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复日日
在雷光淹没一切之前, 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山魈”身上亮起了一个传送阵。
半空中,天诛的怒意全部击向了被罪业缠身的山魈魂魄, 天雷彻底遗漏了地面上这一个被穿之后的“山魈”,就像全然没发现她的存在。
沈丹熹扑上前去, 想要破开传送阵,可惜迟了一步。
光芒裹束着“山魈”的身躯,从地上消失了。
沈丹熹看到殷无觅冲入了半空交织的雷电中,他似乎还想要去救那山魈,可惜最后一道天雷之威非他个人之力能挡,他的身影被雷电撕碎。
“沈丹熹。”
身后忽然传来喊声,沈丹熹随着声音回头,看到来人时惊讶地睁大眼睛,对她的执着感到不解,“你来做什么,不应该……”
不应该躲得远远的吗?
雷声嗡鸣将她的声音淹没了,所有的一切都消融在雷电炽烈的白光中。
白拂音的身影宛如沉入水里的画像,融化消散,一缕流光顺着她最后抓来的指尖缠绕上她的手腕,化为一道熟悉的刺青。
沈丹熹盯着手腕刺青,恍然了悟。
头顶又是一声轰然炸响。
巨大的雷柱从天而降,携带着浓云里积蓄的所有雷电威势,劈落至奉神正殿。雷光一下淹灭了所有,就连天地好像都在这一道落雷里崩塌了。
沈丹熹的意识在刺眼的雷光中陷入沉眠,缓缓闭上眼睛。
姻缘双方陨灭于劫雷殃及,此方世界山河消散,重新化为绮丽霓虹。
契心石内第二根姻缘线断开的时候,晟云台上的诸人神情倒不见多少惊讶,毕竟有了第一回 的经验,大家心里也都有了准备。
只不过才两世而已,后面还有七世,神女殿下和阆风山主只要有一世修成正果,他们之间的姻缘契约就不会断。
月老盯着契心石内的姻缘线,不知为何,神情之中却透出一些迟疑。
沈瑱注意到他的反应,问道:“月老何故面有疑色?”
月老闻言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这么一点微小的情绪反应竟然都会被昆仑君察觉,遂起身如实回道:“老夫只是觉得,契心石内的姻缘线似乎浅淡了些许。”
不止浅淡了些许,还虚散了些许,再不复最初的凝实坚韧。
月老身为执掌姻缘的神,对契心石内的姻缘线自是要比旁人更加敏锐些,姻缘线虚散,意味着神女殿下和阆风山主之间的心契已然松动,即便他们才经历两世而已。
当初结契之时,坚如磐石的心意,不过才经历了两世,便开始动摇,这样的心意未免太过可笑。
沈瑱面沉如水,指腹轻轻摩挲袖口,有些后悔允准了他们解契,就连他也不曾想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心契竟如此不堪一击。
契心石内。
第三根姻缘线飘来,维系上沈丹熹和殷无觅二人心口,姻缘线上金光流淌,分流各自心中,凝成一段新的情丝。
沉眠于霓虹彩光中的人忽而动了动,竟有挣扎之意。
霓虹波动,契心石的意念化身再次显露出形迹,它垂首打量着沈丹熹,惊讶地发现就算沈丹熹的记忆已经再一次被清洗成为一张白纸,但她魂上依然缠缚有一道浓烈的怨恨之气。
当姻缘线中的心意流淌入她心间的那一刻,顷刻就被她魂上缠缚的怨气吞噬了,连一点波澜都未生出。
情丝竟然在她心中难以成型。
契心石只掌姻缘,只关注二人之间的姻缘线,并不关注其他,它无法探究她魂上怨气成因,亦无意去探究。
它伸手搭上姻缘线,感受了一番姻缘线另一方的情况,殷无觅的心意现在依然坚定如同磐石,不可转也。
他们能在契心石前成契,二人当初的心意自然是受到它的认可的,在契心石看来,姻缘是这个世间最伟大之事,真挚的爱情绝不该输给她魂上的阴暗怨气。
契心石的意念化身静默良久,最终决定,这一世便让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过去,重历彼此生情的过程,找回相爱的初心。
还有那个不请自入的第三人,上一世契心石为他们择定身份,推入轮回时,特意为他择选了一个从头到尾都该与沈丹熹对立的身份。
契心石从历史长河抽取出这段已发生的过往,在石内重现,按照原本的轨迹。白拂音嫉妒成性,在沈丹熹风光之时,她只能将这些晦暗心思藏在腹中,当沈丹熹跌落下来时,她该是第一个上前去落井下石,践踏她的人。
当发现自己那两个表哥都心悦她时,这种嫉妒之心被催发到极致,她们该水火不容,不死不休才是。
只不过契心石没料到,嫉妒之心到了他身上,最终会被扭曲成这样。
为了防止他再过多插足进姻缘线双方的关系里,契心石这一次决定将他阻隔得远远的,让他们之间绝无可能再产生交集。
没有什么比那一处只进不出的幽狱更为合适。
契心石内霓虹荡漾开,重新铺开山河世界。
……
漆饮光醒来许久了,可天地在他眼里依然是漆黑的,他在心中估算着时间,自他醒来大约已过去十二个时辰,或者更久。
