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乐土狗
青年的幻想被不知是第几次袭来的神术打断。
这一次,连知晓西芙的秘密，选择放水帮助他的赛戎也绷紧了唇畔，他背后狰狞的苍白骨翼上下扇动，刮起的猛烈气流将在场众神的衣袍带出烈烈的战音。
“这件事，终要有个结局。”
……
西芙已经不敢再看。
她垂下眼睛，心脏弥漫起尖锐的痛楚。
这股激痛充斥着迷惘、惊慌和哀伤。
像是为四神，像是为众生，又像是为她自己。
“小姐，想好了吗？”
神示之书欣赏着少女眉心深刻的皱痕，声音平和而笃定。
他的嘲讽和劝西芙认命的用意，隐藏在微微闪烁的眸色之下。
仔细察看，又仿佛饥饿的猛兽，只等给负隅顽抗的猎物最后一击。
“……我想好了，我愿意。”
西芙的答案如午夜的幻梦般猝不及防地出现，除却五官无法动作的少女，将瞳孔朝上，对准厄迦的目光，难掩疲惫和倦怠之意，“再这样下去，就算图兰死了，我也无法脱身……所以我认命。”
厄迦的表情辗转出微微的凝滞之色。
他停止了话语，像是失去发条的玩偶定在原地。
接着，足足半分钟后，狂喜和不可置信代替所有的表情，席卷了厄迦的眉梢唇畔。
“真的？小姐，您不会再骗我？”
“诚如你所言，我不知道反制你的手段，危机又迫在眼前。”
西芙呼出一口气，闭合双眼，又决然地睁开，“我有的选吗？”
“是啊，是啊，这条路我为您规划的，您本来就没得选……”
厄迦重复着这句话语，强迫自己从心愿既然实现的得意中清醒过来。
他打出一个响指，解除了西芙身上的封印。
但出于保险起见，他没有让神力回归西芙的身体，仅仅将太阳神的眼泪从空间取出。
“等到神躯塑成，您重新回归神位，我们就能融为一体，也算是我实现了对于死去精灵王子的承诺，让他永永远远跟您在一起。”厄迦笑了笑，是西芙从未在那位严肃的管家脸上看到过的狡黠。
“我要怎么做，才能觉醒成为神？”
能够自主站立的西芙漂浮在空中，她捧住厄迦递给自己的金色泪水，死寂又麻木地询问。
“只要您饮下太阳神的眼泪，然后敞开身体和心灵，容纳我的进入就可以。”
重塑神躯、晋升为神的方法自青年口中说出，出人意料的简单。
隐瞒下欲望之神觉醒，西芙的主意识就会被自己取代的真相，厄迦转动着眼珠，又想起些什么，叮嘱西芙道，“完成这一切，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个过程里，我是无法帮助您的——不过小姐别害怕，除非得到您本人的允许，否则成神的阶段受天地法则庇佑，谁也不能伤害您。”
西芙撩起耳畔飘散的金发，在厄迦注意不到的死角里，眼神闪过一缕若有所思。
“既然有这个状态加持，那么我想对他们做些什么，也都是可以的吧？”
西芙故意压低声线，透出冷酷和阴沉的提问，果然得到了厄迦的曲解。
他哈哈大笑几声：“小姐，我说过，您是伟大的存在，是凌驾于万物的君主，从您点头的那一刻开始，世间的法则将由我们改写，您想做任何事情……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好，来吧，我接受你的进入。”
西芙握住金币，饮下泪珠，展开纤细的双臂，呈现出拥抱的姿态。
当太阳神的眼泪和大地神的心血相遇，灰色的神力纹路化作一层薄膜盖住了她的双脚。
血色的心脏式样宝石在她的额头上浮现。
厄迦见状，身体迅速变成透明，紧接着拉长，变成烟雾般的光束钻进宝石之内。
“唔！”
失去约束的四神之力，在西芙的体内乱窜。
它们像是暴走的野兽，游走在灵魂纹路间，转眼又被欲望之力通通消解转化——神躯一寸一寸自脚骨开始重塑，所有骨骼、血肉、肌肤，是蓬勃生长的树木，拉扯交织出难以言说的剧痛。
西芙想要痛呼，想要尖叫。
但什么都做不了的她，只能跪在空中，无依无靠的蜷缩起身体。
她握紧双拳，不让自己在无边的痛苦里失去意识。
等内心的数字数过三百秒，她终于好了一些，勉强站起。
与痛苦同时产生的，还有磅礴的神力。
她轻轻挥手，厄迦布置下的隐身结界被尽数撤去。
西芙飞到四神中央，又一挥手，消弭了光华万丈却暗藏杀机的神术。
欲望的力量溶解掉脆弱的丝绸衣裙，一件华美无匹的神袍覆盖住少女玲珑的曲线，如倾斜的银河般垂直而下，至脚边摇曳出空灵而婀娜的光影。
“西芙……”
四神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八只眼睛齐齐聚集在她的身上。
“这不关图兰的事情，也无关我想不想跟你们在一起的意愿。”
努力克制着痛楚，西芙一字一顿，尽量把话说得清晰有力。
“这本来就是一场错误。”
“我被神示之书从异世界召唤而来，它伪装成系统，告诉我这是个恋爱游戏，只要我把你们四个成功攻略，就能阻止世界毁灭，拯救大陆上的生灵，也能回到自己生活的家乡。”
