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鸦
窦康见他走了,连忙小跑着跟上,“大人,你等等我!”
窦康作为四品武将,品阶并不低于裴朔,起初天子下令让他护卫裴朔,窦康心里是有些不服气的,这段时日下来,却被裴朔的冷静聪慧所折服。
他的态度也不自觉地恭敬有礼起来,一路小跑着,一路殷勤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去岭丰山。”
裴朔这段时日调查出,因为秋季时连日暴雨,岭丰山先前发生了自然灾害,巨石滚落封住了路,时隔数月,无论是官兵还是普通人依然无法进去分毫,而在此之前,岭丰山本有一些工人在此开凿新发现的铁矿。
盐、铁、丝织品、药品皆是太原府盛产之物,特别是前年发现的铁矿更是意外之喜。
只是时任刺史突发疾病死在任上,这替朝廷盯着开采铁矿的任务便落在新任刺史身上,据说暴—乱最初发生时,一些暴民拼命往山里逃,这巨石骤然滚了下来封住了唯一的路,以致于那群进山的人不得出来,估计已经被活生生困死在了里面。
裴朔站在岭丰山的山脚下,仔细观察地形。
窦康见他眉头紧锁,不禁问:“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朔眯起眼睛,逆着阳光仰起头,望着上方的崖顶。
他说:“这悬崖真高啊。”
窦康也随他一起仰头,感慨道:“是啊,真高。”
裴朔笑了一声,偏头看着他,反问道:“这么高的距离,你有没有发现,这些石头若是从上面落下来,周围这近百丈之距,包括我们所站立之处,一切草木皆会被摧毁?”
窦康一愣:“有、有道理。”
是哦。
他怎么没想到?
窦康立刻收回目光,看向四周,很明显,实际情况不是如此。
这周围看着乱,但树木完好无损,这些石头不像是上方被雨水冲刷得松动而滚落下来的,更像是人为搬过来堵上的。
如果是人为搬过来,他们自然有可能只顾着编个理由堵住山路,而忘记把周围的树全给砸断,营造逼真的效果。
这可真蹊跷。
窦康喃喃道:“难道……这山里有什么秘密?”
裴朔又转身,悠悠道:“走,我们去造访一下那些村民。”
裴朔这一次带够了盘缠,一路接济了不少可怜的百姓,说到这个,窦康也是大为惊异,以前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裴右丞了,知道他抠门,总是到处找同僚蹭饭。
可是面对百姓,他却千金散尽,面不改色。
这并非是一个爱财之人。
久而久之,连窦康也深受影响,主动跟着掏了腰包,每日只跟着裴朔啃干粮充饥。
他们一同去与那些百姓交谈,裴朔了解了一番,得知近一个月内百姓冲撞了县令衙门数次,便将计就计,也和窦康换上了普通村民的衣服,等着哪天又闹事的时候混在里头,也做个“暴民”。
当日裴朔就混在里头,好笑的是,向来以仁慈著称、舍不得对百姓下手的当地县令毕兴文,突然下令把他们抓起来。
上行下效,连州刺史都决计装傻,县令毕兴文更不会管什么,他这时宁可庸碌不作为,也绝不能惹火上身,所以一直放任这些人闹。
结果这一次,一侧的师爷悄声过来提醒:“大人,上头方才传消息下来,说朝廷派来的那个行军总管不好对付,让我们尽快平息此事……”
毕兴文皱眉,当即换了一副面孔,冷声说:“来啊!把这群暴民全都抓起来,押入大牢!”
于是裴朔和窦康就这么被抓了。
县令不知道自己抓了谁,州刺史更不知道底下的官抓了裴朔,而裴朔本人,倒是在牢里优哉游哉,观察和他一起关在牢中的“暴民”。
他悄悄问窦康:“窦将军觉得,这些人有没有蹊跷?”
窦康说:“像从过军。”
那就对了。
普通百姓哪有本事和胆量跟官府闹,一般闹事都有人领头,官府抓了领头人,其他人便一溃而散了。
——这才是正常情况。
而这些闹事者,更像是在配合衙门做戏。
裴朔便开始背靠着墙闭目养神,整理思绪。
太原府位居山西之中,所处位置太特殊了,无论是军事还是地理上,皆是大昭扼要之地,且此地本身就有着相当完善的军事防御能力,外能抵御漠北、防止河北三镇发生兵变,内能成为京师屏障,可谓是重中之重。
这种地方囤积的军营内部却发生了哗变。
这些叛军人数并不多,远远没有到朝廷派大军镇压的地步,但一路抢掠百姓,滥杀无辜,引发更大的乱子,百姓无处求生,官府一边急着镇压叛军,一边不知怎么安抚百姓,三方一乱,事情愈演愈烈。
明面上是这样。
但是山路被人为封住,是为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困死那群逃入山里的百姓。
那么,就可能是为了山里的铁矿。
铁矿能做什么?
