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宁
娘亲在世时教过她说话的方式。先说对方想听的, 或赞美对方,再说自己想说的。
沈灵书按着娘亲的办法,准备循序渐进,引出她最后想说的主题——
认真分开,好好告别。
陆执黑眸盯着她,忽地唇边掀起笑容:“江太医同孤说的是,没有半个月,袅袅还下不来床。袅袅故意隐瞒病情——”
“怎么,袅袅要走?”
沈灵书眼睫颤了颤,她从未和陆执提过回扬州的事,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思路被打断了,她飞快思索着要怎么把话圆回去。
少女心绪杂乱,惴惴不安的神色都一一落入男人眼中。
更加落实他的猜测。
他从那张雪白小脸上读到了躲闪,嫌恶,抗拒。
他的心情一点点沉到极点,随后凝结成冰。
陆执从袖中拿出一明黄圣绢,轻轻抖了开,遒劲刚挺的字迹赫然陈列在尊贵的圣旨上。
他淡淡道:“孤已向父皇请旨,袅袅日后便是这东宫的太子妃,你走不了。”
沈灵书美眸渐渐瞪圆,苍白的小脸染上血色,脱口而出问:“你说什么?”
陆执不言,只晃了晃手中帝王亲笔。
金灿灿的帛面,饱满墨迹被日光晃得耀眼明亮。
沈灵书闭眼,丝衾下的指节渐渐蜷曲在一起,水葱般的指甲嵌入掌心软肉,细微的疼痛叫她回过神。
再睁眼时,那水眸已然红了一圈。
沈灵书试图让声音平静下来,可还是克制不住的发颤,她有些痛苦揉着头发道:“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这亲事就不算成……”
陆执轻轻揉着她的发顶,刻意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试图安抚着她的慌乱不安,亦是安抚着自己。
安抚着自己,不要再做出伤害袅袅的事。
不要打破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
“袅袅,我曾说过,我想要你。这门亲事成与不成,你说了不算。”
“何况太子妃之位,万金难求。”
他温柔的朝她笑着,唇边的话却形同软.禁。
沈灵书后怕的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宫殿,脑海里不由自主勾勒起以后的生活。
她会被他囚.禁在这座偌大的东宫里,如同缠线木偶,任他摆布,索取。
再眼看着他左一个侧妃,右一个良娣的娶回来,袖中混着别的女人的香气来吻她,要她,说爱慕于她。
她会被迫与那些困在深宫里的女人争宠,只祈求郎君的怜爱,雨露。
终此一生。
不!她自幼时起读书明礼,不是为了同一群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讨饭吃的。
那不是女子该有的结局,也不是她的宿命。
沈灵书心中阵阵反胃,眸色亦变得坚定。
她扬起那双漂亮的眼睛勇敢的直视他,掀唇回应:
“可我不要你。”
陆执便也这般与她对视,只是那双清冷的眸渐渐漆黑,深邃,森然。
沈灵书知道她在做什么,是一个下位者面对上位者的挑衅,可她已经不在意他是否会因此动怒:“陆执,这世间求而不得的事太多太多,也并非这一件。你如今迫切的想要驯服我,不过是因为心中的占有和不甘。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我也根本不稀罕你的喜欢。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她平静的望着他,摆明立场。
陆执看着她,眉眼有一丝松动,指尖紧紧屈成拳头又渐渐松了下来。
良久,他淡淡道:“袅袅困了,孤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沈灵书望着男人离开的清贵背影,蓦地有些泄气。
又是和从前一样的方式。
她们之间的沟通永远说不到一个点上。
他只说他想说的,对于她的话避而不答,视而不见。
可有些事不是这样装聋作哑,便可遮掩过去的。
灯火如昼,将房间照得温暖明亮,可沈灵书的心底,却骤然关上了灯,只剩黑暗。
她不会嫁给陆执,亦不会如他所愿。
采茵端着净面的水盆和帨巾,绕过屏风走进来,见床上的姑娘还在发呆,心中思忖着,这是和太子殿下又不欢而散了。
她端着水盆跪在榻前,轻声道:“姑娘,洗洗脸歇下吧。江太医嘱咐了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伤才好得快一些。”
沈灵书一边净面一边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少倾,她放下帨巾,看向采茵:“你如今还能出宫吗?”
采茵愣了下,旋即点头:“可以的,姑娘。如今姑娘深受太子殿下喜爱,那些宫人对女婢也还算客气的,姑娘是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东西吗?”
