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多乐
阿沅一气之下本想化作一缕青烟飘走的,忽然右侧发出的动静让她不得不停下……看热闹。
对啊,差点把他忘了。
妖僧。
琯琯的不幸有他的一份“功”!
然而此刻发生的事却让阿沅看不懂了。
眉目和善的大叔跪在妖僧面前,苦苦哀求:“大师请随我出去吧!大师何苦将自己囚于此?倘若大师非要在牢狱苦修不如换一个?城门若苦守不住,必将被行尸踏平!此处已不安全了,大师请随我……”
年轻的僧人摇了摇头,浅灰色的眸看着大叔又似乎透过大叔看着其他人:“即便被行尸踏平,那也是贫僧命中该有此劫,怨不得旁人。吾所造诸恶业,一日不平便一日不踏出这牢狱半步,妙空,别劝我了,你命不绝于此,自行去吧。”
“大师一生行善无数,何来恶业?大师你就随我去吧!”
阿沅当即心里呸了一声,不要脸!
大叔长叹一声,骤然在地上啪啪啪磕在数个响头,登时额间一片血肉模糊。小女孩就站在他身侧,目光空洞的望着小窗外,嘴里喃喃着:“一只乌鸦,两只乌鸦,三只乌鸦……”
大叔还待往下磕时,却怎么也磕不下去。额头悬浮在地面一寸处,却无论如何,用尽全身力气也磕不下去。
年轻的僧人盘腿坐于一片秽土之中,面容恬静,眸色浅淡,却有说不出的圣洁之感。
即便他双手双脚束缚着巨大又屈辱的锁链。
他双手合十,浅灰色的眸悲悯却又无情:“妙空,你知我心意已决,自去吧,别回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当阿沅看到尤其像大叔这样顶天立地男儿郎,黄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心里也不免动容。
于是——心里就对这妖僧更唾弃了!
他!不!配!
大叔抹了一把面,心知再无可能劝服大师。他郑重地向大师重重磕下三个响头,这次没有莫名的力量阻挡着他。
“承蒙大师指点,空……这就去了!”
大叔重重磕下一头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十只乌鸦、十只乌鸦、十只乌鸦……”小女孩掰着手指头,但却没有多余的手指了,她愣愣的看着双手,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年轻的僧人摸了摸女孩的发顶,眸光浅浅似盛了一捧月光,无限温柔:“你也去吧,你不属于这里。”
女孩呐呐看了他半晌,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朝外小跑着寻大叔去了吧。
僧人牢房内的两名商客也早被士兵带走了,至此,牢房内只余他一人。
阿沅看着他拖着沉重的锁链,又重回了阴暗的角落中。
这人……看着不像坏人啊?
可是,她分明在里正的记忆里看到,就是他将琯琯镇于潭底的,她不会看错的。
是他太会伪装了,还是……???
不对,坏人哪里会把“坏”字写脸上的?
就是他,她没有认错。
无论发生了什么,就是他亲手将琯琯镇于潭底的。
阿沅咬牙,偏过头,逼自己不再去看。
她想为琯琯报仇的,但是方才妖僧露的那手,她甚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大叔的额头却悬浮在空中,动弹不得。
光那一手她就知道,蚍蜉撼树。
她远不是妖僧的对手。
起码……现在不是。
她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
无论在季陵面前被他的威压压得动弹不得,还是此刻,还是半瞎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也是第一次,如此渴望强大。
好想好想变强啊。
现在的她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估计连方才那个小女娃都比她强。
她也就只能过肩摔摔病书生了……
思及此,阿沅忽然想起某个许久没有声息的人。
他……他不会真被她一掌……
阿沅连忙回头去找书生,却见书生正在埋头做着什么。
她拧着眉走过去,见他将地上的稻草绑在自己身上,一脸莫名其妙:“你干嘛?”