如果说，在西芙现身的刹那，赛戎的骨翼还在无知无觉地上下扇动。
那么，当她低柔的嗓音围绕在四神身边的那一刻，天地已然俱寂。
视觉、触觉、嗅觉……身上所有用来接收外界讯息的器官，都成为了他们捕捉爱人气息的工具。
“我每天都在战战兢兢地攻略，每天都在担心会随时死去。”
“无论是充满阴谋的光明教廷，还是随时会上演血腥屠杀的莱孚哈尔，还有，还有，喜怒不定的海洋之神和精明算计的大地之神……我迈出的每一步，都犹如踏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上。”
真实的心境再现，西芙可以精准记起每一个难免的夜晚和每一个未知结果的决定。
“你们以为我不害怕被教皇杀死吗？”
“你们以为我不恐惧被鲛兽撕碎吗？”
“玛斯森林的傀儡，人鱼深渊的怪物，破旧巷道的魔人……我全都记得，我没有一天忘记过。”
从小到大，西芙很少说出过自己的拼命和努力。
因为她知晓，没有真正关心她的人愿意倾听，并为之心疼。
在看笑话的人眼里，她流过的鲜血和眼泪，不过是拿来显眼的可笑印记。
她越说越慢的声线里散发着颤抖，不安扇动的眼睫不敢抬起看向任何人。
“我一路走过来，真的很疲惫……”
“可快要成功的时候，神示之书又告诉我，其实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和平，是骗取你们的真心，得到你们的神力，再成为众神的主人，让大陆陷入欲望的奴役之中。”
西芙的话，让四神陷入无言。
而融合了小半，尚且保留着一缕意识的厄迦，则在她的脑海中发出冷笑：【您这是在罪前忏悔？企图先坦白恶行，来让良心好过一点吗——怎么到了这个地步，您还是这么愚蠢。】
充耳不闻的西芙抬起头来，目光环视过眼前的四位神明。
“我太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为了回家的心愿欺骗过你们一次，我不想再继续伤害你们，我也不想答应神示之书的要求，握住众神之主的权柄，代价是让所有人进入地狱。”
说到这里，西芙抱着一点希望，轻轻问道，“你们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吗？”
回答她的依然是沉默。
过了五分钟亦或十分钟，撒希尔语气艰涩地说道：“……抱歉，我不知道你担负了这么多。”
就像神示之书说的那样，走到这一步，西芙没有选择。
四神更没有选择。
这个预料中的答案，没有让西芙失望，她突然感觉到一阵解脱。
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与圣子相处的时光之中，遥遥向撒希尔露出一个蕴含着理解与体贴的微笑：“没关系，虽然你们没有办法，但是好在我已经想到了。”
西芙后退几步，对面前的撒希尔、赛戎和伊戈鞠躬：“对不起，很感谢你们对我付出的爱，但这份珍贵的爱，并不只能用在小爱中……你们的国家、民众、乃至所有的生灵，都需要神明的爱意。”
最后，她捧起掌心的金币，朝图兰走去。
在她的背后，响起神明们惊慌失措的追问：“你要做什么？”
他们试图上前握住西芙的衣摆、手腕，或是任何能够触碰到的东西。
只是伸手的那一秒，又被簇拥着西芙的天地秩序阻挡了回去。
“现在，说到你了，图兰。”
西芙将金币放在图兰的面前，然后收回了双手。
它没有就此从万丈高空中坠落，而是如小小的太阳般悬浮在两人中间。
“这枚金币，代表着神明的一个承诺，只要不伤害自身，你就必须为许愿者达成，是不是？”
图兰点头到一半，又僵硬地顿住。
他意识到了什么，紧绷的眼梢泄出半分失措。
“真好。”
西芙面色柔和下来，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重塑到肋骨位置的神躯，接着用指节敲击了金币三下，呼唤出图兰的名和姓，扬声说道，“那我郑重许诺，请求崇高的大地之神图兰·穆利法执起武器，贯穿我的心脏，把渴望用欲望统治世界的邪神终结在今日。”
【你在干什么？！为了反抗命运，你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不等图兰作出答复，神示之书的尖叫声响彻西芙的脑海。
“不、不，我不能……”
愿望生效，既定的法则无声启动。
在图兰破碎的拒绝声中，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握住剑柄抬起，对准了少女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