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复日日
曲雾摇了摇头,仔细回禀了他们来到这处瀑布之后发生的事,“我们查来此地,看到这处瀑布,便想要靠近细看,只是没想到一走进瀑布的水雾中,人就会飞快被水雾吞噬,不见的三人就是先后在水雾里消失的。”
沈丹熹破解过好几座画境的法阵了,她左右看了看,对身旁之人道:“漆少主,借你的鸟食一用。”
“瓜子仁么?”漆饮光说着,听话地从袖中取出装鸟食的锦囊,放入沈丹熹手中。
沈丹熹倒了一把瓜子仁出来,用力一掷,洒入瀑布溅起的水雾中,与此同时一个延时的法阵也随着那一把洒出的瓜子仁成型。
时间在那一小片法阵的笼罩下变得极其缓慢,就连飞溅入阵光中的水雾都悬滞在半空,让人能清晰地看到一粒粒细小的水珠。
弥补的水珠与瓜子仁相撞,其中有一部分水珠在相撞的那一瞬间,清透的水珠霎时转浓,化为一滴墨汁包裹住瓜子仁,瓜子仁穿过墨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粉色的桃花瓣从半空飘下,落入水潭之中。
这一处桃花林遍地都是飞落的桃花瓣,人被墨汁击中,化作桃花飞散,岂不就如同消失了一般么?
“看来阵眼确实在这座瀑布之中了。”沈丹熹说道,抬脚便要往瀑布里走。
延时法阵的光芒往外扩开,将整个瀑布都笼罩进了法阵当中,飞落的水帘在法阵之下,变得柔和起来,但飞溅到半空悬滞的水珠依然密密匝匝,几乎找不到可以穿行入内的途径。
沈丹熹身形化作一道蜿蜒的流光,如蛇一样从半空密集的水珠间隙中穿过。
漆饮光将自己缩成了一只指尖大小的蜂鸟,跟着入内。
曲雾留在瀑布外把守着阵眼入口,点了一批昆仑侍卫随同神女殿下入阵眼,这毕竟是昆仑君亲手布置的画境,就算有殿下布置的延时法阵相助,想要躲开密布的水珠亦不是容易的事。
又有几人不甚沾染到水珠,立即便被水墨化作了桃花,走得最深入的一人也没能越过那一道瀑布水帘。
沈丹熹穿过瀑布,落到瀑布后方狭窄的山洞口,山洞内悬着一张空白的画卷,正是这一座桃林画境的法卷卷轴。
她听到后方嗡嗡细鸣,回过头来,便见一丁点儿大的小鸟沿着她的路线飞入。
延时法阵撑了这么许久,恰在这一刻崩解,法阵崩解之后,被延迟的时间会以更快的速度流逝,漆饮光在瀑布之水哗啦落下时,往里疾冲,沈丹熹亦下意识回手接了他一下。
她属实没料到这只鸟有一身的牛劲儿。
沈丹熹被撞得往后倒退两步,直接跌出了画境中的山洞。
漆饮光从撞上她时,便极快地变回了人身,跌下时抱着她的腰硬生生转了一圈,想让自己垫在下方。
然而在落地之前,他们先被吸入了一团漩涡当中,在跌入漩涡的一刹那,漆饮光瞪大眼睛,看着神女殿下的身形极速地缩小,嘭地一声,变成了一只青色的蛤蟆。
他惊愕地喊道:“殿下?”
可话音出口之后,却变成了一声响亮的“呱”。
沈丹熹和他一样手忙脚乱,四肢在半空胡乱踢蹬,两只蛤蟆齐齐滚落地上,沈丹熹体型较大,差点别把漆饮光砸死。
沈丹熹连忙移开几步,让他能从自己肚子底下爬出来,漆饮光抬起前爪看了看,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的话音出口,全变成了一连串的蛤蟆叫。
幸而沈丹熹和他变为了同一个物种,能听懂他的叫声,她扭了扭头打量四周,他们跌出画境之后,不知被吸入了什么地方。
这地方看上去是一座废弃的破庙,庙宇坍塌了大半,到处长满了杂草,横梁斜在地上,垂挂着破烂的红布。
现下是落日时分,乌云笼罩头顶,天光正一点点黯淡下来。
庙堂中间的神龛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一个女子被按在歪斜的供桌上,随后一个男人压在了她身上。
“王爷,你醒醒,你冷静一点!”那女子受惊的声音传来,不停地挣扎,想要推开他。
漆饮光和沈丹熹两只蛤蟆蹲在一根折断的庙柱下的草丛中,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男子伟岸的背影,以及他一身深墨色的华服。
男子的动作粗暴至极,呼吸声极其沉重,显然已经失了理智,他用力按着挣扎的女人,将腐朽的供桌压得整个坍塌下去,两人一同滚落至地上。
漆饮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什么,立即转过来看向沈丹熹,他动了动唇,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成了一声蛤蟆叫。
漆饮光:“……”
沈丹熹似已预料到他想说什么,挪动这个还不太适应的身子朝他靠近两步,用神识传音道:“这不是真实的场景,我们被吸入了某人的记忆涡里。”
她抬起前肢指了指神龛前的两人,“相必是他们其中一人的记忆,我们掉进别人的记忆里,就只能依附在这记忆里原就有的活物之上,看这庙里荒芜破败,也就只有些蛇虫鼠蚁了。”
沈丹熹已经认出了庙堂中间滚在一起的两人,她曾经在殷长霄的记忆里见到过他们,一个是大荣那位三皇子厉廷澜,另一位便是攻略了沈瑱的阿娆。
厉廷澜的状态显然不对劲,他满脸通红,脖颈上青筋嶙峋,双眼因喷薄的欲望而通红,看上去不像是个人,更像是一只发情的野兽。
但这只发情的野兽,最终却阿娆的哭声清醒了一瞬,他抬起手,用力地一口咬在自己手腕上,鲜血顺着嘴角滴滴答答落下,用疼痛刺激自己清醒过来,从她身上翻身侧躺到一旁。
喘着粗重的气息说道:“阿娆,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找朗克舒,我这么久没回去,他定会察觉不对,会沿途寻过来。”
阿娆拉拢凌乱的衣襟,扑过去按住他流血的手腕,“我走了那你怎么办?”
