：“所以我在神明的最终试炼中，引导兄长前往远古巨兽沉睡的海域，让他落入殊死的搏斗中，进而损坏了一部分尾鳍。”
“残缺之人，是不配登上神位的。”
“哈——形式瞬间转变，我通过试炼，成为毫无异议的海神，恐惧和压力却来到了兄长的身上。”
“臣民要求处死没用的他，不让他拥有一丁点成为我敌人的可能。”
伊戈冰凉的嘴唇贴在西芙的侧脸，而比他肌肤还要冰凉的，是揭开真相时怨怼恶毒的内心。
他用梦游似的语气，将压抑在记忆中千万年的事实全盘托出。
不求他人的原谅，不求灵魂的安定。
仅仅在讲述着一个受压迫者奋起反抗的故事。
西芙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意识到从根源来看，图兰和伊戈都是不幸的受害人。
只是伊戈想要活下去，最终选择了伤害自己的兄弟。
她无法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果换作是她，同样会在事情发展到必定的死亡结局前，孤注一掷地进行反击。
西芙抚摸着伊戈光滑的头发，如同在触摸一弯无情无欲的月光。
她打算开口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系统定位的面板里，象征红点的图兰却突然展开了行动。
第136章
西芙的身体被属于成年男性的臂膀箍得很紧。
她靠在伊戈胸口,能够感觉到他亲手解剖内里，呈现出来的片刻脆弱。
而闭上眼睛，西芙又能清晰地瞧见系统面板上,图兰飞速前进的路线终点是藏书室的方向。
又一个难题摆到了她的面前。
是选择伊戈，还是选择图兰。
对于影响自己命运的决定,西芙从来不会犹豫不定。
她果决按下手链上能够联系奥利维亚的魔法绿松石,星子般的微光迅疾闪烁两下，代表着白日里约定好的暗号已经成功发送。
这一切不曾被沉浸在往昔记忆中的伊戈捕捉。
他承认今天西芙对于那条人鱼奋不顾身地相救触动了他，或许是因为他曾经的身份，也处于双生子的弱势一方——而那时，没有人带给他温柔、维护和关爱,有的仅仅是歧视和漠然。
西芙长时间的安静倾听,带给伊戈的心灵最大程度的支持。
叫他有勇气,把尘封多年的不堪回忆分享出去。
伊戈渴望着能够从西芙那里，听到她有关这件事的看法。
却又害怕，西芙的看法只充斥着指责和不齿。
于是,在侵袭情绪的痛苦和灰暗缓缓褪去后，伊戈恢复了轻佻和懒散的模样，他松开臂膀，用一双剔透的瞳孔小幅度审视西芙,试探着说道：“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成一则无聊的故事,听过以后忘记吧。”
“冕下,不仅仅是我,您也应该当成故事,彻底忘记。”
伊戈的手掌完全离开西芙肌肤的刹那,西芙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她的表情像是平静的河流,试图用来自人类的体温，捂热伊戈常年冰冷的躯壳，“没有人的一生，可以完完全全对得起所有的人，既然您和大地之神已经成为了仇敌，那就拼尽全力证明，在您的手上，海洋之国才会变得更好吧。”
西芙不打算和伊戈讨论事情的对错，她没有置身于当时的场景之下，无法探求最完美的选择结果。
她只做了她认为正确的事情，那就是告诉一位从小敏感多疑的神明，该如何将目光向前看。
听到西芙的话，伊戈的眸色在最开始透露出惘然。
但接着，这股惘然变成了放下和释怀。
他用另外一只手，同西芙的手指交握在一起，苦涩且坚定地勾起唇角：“你说得没错。”
……
两个人无言地对视了片刻，伊戈仿佛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有件事想和你……”
“等一下。”
西芙等候了很久的，来自奥利维亚的交流连接，也在这时，终于姗姗来迟地请求建立。
赶在伊戈再次说话前，西芙接通了魔法投影。
奥利维亚的脸出现在投射出来的光屏上，嘴唇惨白，脸颊毫无血色。
“你这是怎么了？”
尽管知道奥利维亚的样子是表演出来的，西芙还是吓了一跳。
她抽出和伊戈相握的手指，站起身来打量着奥利维亚的状态。
“咳、咳咳，西芙，你、你方便吗……我练习光明魔法时出了点差错，身体感觉好难受。”
说着，奥利维亚捂住喉咙，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我和海神冕下在参加人鱼族的成人礼，现在基本上已经结束了。”
被奥利维亚一打岔，两人之间任何情潮暗涌的气氛都没有了。
西芙皱紧眉峰，恨不得当即穿进光屏，查看奥利维亚的状态。
伊戈维持着冷静，谨慎提问道：“联系医官了吗？神殿里日常会有好几个医官待命。”
奥利维亚点头点到半截，又是一阵咳嗽，唇角顺势溢出一缕血丝。
西芙见状，转头对伊戈说道：“神殿的医官从小学习的都是水系魔法，他们未必擅长治疗光明魔法造成的伤处，还是我回去看看吧，奥利维亚是我的好朋友，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情况，我……”
话锋猛地止住，西芙意识到接下去的话不太正面，便不再盯着伊戈，而是小声叮嘱起奥利维亚一些自查的方法。
道理上，伊戈清楚让西芙回去，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式。
但他想到堵在喉咙里，还未说出口的话，内心的留恋不舍瞬间压倒了理智。
他试图和西芙商量：“我还有些事情要说。”
“以后的日子还长，您总有机会跟我说，奥利维亚那边的事却拖不得。”西芙迅速打断了伊戈。
伊戈很想强行留下西芙，或者和西芙一起回到亚特兰蒂斯的神殿。
然而西芙刚才的话提醒了他，人鱼族尚有一些事物需要他来处理和解决。
万般无奈的伊戈，只好开辟出传送阵，目睹西芙忧心忡忡地踏进蓝光之中。
待神力的余烬消散在海水里，伊戈怪异地歪了歪头。
他目光像是在看着前方，瞳孔的边缘却涣散出重叠的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