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光泡芙
江淮眉梢一扬:“哦?小姑娘真是勇气可嘉。”
【勇气可嘉?江神是想说不自量力吧】
作为成名数十年的殿堂级演员,老戏骨江淮在观众心目中早已封神。
【没有自我介绍就算了,她怎么连作品也不报一下?】
【这个音乐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靠,前奏一响我的鸡皮疙瘩就起立敬礼了!表演系学生的血泪!】
【滴,上戏学生卡,弗吉尼亚,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评委席上,大魔王亲自报幕解说:“选手表演的是经典戏剧《风中玫瑰》选段,《弗吉尼亚之死》。”
薛冰微讶,低呼一声。
即使是从不关心文学艺术的人,也听说过弗吉尼亚的名字。
弗吉尼亚,英国乃至欧洲艺术史上最璀璨的星辰,标记了一整个辉煌时代的诗人、画家、戏剧家、雕塑家和哲学家。她开创的风格延续至今,六个多世纪以来,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
“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个弗吉尼亚。”江淮接过话题,“这部戏剧根据她的生平改编而成。”
一时之间,连弹幕也偃旗息鼓。
没有人问是哪个弗吉尼亚,因为全世界只有一个弗吉尼亚。
这位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艺术家,传奇的一生坎坷多舛。襁褓丧父,生母改嫁,早年丧夫,孀居再醮,在家族荣誉凌驾于个人性命之上的时代,出身没落贵族的弗吉尼亚三度更换自己的姓氏,这也构成了她的罪名之一。
讽刺的是,艺术家身后百年,曾经煊赫一时的姓氏一尽褪色,历史铭记的,唯有弗吉尼亚这个名字,熠熠闪光。
观众席响起了抽气声,夹杂着议论。
“这一幕是全剧的高.潮,拥有七重人格的天才艺术家,在命运的折磨下精神奔溃,疯癫致死。”
“极限时刻情绪激烈变幻,七重人格,喜怒哀乐,每一种人格对应每一种情绪,都是截然不同的表现。”
“演员相当于要在十几分钟内,完成28种不同的状态极限转换。”
科普完,傅绍安捏了捏眉心。
“近年来,很多学校将这个选段列入了表演系的必修课教案,我也观摩了几次课堂展示……恕我直言,都像笑话。”
“笑话”的尾音未落,直播弹幕和微博话题下,已经同步刷起了#拒绝侮辱弗吉尼亚#。
【漂亮妹妹我是有好感的,但是碰瓷大艺术家大可不必】
【从来不看弗吉尼亚原型的任何影视作品,都是尬演】
【不看+1,没有人能诠释女神】
【在伦敦和巴黎分别看过《风中玫瑰》,掐头去尾来这么一段,可不就是笑话么】
系统也劝退黎绯:【弗吉尼亚的表演难度系数太高,几乎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任务一旦失败,宿主会……】
——那就让她不成功便成仁!
黎绯直接切断了与系统的感应,闭上了双眼。
四周黑暗,观众与评委各色的目光皆隐没于阴影之中。
舞台中央,一束光打了下来。
恍若古典月色诗意的清辉倾泻,洒落于少女纤薄的肩,羊脂玉般的白皙肌肤,覆了一层莹润的光晕,几近易碎的剔透。
脆弱的美感,却更突显出她的坚定。
这一刻,少女是舞台上唯一的光。
第三章
黎绯闭上眼睛。
熟稔的音符落入耳中,令她不期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当时,黎绯的事业跌入谷底。
恰逢知名导演林语桐正物色新电影的女主角,没有试镜资格的黎绯,辗转打听到林导是戏剧迷,便去求得剧团团长让她上台。
《风中玫瑰》震撼全场,也打动了业界最挑剔的名导。
演出视频流传出去后,黎绯一度被称作“小弗吉尼亚”,自此握住了命运递来的救命索,演艺道路一帆风顺。
时隔多年,黎绯再度在光圈里折下腰。
——再救我一次吧,弗吉尼亚。
这一幕落在评委眼中,只觉得那花瓣般纤细柔弱的少女,仿佛突然之间变了个人。
黎绯低着头,抱紧双臂,瘦削的肩止不住地颤抖。
十五世纪的法兰西,一个暴风骤雨之夜。
晚年的弗吉尼亚背井离乡、众叛亲离,只身独居巴黎郊外,呕心沥血创作的《风中玫瑰》诗稿却毁于一场大火。
她抱着残存的诗稿冲进迟来的雨中,这个被世人打上“疯子”烙印的女人,却呐喊出了流传千古的名篇。
大提琴发出钝重的哀鸣,濒死的荆棘鸟一声声啼血泣诉。
舞台上,少女重重地跪了下去,扬起手臂,诗稿如同白鸽一般,纷飞散落。
她的眸中迸发出疯狂的火焰,连脸颊都微微颤抖。她就像是被迫和孩子分离的母亲,朝前方艰难地伸出手,奋力挣扎着,最终,却只能徒劳地垂落。
这是《弗吉尼亚之死》一幕,最经典的开场,也是最难的开场。