随着她的再次靠近,厉廷澜额角的青筋突得更厉害了,伸手推开她道:“别靠近我!你看到了,本王中了蛊毒,只会伤害你。”
他扯下腰间令牌丢到地上,“若是找不到寻来的侍卫,你便找一家农户,给点银子请他们收留一夜。”
他用力甩了下头,竭力维持清醒,提醒道:“阿娆,记住了,要找有妇人女眷的人家,快走,别和我待在一起。”
阿娆犹豫片刻,最终捡起地上令牌跑出了破庙,她离开不久,头顶轰隆一声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厉廷澜毒发得厉害,得不到纾解,浑身的血管快要爆开,从皮肤底下渗出血来。
他艰难地爬到歪倒地的神龛背后,躲进神龛后的阴影里。
沈丹熹没有去看神龛下的厉廷澜,她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神庙的破门,果然没过多久,雨中再次出现了那一道苗条的身影。
阿娆被雨淋得浑身湿透,重新踏入庙中,依着地上的痕迹朝神龛后找去。
她刚越过一道断木,就被一道黑影扑上来按到地上,匕首的冷光一闪而没,天色更暗了,厉廷澜听到她吃痛的惊呼声,认出她来,手中匕首及时偏移开,没有伤到她。
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沉重,厉廷澜没问她为什么回来,只道:“你知不知道你回来会发生什么?”
阿娆犹豫片刻,抬头凑近他道:“可我做不到丢下你一个人不管。”
后面所发生的事可想而知,暴雨笼罩了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庙内庙外的雨声一样大。
沈丹熹和漆饮光头顶上方便是一个破开的大洞,倾盆的大雨砸落到身上,并没有实感,这一切的确只是一段过往的影像。
那些声响被遮掩在暴雨的哗哗声中,并不明显,但漆饮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他几次想要抬手去捂沈丹熹的耳朵,抬手之时看到自己粗短的蛙掌,又只能收手。
这样做实在有点太刻意,殿下若是不想,她定会自行摒除这些杂音。
漆饮光兀自坐立难安,好半晌后,终于忍无可忍神识传音问道:“殿下,我们……难道要听完么?”
沈丹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才发现那一边的声响已经越来越大,就连暴雨声音都遮掩不住了。
“想要出去,得找到这个记忆涡的裂隙。”沈丹熹回道,仰头打量四周,从连缀成珠的雨帘中捕捉到一道蛛网似的裂隙闪过,“是那里!”
沈丹熹扭头猛地将漆饮光撞入裂隙中,她也跟着蹦入。
裂隙被他们二人撕裂得更大,将这一团记忆旋涡惊散,雨声逐渐消失,庙宇和夹杂在雨声中的声响也随之消散。
出来的第一刻,漆饮光便立即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确认恢复人身后,松了口气,回身接住从溃散的记忆旋涡中跌出来的沈丹熹。
记忆残景散去,周围露出一片枯败的土地,地面遍布着交错的干裂沟壑,放眼望去,所见之处黑沉沉的一片,早已没有了半株灵植,只剩下枯死的桃木枝杈躺在地上。
枯枝之间残留着许多死去的禽兽尸骸,不祥的死气盘桓在地面上,让人一踏入此地便忍不住掩住鼻息。
这一片地界才是遮掩在虚构的画境之下的真正的昆仑山水,已死的昆仑山水。
厉廷澜的记忆残景怎么会出现在昆仑的死地内?
