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殿下。”幕僚见?她理会自己?,连忙拱手行礼。
冯乐真:“外祖让你?说什么?”
“大人说,”幕僚看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若殿下有朝一日能活着回?来,他必定扫榻以待,拼尽全力。”
他说完,迟迟没有等到回?应,不由得抬头偷看,却恰好对上冯乐真的视线,他讪讪一笑,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到冯乐真淡淡道:“知道了。”
知道了?就这样?她难道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幕僚生出无数个?问题,可惜马车已经远去,他也?无法再窥探殿下的真实想法。
跟外祖道过?别,冯乐真便彻底闭门不出也?不见?客了,安心等待离开那日。临出发的前一晚,冯乐真回?到了主?寝里。
床褥被单全都换了新的,傅知弦留下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可她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总感觉能闻到血腥气。
已经半夜三更,却毫无睡意,冯乐真索性去院里看星星。今晚万里无云月明星稀,可以预料明天会是个?赶路的好天气,她伸了伸懒腰,正要找个?地方坐下,一件薄披风便落在了她肩上。
她下意识回?
头,看清是谁后笑了:“怎么还没休息?”
“殿下不也?一样?”秦婉反驳。
冯乐真叹气:“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京都,便有些睡不着。”
“突然要离开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还不知何时能回?来,会睡不着也?正常。”夜间风凉,秦婉一边说一边扶着她往屋里走。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你?呢?当?年离开江南随本宫入京时,是否也?像本宫今日这般难眠?”
“是睡不着,但与殿下不同,”进到屋里,秦婉给她倒了杯茶,“奴婢当?时是高兴得睡不着,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奴婢为?何会跟着您?”
冯乐真顿了顿,轻笑:“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奴婢险些被地痞轻薄,好不容易脱身,结果?地痞四处造谣奴婢与他有染,娘家婆家纵然知道真相,但也?为?保家风清明一同逼奴婢自尽,奴婢不肯,他们便在奴婢的吃食里下毒,若非奴婢那日用得不多,只怕会当?场毒发身亡,”想起往事,秦婉眼底没有半点波动,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有看向冯乐真时,脸上才有几分温度,“后来幸好遇到殿下,才有了今日的秦婉。”
冯乐真本不愿提这些,但见?她已经不在意,便笑着说了句:“当?时本宫只是看你?可怜,想帮你?出口气,谁知你?一介弱女子,竟说要亲自杀地痞报仇。”
她当?时只以为?是秦婉恨极了说的狠话,毕竟一个?温婉贤良的江南女子,连只鸡都不敢杀,又?怎敢去杀一个?比自己?高壮许多的男人。
然而秦婉的确做到了。
当?她一身血地出现在自己?下榻的客栈时,冯乐真便决定带她回?京,没想到一连这么多年过?去了。
“家人无情,奴婢也?曾心生怨恨,后来跟殿下一起看过?这江山朝堂,又?觉得该谢谢他们当?年的无情,若没有他们那般狠心,奴婢也?不会有今日。”
冯乐真闻言扫了她一眼:“你?有今日,最该谢你?自己?,谢那些险些害死你?的人,不是脑子坏掉了?”
秦婉失笑:“殿下教训得是。”
与她闲聊几句,冯乐真总算有了些许困意,于是打着哈欠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
“殿下。”秦婉突然打断。
冯乐真不解抬眸,便看到她双手交叠,缓缓跪了下去:“殿下,奴婢不能跟您去营关。”
冯乐真顿了顿:“什么意思?”
秦婉抬头看她:“殿下要去寻新的出路,奴婢万分支持,但京中基业不可废,奴婢要留在这里,替殿下守着根基,只要长公主?府一日有人,这京中的往来和?干系便不会中断,殿下将来回?来,也?不至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此言一出,屋内便静了下来。
冯乐真看着她坚定的眼眸,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冯乐真终于打破沉默:“本宫不在京中,你?一个?人留下,日子只怕会不好过?。”
“奴婢若是怕,当?年就不会随殿下来京。”秦婉轻笑。
冯乐真又?静了半天,最后确认一遍:“决定了?”