没有任何事先的铺垫,意味着演员需要具备极高的角色代入力,极强的情绪爆发力,以及对后续演出强大的自信心与掌控力。
这么多年,江淮在世界各地看过了数十场《风中玫瑰》,见证了诸多版本的《弗吉尼亚之死》,只有英国国宝级戏剧演员Melinda Connery真正用绝了这个开场。
黎绯,会是第二个么。
嘈杂的观众席渐渐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台上的少女紧紧攫住。
薛冰共情能力比较强,已经融入了故事氛围:“刚刚一瞬间,好像真的看见了活着的弗吉尼亚……”
方以航摸着自己的手臂,咋舌道:“我的鸡皮疙瘩都在起立敬礼了。”
唯独傅绍安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双手交叠的姿势,出卖了他的真实内心。
了解傅绍安的人都知道,这代表大魔王开始认真了。
后台休息室内,徐念梦目不转睛地盯着直播屏幕,嗤笑一声:
“不过是哗众取宠。”
黎绯并不关心舞台之外发生的事情,她只专注于舞台本身。
接下来的表演是弗吉尼亚的交际花人格,这里有一段难度极高的足尖舞,换作曾经的黎绯毫不费力,但是对于她如今一走路就痛的腿,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黎绯站起来,一条腿高高抬起。她忍着剧烈的疼痛,仅靠另一条腿支撑全部的重量。汗水从脸庞滚落,有一滴直接落入了眼睛,氤氲了她的视线。
黎绯全然不顾,已然忘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弗吉尼亚的世界。
与其说黎绯自信于她的演技,不如说,黎绯真诚地信仰着弗吉尼亚。
诗人一生饱受病痛折磨,那笔耕不辍的身影,半边都倾斜于死亡的阴影里。
但对于自幼确诊绝症的黎绯,何尝不是一样?
自出生的那一日起,死神的镰刀便犹如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于黎绯的头顶,紧紧跟随着她,比起娱乐圈的狂热粉丝,有过之而无不及。
罕见的病症,拉丁文直译过来的学名漫长而晦涩,年幼的黎绯甚至还没有完整记忆它的发音,便已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手术,周而复始,均以失败告终。
如同一个闭合的莫比乌斯环,注定无法解开。
护士在病床前,为第二天即将进行手术的小女孩诵读睡前诗歌。
而从枕边的第一本诗集开始,十五世纪的诗人和年幼的她之间的缘分,就开始了。
在黎绯心里,弗吉尼亚从来不是一座伟大却冰冷的艺术雕像。
当黎绯想要成为弗吉尼亚时,她从未失败。
足尖的疼痛愈演愈烈。
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里最经典的比喻,小美人鱼走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渣上一样疼。
安徒生没有说谎。
但黎绯硬生生忍了下来。对于从小被病痛折磨的孩子来说,隐忍是一种习惯。
少女踩着节拍旋转翩跹。
系统也为黎绯捏了一把汗,原书女主初评级跳舞,就是因为脚疼失误而惨烈收场。
然而此刻,美艳绝伦的少女,宛如一朵真正的玫瑰,层层绽放于舞台之上。那肆意张扬的明艳笑容,足以让人忽略,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飞扬的华尔兹舞曲中,黎绯娴熟地欲拒还迎,优雅地推杯换盏,游刃有余地走在尖锐的刀锋之上。
只她一人,便演出了一场欧洲中世纪觥筹交错的盛装宴会。
结束了这一段,黎绯松了口气,转过身继续。
或许是骤然放松,钻心的疼痛突袭而来,黎绯腿一软,竟然摔了下去。
“啊!”薛冰捂着嘴叫起来,面露不忍。
傅绍安回过神,表情复杂地注视着台上的少女。
演技很好,可惜基本功不过关,但也值得一个A。
大魔王低下头,将那张一直被冷落的A牌拿出来,但下一秒,耳边突然传来压低的惊呼声。
傅绍安抬起头,顿时有些错愕。
黎绯并未直接站起,而是顺着摔倒的姿势,高高扬起头颅,一把扯开绸缎发带,微卷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
少女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着,面色涨红,仿佛头痛欲裂。
伴随着螺旋式阶梯上升的音符,黎绯摇摇晃晃起了身。
“原来刚才的摔倒不是失误,”薛冰不自觉替她松了一口气,“是故意设计的转折啊。”
可下一秒,少女踉跄着后退的动作,让薛冰的心再度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