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太阳升起。
四周晦暗无光,什么也看不见,就连神识放出去,也像是放入虚无,难以感知。
唯有簌簌的声响环绕在四方,有一片片轻盈如雪花的东西飘落在脸上,不多时就在他身上积累起厚厚一层,但这东西没有寒气,不是雪。
漆饮光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记起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世,契心石选择将他流放,它似乎笃信他逃不出这一个“流放之地”,绝无可能再插手进它的姻缘线双方之间,于是便不再像第二世那样,花费力气抹消他的记忆。
是以,漆饮光又记起了所有,记得他借助寄魂花潜入契心石随着沈丹熹一起轮回转世,记得他的目的是不折手段地拆散她与殷无觅。
第一世,他成功了。
第二世,他不知道结果如何,他猜想,在沈丹熹将婚约的信物毁坏时,他们的姻缘线应该是断开了。但最后一刻,沈丹熹不顾一切追随在殷无觅身后跑入劫雷中,又让他不敢确定了。
可惜结果已成定局,不论他现在如何后悔,都无济于事了。
漆饮光只能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当下,他得尽快适应身体,找到出路,回到沈丹熹身边。
当他试图起身之时,才发现自己四肢骨骼皆已僵化,连动一动手指都极其费劲,为了将他流放至此,也不知契心石为他择定了一个什么身份。
脑海里空空如也,他没能从这个身份里接收到一星半点的前尘往事。
漆饮光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去一点一点软化自己僵硬的肢体,他起初还能在心里估算时日,后来便渐渐不行了,在这种漆黑无垠、一片死寂的地方待得太久,会让人逐渐丧失对时间的感知力。
等他终于掌控了自己的肢体,能够坐起来时,他已全然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漆饮光慢慢从灰烬中站起身,于无边的黑暗中,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寄魂花在他与沈丹熹之间产生的因果牵绊非常微弱,微弱到近乎没有,让他心头空落落的,完全失去了方向。
他确实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离开这里。
昆仑神域,雷电如织。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雷罚还未结束,雷光像密网一样覆盖在昆仑山巅,昆仑神域中的生灵,只能隐约从电光中看见神君时隐时现的金身法相。
这一场雷原来是针对昆仑君而来,可昆仑君犯了何种过错,竟然引得天怒?
沈丹熹在雷光之中睁开眼睛,瞳中神色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空白的眼中才渐渐有了神采,像是终于从睡懵的状态下回过神来。
“雷?外面的落雷是怎么回事?”沈丹熹走到窗边,望向昆仑山巅密集的雷柱。她在梦里好像也经历了一场雷暴,最后好像还死在了雷光牵连中。
她醒来后梦里的景象便飞快地从她脑海里淡去,让她想要回想都无迹可寻。
可昆仑巅上的雷光却是实实在在的,她搓了搓手臂上耸立的汗毛,隔着这么远,她甚至都感觉到了雷光中瘆人的天威。
曲雾在她身后道:“殿下不记得了?主君从外回到昆仑后,不知为何,便引动而来这一场天罚,雷罚已持续了一天一夜。”
沈丹熹表情一怔,随着曲雾的话语想起了前因。
她只记得前些日子,父君和母神曾发生过很激烈的争执,父君当时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昆仑,甚至连她为他准备的,庆贺他从人间历劫归来的礼物,都没有抽空看上一眼。
沈丹熹还为此生了好一场闷气,想着等父君回来,定要找他要个说法。
她等啊等,等了快一个月,父君终于返回昆仑,可她还没来得及与他见上面,父君便独自去了昆仑之巅,迎接这一场天降罚雷。
明明是才发生过的事,沈丹熹现在想来,却觉得这些事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现在身处其中,情绪却难以调动起来。
沈丹熹看着天边落雷,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她觉得她应该会很担心父君才对,可当下她的心里,的确没有丝毫担忧的情绪。
曲雾也察觉了神女殿下的异常,偏头看向她,疑问道:“殿下先前提过,说主君带了一个人回来,可能与他的天罚有关,您想要去见一见那个人,现下还要出去么?”
