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宁
江淮顿了顿,眉目探究:“沈妹妹,你是不是碰上什么难事了?”
隔壁雅间内,太子斜倚在后边的嵌松木软椅上,神色淡漠,带着游刃有余的气质,对面宋引拿着这几天明察暗访的证据喋喋不休,说完最后,宋引问:“殿下,今夜扬州知州赵章想请您府上一会,您见是不见?”
“微臣觉得此番刺客和他多有干系,且扬州税收积年累月的对不上,圣人曾勒令彻查可始终没有肃清,官官相护,单凭一个地方官知州,他没有这个单子,背后定是有靠山!”
“殿下?”
耳边宋引的询问接连不断,可陆执恍然不觉,满脑子都是男人那句——沈妹妹,你是不是碰上什么难事了?
不是拼了命也要离开他,回到王家么?
怎么如今过不好了?
沈灵书一怔,心中淌过一阵暖流,可还是出言婉拒道:“都是家事,等祖母回来就好了。”
江淮问:“她们为难你了?”
其实这答案不难猜出,沈妹妹当年离京是奉了皇命,可府宅内多少也有眼热的,妒忌的,如今王家老太太礼佛未归,沈妹妹骤然回京,恐不会如此顺利。那些个后院的手段,果然到了哪家都会这样。
可是她不愿说,江淮也不愿再为难她,只问:“江家在扬州也有旧宅,一直有仆从打理着,沈妹妹若愿意的话可以去住。若妹妹不愿,我给你迷-药便是。”
沈灵摊开掌心,朝他伸去:“多谢江哥哥。”
为了避嫌,她选了后者。
江淮唤了门外等候的小童,耳语几句,那小童便从箩筐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包。
“这是乌头,南星,莨菪碱,麻叶,川乌制成的迷烟,一经点燃,可数个时辰不散,寻常壮汉吸入也会昏迷不醒,但对人体无害,至多晕上多半个时辰。”
江淮又递出第二个纸包:“这是解药,提前服下便可保神志清醒。”
沈灵书拿过药包,抿唇道谢:“多谢江哥哥。”
江淮起身,望着她柔弱又倔强的身影,淡淡纠正道:“江淮。”
沈灵书小脸羞红,她知道自己忘了他名字的事被戳破了,声如蚊呐:“多谢江淮哥哥。”
“沈妹妹,日后王家再见。”江淮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隔壁嵌紫金竹屏风后,陆执轻轻抿唇,锋利的轮廓扯起一抹弧度。
江淮哥哥。
好亲热。
宋引扯着脖子喊:“殿下,殿下?属下刚刚说的您听见了么,这赵章宴请,咱去么?”
陆执回神,神色淡淡:“去。”
“不过地点,孤定。”
宋引猜不透太子在想些什么,又提醒道:“殿下,咱们何时启程回京?”
陆执想了想,“五日后吧。”
——
酉时三刻,西直门摘星楼。
绵延五层的酒楼呈扇形铺设,鳞次栉比,灯火明亮,人来人往。
到了饭点,西直门最繁华的两间酒楼望月楼和摘星楼的客人永远是这条街上最多的。
赵章带着几个下属从马车上下来,早有小厮去报信,摘星楼老板四娘笑容满面走出来迎接:“赵大人,多久没来四娘我这了,蓬荜生辉呀。”
四娘夫君早死,来扬州时还是个寡妇,却用了不到一年的时候开了这摘星酒楼。
背后金主是真,可四娘这风月场上的手腕也是真。
就好比赵章途径她时轻轻怕了一下她的臀.部调笑,四娘立刻眼神示意小厮将赵章引到摘星楼三层,最贵的那一间。
一万两千贯。
这摘星楼的总价也不过区区三千五百贯。
酉时末刻,一辆墨盖华贵的马车停在摘星楼门前。
宋引,凌霄先下了车,随后替贵人掀开帘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平常百姓人家到了掌灯时分,劳作了一天,该是歇息的时候,而富家公子,官宦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隔壁宿安客栈二楼最东边的一间客房里,沈灵书吹熄了灯。
采茵拿着火折子,盯着那放在支摘窗下的一小截迷香,哆哆嗦嗦问:“姑娘,靠谱么?”
沈灵书美眸同样严肃,事到如今,她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只能相信江淮。
“点吧。”沈灵书转身插上了门栓,指节亦颤抖不已。
现在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迷香上,若是夜里刺、刺客来了,好歹能拖一阵子足够她们出门喊人。
采茵将火折子对准迷香的捻线上,不多时,一股淡淡的香味自窗边燃起。
香线歪歪斜斜,一半没入了风中,一半吹进了屋里。
采茵退回到床上,拉好帷幔,沈灵书将身上的被衾也披到她身上,两个人并排坐在,身子缩在丝衾里,只露出两个圆圆的脑袋,盯着那香线发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雪,支摘窗被吹得“呼呼”作响,香线摇曳将熄。
幽暗的雨雪夜,蓦地和那夜遇刺的情形十分相似。
沈灵书脊背僵直,想起那直朝自己眉心而来的弓箭,心中阵阵后怕。
“姑娘,你困吗?”