书生见她回头,凤眸骤然迸发光亮,说实话,阿沅蛮受用的。
阿沅心里藏不住事,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此刻消了一大半了,看来看去,这一大群人还是书生最顺眼。
阿沅不禁软了语气,甚至来了兴致好整以暇看着他囫囵将稻草绑在身上:“干嘛呢干嘛呢?这是什么新奇的玩法么?还是……”
书生双眸锃亮的看着她:“负荆请罪。”
阿沅一顿:“……你说什么?”
书生摇头晃脑道:“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我沈易……”
阿沅难以置信:“你就捆一身草指望我原谅你吗?”
书生愣了一下,忙道:“小生知道,稻草确是有些敷衍了,可……可时下确是也找不到荆条,下次,下次小生一定背上荆条再向姑……”
阿沅头也不回的走了。
神经病!
“姑…姑娘!阿沅!你等等我!”
她是脑抽了才觉得这书生看着顺眼的!
他不止人是纸糊的,脑子更是浆糊!
白瞎了一副皮囊!
阿沅闷头往前走,忽然,裙摆被扯住了。
“救……救命!救救我!”
是那个小道士。
小道士拽着她的裙摆,清秀的脸涕泗横流,嘴唇轻颤着,双眸俱是刻骨的恐惧。
“救我……救救我……”
瓢泼的血浸透了他半边身体,黏黏稠稠的血自他身下晕开,沾上了阿沅雪白的鞋底。
奇怪的是,闻到书生的血,阿沅神魂俱颤,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渴望。而这个小道士的血,却令她觉得……恶心。
就是恶心。
从喉头不断涌上来的,几欲作呕的恶心。
“救我……救……”
他死死抓着阿沅的裙摆,带血的指尖在她雪白的裙上留下一道一道斑驳的印记。
“怎么,你也要来么?”
阿沅怔怔的抬起头,霎时瞳孔紧缩,喉间犹如被扼住,说不出话来。
半瞎李匍匐在小道士身上,他一手死死摁住小道士的一边小腿,他干枯的脸上的一条条红色纹路疯狂开始游动,自半瞎李的脸游至他的手,钻出皮肉,疯狂往小道士小腿里钻!
阿沅骇的一声尖叫,却被小道士死死拽住裙角动弹不得!
“救我……救我……”
见小道士蠕动着向前攀爬,半瞎李一把拽着他的小腿往下拖,阿沅的裙摆顷刻被撕裂了一角。
“跑什么?你方才答应老夫的一手一腿,天道可都听到了。你若拒绝,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放心,不该是老夫的,老夫绝不多要。你配合些,也少受点罪不是?”
“不……不!”
小道士的嘶吼声在整间牢房回荡。
阿沅呆愣在原地半晌,豁然起身捂住嘴忙不迭的跑出去!
途径最后也是最靠右侧的一间囚牢时,一道清冽的、犹如甘泉一样的声音将她钉在原地。
“施主,贫僧……是否曾在某处见过施主?”
那一角阴暗的角落,只有一丝银月的光辉洒落,似乎连月色也偏爱他,仅有的一丝月光落在他一张玉白的高洁出尘的俊容上。
犹如美玉生辉,他眸光浅淡的望着她,却……没有焦点。
原来他,看不见。
阿沅顿了一下,缓缓偏头看向他,紧紧盯着他毫无焦点的浅灰色双眸,许久未说话。
只有落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年轻的僧人许久等不来回答,他微微歪着头颅,双眉微蹙,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阿沅紧紧盯着他,一时屏住呼吸。
年轻的僧人侧耳听了一会儿,双眉缓缓舒展,自言自语道:“走了么……”
他……他没有发现我。
阿沅忽然吐了吐舌,两眼一翻,做了个鬼脸。
年轻的僧人依旧是侧耳倾听的模样,双目失焦的盯着虚空,连眉毛都没动过!
他!真!的!没!有!发!现!我!
那是不是意味着……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替琯琯报仇了?!
“阿沅,你在干什么?”
书生骤然出现的声音叫阿沅吓得差点蹦起来!
年轻的僧人寻声看去,表情片刻的错愕,忽的笑了:“原来施主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