光看殷长霄的那一段记忆,沈丹熹本以为那个阿娆是被厉廷澜强迫成亲的,现在看来倒不是这样的,她似乎不仅攻略了沈瑱在人间的历劫之身,还攻略了本应由他辅佐继位的帝星,然后导致了他们二人反目成仇。
“那一个女子,和契心石里一世中那个山魈娘娘很像。”漆饮光说道,寻了个话题化解他们中间窒息一般的沉默,“难道现实当中,她没有死在雷劫里?”
沈丹熹抬步往前走,“山魈的确陨灭在了劫雷下,这个阿娆只是占了山魈身躯,就像沈薇占了我的身躯一样,来达成他们想要的目的。”
沈丹熹在涅槃火中时,他们曾神识相贴,漆饮光分享了一些她的记忆,是以知道沈薇的来历,她只这么一说,他便也懂了这个阿娆的来历。
“天外之天。”漆饮光呢喃道,“殿下会想看一看另一片天地吗?”
沈丹熹偏头看他,“你想么?”
漆饮光摇头,“如果看另一片天地的代价,是天塌地陷,毁了这个人间,毁了昆仑,我不愿。”
沈丹熹眸光动了动,恰在这时,死气沉沉的枯竭之地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宏伟的王府大宅,她一把拉住漆饮光,站在原地不动,任由这一片记忆旋涡在身周铺开。
这一回他们进入记忆涡的时候有了准备,化身成了这记忆当中的两名侍卫。
记忆残景中又是一个入夜时分,王府下人举着烛火一一将廊下灯笼点亮,宅院的主人看上去刚刚沐浴完,身上带着潮润的水汽,只披着一件睡袍,衣襟大敞地坐在软榻上。
他阴沉着表情,身上的皮肤发红,脖颈上青筋浮突,看上去和上次一样,蛊毒又将发作。
沈丹熹和漆饮光候立在门外,见一行侍卫快步从外进来,中间夹着三个打扮妖娆的女子,进来后拱手行礼,说道:“王爷,这三个姑娘是怜春阁的头牌,听说是最会伺候人的,属下已先让医师检查过,都是干净的。”
厉廷澜摆了下手,侍卫们利落退下,阖上房门,将那三位烟花女子留在了房中。
漆饮光皱眉盯着那一扇门,手指动了动,雀翎剑在体内躁动,很想拔剑一剑砍了前面那一间荒淫的屋子。
不过没等他动手,便见先前那侍卫去而复返,来到门前,犹豫再三道:“王爷,阿娆姑娘牵着王爷送她的那匹马,不顾阻拦出城了。”
屋内一阵东西落地的响动,厉廷澜一把扯开门,眉间都是怒容,“为何?”
“是属下失察,在带那三个姑娘进来时,被阿娆姑娘看见了。”侍卫猛地跪到地上,“请王爷责罚。”
厉廷澜踹了他一脚,“一个女人都拦不住,废物!”
侍卫叩首道:“她手里拿着王爷的令牌,侍卫们实在不敢拦。”
厉廷澜蛊毒未缓解,额上热汗涔涔,草草拉上衣袍,亲自带了人去追,在出城不远的地方将阿娆拦截下来,将她强硬地拖进马车里。
车厢里传出阿娆不屈的怒吼,“厉廷澜,你放开我!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厉廷澜气笑了,“嫌我脏?”
“你就是个谁都能上的鸭子,鸭子都没你脏。”阿娆骂道。
她挣扎得太厉害,整个车厢都在晃动,厉廷澜只好道:“你看清楚了,本王的蛊毒还没有缓解,我还没碰她们。”
马车上的动静小了点,厉廷澜笑道:“怎么,你不想别人帮我解,那你来帮我解?”
马车行驶在路上,车轮骨碌碌转动,厚重的幕帘掩住了里面的动静,周围护卫的侍卫全都静默无声,往城门返回。
漆饮光默默看了一眼旁边的沈丹熹,揉了揉眉心,这位王爷的记忆,怎么全是这种东西。
“这是他散落出的第二段记忆了。”沈丹熹盯着摇晃的车厢,“看来这片死地当中必定有他的一魂,主掌记忆的魂魄,是爽灵。”
沈丹熹接掌昆仑印,自也知晓了人间大乱的原因是帝魂遗失,从宋献的汇报和冥府那里的反馈,沈瑱这么些年找回了一些帝星散落的魂魄,尚还有一魂二魄不知所踪。
没想到其中一魂竟被藏在了昆仑的死地之中。
沈瑱一心想要遮掩枯竭的山水,不准任何人靠近,画境布下后他自己也从不曾踏入这些死地,恰好叫人利用了他的这种逃避的心理。
不仅在死地之中布置下传送阵随进随出,让昆仑山门形同虚设,还将帝魂藏匿于此地。
沈瑱不入死地,冥府更不可能寻到昆仑境域内,这真是一处完美的灯下黑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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