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宁
沈灵书“哦”了声,平静的问他:“采茵在哪?你能不能放了她?”
太子似乎一怔,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他自嘲笑笑,下意识想起身,却牵动着肩膀上的伤,这一下疼得他眼冒金星,唇齿打颤。
陆执咬着牙,声音暗哑:“去叫凌霄。”
沈灵书点点头,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去正碰上凌霄端药进来。
她顿了顿,侧开身子给他让路。
凌霄看见小夫人神色恹恹便知道殿下醒来了,脚底下顿时生风小步跑到里边。
“殿下,我扶您喝药。”凌霄刚说话便被男人打断。
陆执道:“把采茵带上来。”
沈灵书脸色有些惊喜,可复又蔫了下去,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戒备。
她不信他会有这么好心!他一定是在憋着什么坏水要同她交换!
凌霄瞥了眼小夫人,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放下药碗照做。
“袅袅,过来。”陆执低低唤她。
沈灵书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不愿意在坐在榻上,敷衍道:“你说。 ”
“ 你走吧。”陆执别过头,声音带着哑,没有再看她。
帷幔轻晃,氤氲着几缕离别。
沈灵书不可置信的扬起杏眸,似是不敢相信一般,重复了句:“你说什么?”
陆执闭上眼,袖下的指骨攥到几近发白,面上声音寡淡:“孤放你走。”
“采茵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陆执未言,只抬手将帷幔拢了拢,将两人视线隔开,再不能对视。
到了最后一刻,他依旧未从她口中听见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
全是她的采茵。
“姑娘!姑娘!”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沈灵书顿时起身朝外看去,便瞧见凌霄带着采茵朝这边走。
采茵穿戴整齐,一下子扑到沈灵书怀中,唇边呜呜哭着,“姑娘,我终于见到您了!”
沈灵书鼻尖发酸,忙扶着她的手臂,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急切问道:“你可好么,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饿着?”
采茵哭着摇头,她看了眼帷幔后的男人,哽咽的声音压低了些:“殿下将我带走后便一直锁在屋里,每日茶饭从来不缺,还送来换洗衣裳,只是不让我出门去找姑娘。姑娘,你没事?你有没有伤到哪?殿下他……”
采茵不敢问,怕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沈灵书摇头,语气带着刻意轻松:“没有。走吧,咱们回王家。”
采茵惊讶的看了眼床榻,又看了眼身后凌霄,见他丝毫没有抓她们的举动,这才放心下来,欢欢喜喜道:“太好了,姑娘!”
主仆两人径直朝外走,直到最后,沈灵书那背对着屋内的身形始终未有改变。
她的步子轻快,松弛,她从未有一日觉得这般解脱!
人走远后,凌霄站在门外目送后冷不防瞥见门口走进了一大波人。
他顿时进屋,压低声音道:“殿下,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亲卫长宋引大人到了,还带着一队人马。”
“不见。”男人声音冷淡,带着闷闷的意味。
凌霄叨咕道:“殿下病还没好,确实不应该见客。”
过了一会儿,凌霄没忍住,又问:“殿下,您真的放小夫人走了?”
陆执道:“嗯。”
“真的不去挽留一下么?殿下你们到底怎么了?”凌霄不死心问。
陆执声音发闷:“她把孤甩了。”
第45章 悔恨
陆执翻过身子, 刻意压到了左肩的箭伤,肌肉牵扯着伤口传来的痛处霎时蔓延全身。
他疼得嘴角抽动,却又想细致的体会了一下这宛如灭顶的痛楚。
袅袅, 这样的痛处, 能不能敌过你心伤的一分?
帷幔轻垂,光影重重叠叠散落在男人的脊背上, 蜷曲,颤动,无言。
凌霄眼看着榻上便可知是什么光景,这个时候他不能多嘴, 可是刚煮好的药又凉了!
半晌, 他端着药碗下去吊在炉子上温着。
殿外,宋引前来觐见, 见房门紧闭,不免提着剑找到耳房去:“凌侍卫, 殿下还没醒?”
凌霄想起那句“我被甩了”, 点点头,“诚实”道:“殿下这次的伤比较重,确实还没醒。”
宋引闻言, 皱起眉心:“长公主殿下此行将我派过来就是为了让护送回京,二皇子如今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眼看着到了年关,此时陛下身子时常不好,若储君不在京中, 朝中后党肯定要蠢蠢欲动啊!而且若是给扬州地方官知道殿下在这, 难免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凌霄没敢接茬,如今殿下同沈姑娘闹掰了, 心性不定,他也不敢做担保殿下下一步去留。
空气凝滞,耳房内一时只剩炉子下的“咔嚓咔嚓”爆火星子的声音。
宋引又急问:“殿下何时能醒?眼下刺客一波接着一波,扬州城已不安全了啊!”