能冶炼器具,也能制造兵甲装备。
裴朔越想越深,甚至想到了令人心惊的走向,如果当真是与铁矿有关,此事只怕还超出他的职权范围了,他还要上奏陛下。
在牢里待了三日之后,原被派来护卫裴朔的左骁卫已抵达太原府,要求见太原牧。
太原牧连忙亲自出来迎接,却遭到兴师问罪。
那左骁卫道:“裴大人来了一月有余,如今行踪不明,大人可脱不了干系。”
太原牧:“啊?”
太原牧表面上茫然不知,心里却慌了神,连忙去找底下的州刺史,问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裴朔,州刺史又去问县令,谁也不知道裴朔和窦康两人正在大牢里蹲着。
等这群人暗地里急得团团乱时,裴朔才不紧不慢地表明身份,从牢里出来了。
县令毕兴文一见自己抓了京城派来的官儿,吓得直接腿软,恨不得直接在牢里跪了,“下官不知您就是裴大人,此番着实是有眼无珠!下官特来为您赔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裴朔一合折扇,以扇柄拦住他下拜的动作,微微一笑,“这是做什么?大人行事合规合理,是我乔装打扮,认不出也是寻常。”
“是、是吗……”毕兴文连忙陪笑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裴朔在对方殷勤的陪送下转身离去,只是离开刹那,眼里却一片生冷。
他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不过眼下陛下只给了他军事职权令他平叛,尚且还不能处置他们,也不能打草惊蛇。
裴朔暗中整理线索,这才上奏天子。
只是这一次,他写了一道明面上的奏折,一封密信,密信里才是他的具体推断。
当姜青姝看到密信时,大为吃惊。
如果说,当地刺史故意不作为,演了这一出戏,实则目的是铁矿,且有军营之人掺和其中,只怕事情就很严重了。
可能涉及到私屯兵器。
甚至是谋反。
太原府位置重要,也时常与河朔三镇共同抵御漠北,府兵也多囤于代州、岚州境内,单算太原府兵力不过万人左右,但如果算上河东节度使那边的兵力,只怕就超过五万兵马了。
她记得剿灭当初曹裕之后,河朔三镇军防事由左位大将军闻瑞暂领。
而闻瑞,并不算姜青姝的亲信。
当初他参与剿灭曹裕之战,是张瑾一力举荐的。
往浅了想,可能是当地武将想造反,但往深了想,此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裴朔在密信中反复叮嘱:“陛下切要留心此事,倘若此事还牵连到河朔三镇,当提前有所防范,臣宁可是自己多心。”
姜青姝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她每天都在监控张瑾的实时,并没有发现他想造反。
不过,便是张瑾不愿,这天下有野心之人那么多,任何一个手握兵权的人可能都会产生反心,何况是当下占据河朔的闻瑞?
河朔节度使。
这个位置,谁坐谁想反。
姜青姝沉吟片刻,才是让人写了一封密函,提前知会平北大将军段骁,令平北军随时待命,以防大乱。
随后,她又下了一道圣旨。
加裴朔为黜置使。
使其有权罢免处置任何官员,亦可直接审理案件。
做完这一切,姜青姝才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长长舒出一口气。
——
这世上之事,总是喜忧参半。
一面是太原那边隐隐有大阴谋发生,一面是霍凌这边,捷报不断。
霍凌当真是一员猛将。
他带着几千骑兵,越打越远,一路直捣西武国腹地,打得对方节节溃败,根本不是对手。
要知道再优秀的主帅,只要不亲自上战场,也不可能完全主宰战局,再高深的谋略亦需要足够的兵力和士气。
西武国一开始就失去了先机。
西武国君王应戈再厉害又如何?一旦做了君王,便不可能时刻御驾亲征,
很快,西武国再度提出谈判,要求休战。
他们愿意献上八座城池,数车黄金绢帛,作为条件。
但被拒绝。
随后西武国发起第三次和谈,这一次他们愿意再加两座城池,以及献上质子,从此以后永不进犯大昭。
很明显他们慌了。
朝会之上,姜青姝看着群臣,笑道:“诸位爱卿怎么想呢?”
兵部尚书李俨笑道:“当初西武国夺下庭州,几乎屠戮满城百姓,而霍将军此番虽攻下那些城池,一不曾屠杀俘虏,二不曾苛待百姓。臣以为,便是将西武国彻底纳入我朝版图,宣传教化,养民生息,于如今在暴君统治下的西武国百姓而言,又怎么算是坏事呢?”
此话一出,朝堂里的几位大臣们都同时笑了。
郑宽笑过之后才拱手道:“臣也附议,此蛮夷之地,何足手软。”
姜青姝也是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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