“去,当然要去。”沈丹熹说道。
自她晓事以来,快要一千多年的时光,沈丹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父君和母神发生那样大的争执,父君一意孤行,不听母神劝告,甚至对彼此动了手,到现在她的母神都还在浮玉台里闭关未出。
沈丹熹没能听到他们争论的内容,母神仓促闭关之后,她又无人可问,等待的这一个月来,她心中实在是好奇。
她直觉父君偷偷带回来的这个人,一定就是引得他和母神争吵,也导致他被天雷降罚的罪魁祸首。
完整的昆仑分为两个部分,除却昆仑神域外,还有一部分坐落在人间。
沈瑱没有将那个人带回昆仑神域,但还是将他安置在了昆仑位于人间的那一片地界内,沈丹熹身为昆仑神女,能与昆仑的山水心生感应,即便父君布下了重重法阵禁制遮掩那人的气息,沈丹熹还是找到他了。
曲雾道:“主君上晟云台接受罚雷前,命陆吾神将封锁了昆仑山门,殿下……”
沈丹熹摆手打断她,“无妨,你不用跟来,我自己去就行。”
她说完,不等曲雾再接话,身形已化作流光飞出熹微宫外。
昆仑之巅的雷罚未停,整个昆仑都因为这一场威势惊人的落雷而蛰伏,就连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天墉城中都寂静无比,家家关门闭窗,长街上不见一个人影。
沈丹熹横掠天墉城,很快便到了昆仑山门前。
昆仑山门紧闭,陆吾神将把守山门,没有主君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可这一座紧闭的山门却拦不住沈丹熹,她以前没少违背父君的禁令,偷跑出去,早在山门上留下了好几个供她偷潜出去的出入口。
陆吾神将被昆仑巅上落雷威吓住,全然没有察觉一道幽微的流光从山门下飞逝而出。
昆仑山处于人间的一部分山体,被称为下昆仑。下昆仑虽未被纳入昆仑神域中,但它毕竟是神山的一部分,灵气从仙山神域降下一点,也足够滋润万物。
是以,人间的昆仑山域,一直以来皆是山青水绿,草木葳蕤,生灵众多,在人间亦算得是一处灵气充盈的洞天福地,群山之中建有数座玄门大派。
但沈丹熹前去的地方,却不在这些玄门大派中,而是群山脚下一座不起眼的人间小镇。
这座小镇属于某一座玄门的庇佑下,就算是在乱世当中,镇子里倒也还算安宁,小镇依山靠水,村民自给自足,很少与外界来往。
沈丹熹身姿翩然若随风飘下的一朵春花,落在小镇边缘处一座独立的小院里。
院子里,殷无觅穿着一身棉布麻衣,头发草草扎在脑后,正低垂眉眼,卖力地打磨着一根铁锥,想要利用这根铁锥撬开他脚腕上隐形的锁链。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绯色从天而降,他立即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撞,场面一时静止了片刻。
不知何时起了风,拂过不远处那一株梨花树,纷纷扬扬的花瓣从树冠飘出,如一场春雪洒落到两人之间。
殷无觅定定地看向飘飞的梨花之下的身影,心脏噗通噗通跳跃,眼神中的悸动压过了他稍显阴郁的神情,让他眉间阴云散开,显露出了少年人纯粹的慕艾心思。
这本该是极其浪漫而唯美的一幕。
沈丹熹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心底翻涌起难以抑制的恶意,立即对他生出杀心,她指尖结印,半空飘飞的梨花齐齐一顿,倏地化作片片飞刃,朝他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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