黑夜中,采茵幽幽问道。
沈灵书听着她的声音,仿佛催眠一般,眼皮耷拉着,只觉得身子乏得很。
“那解药,是不是过期了……”
四周幽暗,阒然无声,没人回答。
——
刀剑交.叠的声音被滂沱的雨雪掩下,宋引持剑,一刀抹了那刺客的手臂,将其生生擒住,大掌按着他的喉咙,塞进去个滂臭的汗巾,将其拿下!
宋引拖着那人,看着客栈外七零八落的倒下的尸体,喘着粗气道:“去报官!”
不多时,一个下属匆匆赶来:“宋大人,不知是谁提前去报官了,官兵正朝这边赶来。”
宋引点头,接下来的事就看殿下了。
摘星楼三层雅间内。
黄梨木长桌摆了两桌,上边摆着用金银器呈着的珍馐,桌前的山水嵌紫竹屏风前,四位肤白腰细,姿容婀娜的舞姬正卖力的翩翩起舞,白花花的手臂被烛光染上了一层碎金的欲.色。
赵章推杯换盏,杯杯意在陪好太子殿下。
反观陆执,左手斜倚着左膝,神情虽淡然,可眉眼处游刃有余的风流和不羁,显然也是入了迷的。
赵章一杯酒下肚,心道这太子殿下金玉一般堆出来的人来到他扬州这销金窟还有不动容的?
这几个瘦马可都是摘星楼数一数二的翘楚。
“来,给贵人敬酒。”赵章酒劲上来了,遥遥一指:“就你了。”
被点名的玉翠含羞带笑,袅娜走上前。
陆执压下眼底的嫌恶,低垂的羽睫落下阴影,心中骂道宋引办事效率忒低,怪不得入宫多年,在姑姑身前还只是个长公主府亲卫长。
他淡笑了声,审视玉翠的眼神含着笑意,又似多了几分柔情,像极了阅女无数的富家公子。
玉翠近身替他倒酒,雪白柔夷不小心蹭到陆执手腕。
陆执眼色沉了下去,抬手抹了抹腕上被触碰过的地方。
想服侍他,上京那些一等一的世家贵女都没机会,遑论一个瘦马。
不过为了等宋引,陆执面无表情的接过那带着女子体香的酒杯。
正在这时,大门被猛地踹开,随着“砰”的一声,一个好死赖活着的人像死狗一样被踢了进来。
舞姬们吓得惊慌失措,软绵绵的相互抱着尖叫。
赵章肥硕的身子抖了抖,吓一哆嗦,酒杯洒了一地。
“殿……大人。”宋引改口:“隔壁客栈出现了大批刺客,大半已死,只余下这个活口,听凭大人处置。”
陆执眼神淡漠,缓缓抬起了手。
凌霄顿时起身,舞姬们知趣的退了下去。
人都走干净后,屋内彻底暗了下来。
太子唇边噙着笑:“赵大人,你的地界儿出现了刺客,作何解释?”
赵章看着那地上宛如死狗一般的人,面色惨白,身子发虚。
他想了想,佯装暴怒:“大胆!何人指使?!你又意图谋害何人!”
刺客被塞着口巾,佝偻着身躯,口中呜嗷个不停,愣是发不出声音。
赵章转头讪讪笑道:“殿下,想必这就是一般的小贼,仇杀的事下官见得多,下官这就送他去府衙,别饶了您清净!”
太子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案,棱角分明的轮廓下,眼底的疏离显得愈发沉重。
太子恍若未闻,食指点了点桌面。
宋引即刻将那口巾拿下了下去,重获新生的刺客当即指着赵章道:“大人,是他!是他让我去刺杀宿安客栈那两位姑娘!”
“你!”赵章愠怒:“休要血口喷人!”
刺客看着赵章毒舌一般的眼神,身子下意思颤抖,可他想起方才旁边这位宋大人折磨他用的生不如死的手段。
刺客“哇”的一声,猛地吐了口血,身子不住痉挛:“大人,太痛了!我实在受不了就全招了,包括您城东私宅的那些往来票……”
赵章抬腿踹翻了桌子,提剑刺入他的喉咙,温热的鲜血喷的丈二高,刺客连哀嚎都来不及。
赵章转身恭敬道:“殿下,贼人污蔑,恐污了您的耳朵,下官……”
“哦?是么?”
太子淡淡打断他,带着笑意的眸子泛着寒,声音骤然变色:“是否污蔑,孤命人查一查便知。”
赵章心知纸包不住火了,也不遮掩了,脸色一沉:“殿下以为?您如今还走得出扬州城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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