“决定了。”秦婉回?答。
“如此,便留下吧。”冯乐真眸色柔和?。
秦婉如释重负,笑着答应一声?。
“这下可以回?去歇着了吧?”冯乐真玩笑地问。
“这便回?去,不打扰殿下休息了。”秦婉高兴地离开,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于是赶紧折回?来,将东西放到桌上,“这是下午阿叶给殿下收拾床铺时找到的,看着不像是府里的东西,便交给奴婢了,奴婢后来将此事忘了,这才想起来。”
冯乐真将东西接过?来,才看清是一个?荷包,明显洗过?了,还洗了很多遍,上面的绣线都被洗乱了。
“奴婢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将花绣成这样。”秦婉见?她盯着上面的刺绣出神,不由得说了句。
冯乐真垂着眼眸:“这不是花,是桃子。”
“桃子?”秦婉惊讶。
冯乐真:“嗯,桃子。”
秦婉一言难尽,想了想还是无声?退下了。
冯乐真垂着眼眸,修得形状漂亮的手指反复抚过?洗褪色的桃子,许久才淡淡开口:“绣得真丑。”
在京中的最后一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绯战便收拾好了行装,按照冯乐真送来的字条来到冷宫的柳树下,等着她来接自己?离开这个?囚了他多年的皇宫。
秋日的清晨霜露重,他站在柳树下,被雾气湿了肩头也?并不在意,只一心盯着冷宫的入口。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冯乐真迟迟没来,荒废的宫殿静静悄悄,连个?鬼影都没有,他耐心逐渐耗尽,但也?清楚是自己?提前两刻钟来了,等得久一些也?怨不得别人。
等时辰一到,她会来的。绯战压下莫名的烦躁,默数柳树上有几个?虫洞,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力。
在他要数第三遍时,耐心彻底耗尽,身后也?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绯战灰蓝的眼睛里刹那间盈满笑意:“殿下好像迟……”
话没说完,转过?身来,便对上了冯稷的视线。
“绯战王子在此处等谁呢?”冯稷面色阴沉地问。
日上三竿,秋高气爽,马车混出了城,在宽阔的官道上一路狂奔。
“把?李同送回?宫去了?”冯乐真坐在马车上,不紧不慢地问。
“半个?时辰前就送回?去了,”阿叶摸摸鼻子,“殿下,奴婢不懂为?何要把?他送回?去,直接杀了多好,等于断了皇上的左膀右臂。”
冯乐真笑笑:“他于我们是绊脚石,于冯稷却是忠臣良将,本宫不在京中,若无李同辅佐,冯稷只怕要被下面的朝臣生吞活剥。”
她倒是不在意冯稷的死活,就怕会危及大乾江山,更何况有李同和?傅知弦在,也?能拦着冯稷少?做蠢事。
阿叶听?不懂这些,闻言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生出别的好奇:“那绯战呢?殿下先前不是答应要把?他带出来吗?为?何又?临时反悔?”
“本宫可不是临时反悔,调换证文一事出了,冯稷定会一查到底,总要有人将这个?罪名认下,才不至于牵连其他暗线,更何况……”冯乐真唇角勾起,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他太聪明,独身一人在大乾皇宫,尚且能培植出自己?的势力,一旦回?了塔原便如龙入海,终将成我大乾一心腹大患。”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阿叶懵懂地眨了眨眼,还要再问什么,车帘猛然被拉开,露出沈随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殿下算无遗策,真叫在下佩服。”
“不过?是经验之谈。”冯乐真谦虚道。
沈随风钻进马车,阿叶当?即便要呵斥,却被冯乐真一个?眼神制止。
“那以殿下的经验来看,食言而肥者,又?该用什么手段教训呢?”沈随风像在虚心请教。
冯乐真:“该杀。”
“若是殿下食言呢?”沈随风又?问。
冯乐真眨了眨眼:“也?该杀。”
“那……”
“可本宫没有食言呀。”冯乐真一脸无辜。
沈随风气笑了:“殿下说了放我走。”
“本宫说的是,本宫离开那日,沈先生也?离开。”冯乐真解释。
沈随风这才听?出她话里的陷阱,顿时眯起长眸:“殿下还说我寻古著是为?了百姓,不必谈及恩情。”
“是没谈。”
“那殿下为?何还要以先前的约定相挟,要我与你?一路同行?”沈随风逼问。
冯乐真:“沈先生也?说是约定了。”
沈随风:“……”
“约定是约定,恩情是恩情,恩情可以不谈,约定却是要遵守的,你?说是吧沈先生?”冯乐真笑眯眯。
沈随风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一声?:“殿下其实不必这般费尽心思,沈家世代经商,祖训第一条便是不涉朝政,即便你?将我留住,也?更改不了什么,更何况如今我已经不是沈家人,只是一介游医沈随风。”
阿叶听?不懂他的话,第一反应是看冯乐真。
冯乐真一派淡定,还有些好奇:“何时看出本宫知晓你?身份的?”
“殿下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大夫花心思的人。”但她偏偏这样做了。
冯乐真失笑:“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什么身份?奴婢怎么听?不懂?”阿叶忍不住求问。
冯乐真大方解释:“这位是南河沈家的二?公子,沈随风。”
阿叶倒吸一口冷气:“大乾第一商、富可敌国的那个?南河沈家?”
“阿叶姑娘夸赞了,不过?都是小本生意。”沈随风并不当?回?事。
阿叶默默咽了下口水,终于知道殿下今年去红山寺时,为?何不求老?天赐她个?金娃娃了,合着金娃娃就在她身边!
“殿下是怎么猜出沈先生身份的?”她好奇询问,沈随风也?看了过?来,显然是也?有几分好奇。
冯乐真在两人的注视下淡定回?答:“沈先生的穿戴虽然简洁,但衣料却都极为?贵重,腰上的玉佩更是价值千金,先生却视之寻常,可见?是从小就见?惯了这些。”
“也?许是我诊金赚得容易,便不当?回?事呢?”沈随风反驳。
冯乐真笑笑:“自幼养成的富贵,与后天的不尽相同。”
沈随风似笑非笑:“是么。”
“从京都到营关,路上经过?西江,沈先生护送本宫,本宫也?帮着解决疫症,相辅相成有何不好?”冯乐真亲自斟了杯茶递过?去,大有给台阶的意思,“至于其他事,没到最后一步,谁知会不会有转机呢。”
沈随风扫了一眼她手里的杯子:“殿下莫要太得意,免得乐极生悲。”
说罢,他直接又?出去跟陈尽安坐一起了。
“真是放肆!”阿叶气恼,一回?头看到冯乐真心平气和?,不由得皱起眉头,“殿下就半点不生气?”
“本宫每次看到他,都好像看到了一堆会动的钱,你?会跟钱生气吗?”冯乐真反问。
阿叶:“……”还真不会。
短暂的沉默后,她刻意忽略自家殿下见?钱眼开的言论:“殿下当?真是看他衣着举止猜出他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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