闻言,沈灵书一双漂亮的眼睛动了动,声音放得轻了些:“明日你出宫,去把咱们在京城置办的房产和铺面都退了吧。”
她顿了顿:“还有那间当铺,让周叔叔回徐州老家吧,不用留在京城了。”
采茵刚开始还点头答应,可听到周叔叔时,她顿觉不对,听出了蹊跷:“姑娘,你是要回扬州吗?”
沈灵书沉默,眼底挣扎的很痛苦。
刚刚和陆执争吵了一番,她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陷入了一个左右为难的分叉口,一旦做出抉择,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她想回扬州,就代表着要她放弃沈家积年的忠臣名声,阿耶和娘亲用性命换回的荣耀,爵位,都要舍弃,甚至被扣上奸臣骂名。
她重生这么久以来的努力都要白费,不过是白折腾一场,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她可以离开陆执,开始过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日子。
沈灵书自认为娘亲最想看见的,便是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康无虞的过完这一生。
第二个选择便是假意与陆执求和,与他浓情蜜意,妾如丝柔,等他查到了证据后再想办法离开。
沈灵书把心中所想说给采茵听。
采茵走到床边,看了眼窗外。
起雾的楹窗下五步一灯,十步一哨。
护宫守卫,何等森严?四方宫墙,何等严密?
她略担忧道:“姑娘想立刻回扬州应该不行。不过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无论姑娘选择哪一种,奴婢都会全力以赴。”
沈灵书眸中闪过一丝怅然。
是啊,采茵说的没错。
她之所以能和曹家退婚,除了曹夫人联合萧后使的手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曹家是臣子。
可陆执是天子的儿子,她若退婚,扫得便是天家颜面。她贸然抗旨不遵,到时候她这条命,一定会被嘉元帝悄无声息的解决。
沈灵书凝眸想了会儿,一个大胆的计划悄悄在她心中浮现。
“姑娘,夜深了,您快些睡吧。”
纱帐外传来采茵的唠叨声,沈灵书闭上眼睛。
她是有些困了。
——
翌日天蒙蒙亮,采茵便起床去按着江太医的方子熬煮汤药。
等到沈灵书醒来时,花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和上午要喝的药。
糯米凉糕、芸豆卷、碧粳粥,配着两小碟子酱菜,开胃可口。
沈灵书想要快快好起来,破天荒的没有再让采茵端下去,只是喝完药后她叮嘱道:“封五百贯送进小厨房,日后你我要吃什么用什么,走我的账。”
采茵讶然,却也立刻点头。
她明白,姑娘这是不想欠太子殿下的。
只是亏欠二字一旦写起,何有尽头?
鞭痕结痂,只是还未完全愈合,她现在下不了床。
沈灵书盯着窗外极好的日光,心中盘算着。
既然决定暂时留下来,那么她就要想一些办法催陆执能快一点找到证据,亦或是去挑衅萧后,令她气急发难。
眼下的陆执已经请旨求娶自己,那么就算是为了门面,他一定会护住自己,护住未来的“妻子”。
所以她不怕。
只是她现在被困在这床榻之上,动弹不得,着实有些急切和委屈。
眼看着窗外秋日盈盈,院子里的银杏树叶落了一地。
她懊恼的倚在榻上,美眸眨啊眨的,采茵刚想去找个画本子两个人逗个趣,便听见二门上宫女道:“见过大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沈灵书眼眸亮了亮,顿时坐直了身子。
不多时,一阵绵软的脚步声,海棠吟春屏风后走进了道高挑纤长的身影,陆月菱穿着一身湖蓝色对襟宫装,衬托得她肌肤雪白,玉腰盈盈一握。
“月菱姐姐。”沈灵书抬手朝她伸去,羽睫湿糯,唇边哽咽。
陆月菱自然的接过,握着她的小手,妩媚的凤眸也是浮着一抹莹润:“看见袅袅没事,我便放心了。”
沈灵书与她十指相扣,雪白小脸轻轻贴着她的臂弯,软声道:“若没有月菱姐姐送江太医去,袅袅怕是没命在这里。姐姐大恩,袅袅无以为报。”
对待亲近的人,小姑娘仿佛天生就会撒娇。
陆月菱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我之间,不许再言这个。”
说着,她倒是想起了什么,美眸起了好奇的心思:“袅袅,你和景宴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在云山寺遇刺,景宴替你挡剑的时候我便想问,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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