凌霄想了想沈姑娘走时决然,殿下弯过脊背,他杵在俩人中间动也不敢动的情形,嘴角抽了抽:“宋大人,我真的不知。”
宋引唉声叹气离开。
他心急如焚,长公主殿下身边没了自己,在京中便多了一分危险。
凌霄搬了个矮几继续烤炭火,重新煨药。
亥刻十分,罗帐轻动,低沉的男声骤然从深夜传来:“沈灵书!”
陆执睁眼,看着漆黑如墨的长夜,喉结起伏着,冒着冷汗。
他又做梦了,无需辩驳,他便知道这是上一世。
上一世,除了那夜亲近,他甚少与她说话,不曾知道她的小字袅袅,也不曾知道有关于她的一切。
他用着父皇,太子太师自幼教导的处事方式去对待沈灵书。
陆执依稀记得他十岁时跪在殿前,老师言辞恳切:“殿下贵为储君,要心怀万民,可朝堂之事存错综复杂,诡谲云涌,很多事情要想做成,做好,殿下便要摒弃心中情长,不看过程,只看结尾,方可一碗水端平,为朝政之长久计。
他自知轻薄了女郎,便理所应当给她一个身份。她沈家要遇难,他便替她去查清罪证,还她一个清白。
他总想着,等着一切尘埃落地,等他们成婚,他们还有好长的时间可以慢慢相处。他会试着为她改变,试着去学习怎么爱一个,怎么当一个好夫郎。
可情深缘浅,已不容许人有来日。
她用两世在自己的心口上一笔一划写上了她的名字,然后带着憎恶的目光,转身潇洒离去。
陆执捂着心口,任那股酸涩的痛苦慢慢的蔓延四肢百骸,他弯着身子,指骨攥得发白,发颤。
他不可抑制的闭上眼。
脑海里糅杂出来的零碎记忆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从前被他轻易圈禁起来的姑娘,如今,他连见她一面的资格也没有。
他卑劣如斯,岂敢奢求原谅……
陆执睨着窗外霜月,恍然觉得,没有她的夜是无比漫长。
——
冬月的清晨带着霜气,饶是拢着炭盆屋内也还是暖和不起来。
采茵早早起床去打热水,拢了个汤婆子动作小心的放进沈灵书的被衾下,可还是把她吵醒了。
采茵对上那双剪水的杏眸,微微抿唇笑道:“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沈灵书睁眼看了下窗外,天光大亮,她伸了个懒腰,想着道:“也该起了,昨日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我怕惊扰到外祖母,今日咱们收拾收拾便回家!”
采茵点头,端上了水盆后看着萧瑟的屋子,不好意思笑了笑:“姑娘,咱们好像没有什么能收拾的。”
沈灵书面上一怔,恍然反应过来,她唯一的包裹昨日落在了陆执那,当时想着快点离开就没去拿,何况那里边除了几个干饼果子只剩一套薄裙。
如今天已入冬,她和采茵身上穿的还是出逃那日的粗布麻衣。
要以这样的形象回王家么?
沈灵书闭眼,仇人的嘴脸赫然浮现在眼前。
她那个大伯母多半又会奚落她,连带着对母亲不敬。
小姑娘想定:“收拾收拾,待会儿咱们去买身衣裳!”
采茵面露拮据,摊开手:“姑娘,奴婢身上只剩下一点贯钱,怕是不够,姑娘那里还有么?”
沈灵书眨了眨眼,旋即摇头。
她所有的身家都在那破布衣裳上了,连个口袋都没有,荷包里的银两在上京城时就花没了。
沈灵书下意识去摸了摸发顶,却只摸到一头柔软的青丝,她又摸了摸耳朵,也是空空如也。
她在东宫时所佩戴的首饰基本都是他送的,临走时也都褪得干净。
小姑娘以手支颐,黛眉轻轻拢起,却不妨被什么东西硌了下,她看了眼,自己手腕上从不曾褪过一日的玉镯。
上好的翡翠,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碧绿色。玉分为二,中间用金色镂空腰带镶嵌着,是母亲王碧留给她的遗物。
采茵见姑娘盯着那翡翠玉镯顿时出声阻止:“姑娘,这是老太太当初给夫人还有各房大娘子的,也是夫人佩戴多年最后给您留下来的,不能当啊!”
沈灵书轻轻抚了抚那镯身,玉质温软,触手升温,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曾经佩戴此玉的样子。
她道:“无妨,回家后再赎回来就好。”
王碧的女儿要干干净净的回家,不能丢了她的脸。
扬州城乃江南富庶之地,街市繁华,虽不比上京,却也有独特的地方特色。
主城区西直门一条林立长街,乃是最热闹的地界。
商肆林立,人群熙攘,叫卖声并着吆喝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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