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乌鸦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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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函宫内。
黄昏犹如粘稠的蜂蜜一般将橙色的光投射在厅堂内,容璧正为元钧介绍今日的菜色:“花椒芽炒牛肉,香椿芽炒鸡蛋,马兰头拌豆腐,春笋咸肉汤,紫藤饼,嫩韭饼子。”
元钧含笑:“今晚吃的都是春,卿卿好心思。”
容璧看他双眸看着她专注又温柔,心尖又微微一颤,低了头为元钧布菜,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们如民间夫妻一般,一日三餐,一饭一蔬,都相对而食,太子仿佛是这世上最温存的良人,待她极尽小心,让她几乎沉溺在这小小宫室里的朝朝暮暮中,竟有了一生一世都将如此的错觉。
元钧接过汤勺,亲自为她盛汤:“孤看卿卿今日似乎有些不适,早点睡才好,何必还要亲自做菜,让他们做便好了。”
容璧轻声道:“日日都是我做,怕他们多想,宫里事多。”
元钧知道她是看到那日搜宫,心中有了顾虑,宁愿日日坚持亲自下厨,也不愿被人看出什么来。他心中歉疚,低声道:“不必担忧,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
第101章 兵谏
用过晚膳,元钧和容璧仍然和之前一般漫步在夕阳下。
橙红的霞光中,太子神清气朗,雍雍穆穆,容良娣则娉婷窈窕,纤丽若不胜绮罗,一双谪仙似的人物或倚着九曲桥边喂鱼,或折花簪花,抚琴调笑,只是神仙佳偶。
青犼卫负责守卫的禁卫们这些日子得这位容良娣赏了许多吃食,此时看着也不由艳羡,低声议论着:“贵人这真是神仙日子,好生快活。”
“皇后被废,太子恐怕很快也要起复了吧。”
“难说……不过我看太子在这温柔乡有美人相伴,乐不思蜀呢。”
于寰正从外边巡查完每一个夜班岗位,转入内听到他们议论,轻声叱道:“不可议论主子。”
禁卫却只不如何怕这位于统领:“统领这次得升了大统领,怎还不请我们吃酒?”
于寰前日才得了晋升,这些日子朝臣不少都陆续给他送了礼示好,说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此刻面对这些一直以来的兄弟们,难免也带了些笑容:“值班结束后回营房那边,我让内膳房那边治了一席,烤了羊肉和乳猪,值夜后回去兄弟们乐乐。”
一时众人不免都精神一振。
于寰拍了拍他们肩膀,诫勉了几句让他们不可轻忽,看了看又问道:“今日沈安林还是告病?”
青犼卫的笑了:“是,听说似乎确实是病了,确实不敢入内服侍,怕过了病气给太子。东宫侍卫这些日子没了沈统领约束,越发散漫了,日日只记得吃,太子也从来不苛求他们的,这差当得太轻松了。”
于寰摇了摇头,但看菜圃里果然几个东宫侍卫和内侍们正在给菜浇水,也知道如今他们也只能干这些活,没了心气,也没前途,必然是过一日算一日的敷衍。也不理会,又叮嘱了几句防务,便出了宝函宫,在各宫内兢兢业业巡视了一回,才回到了青犼卫禁卫的营房内。
营房的平日点名用的广厦敞厅里,烛火高照,已摆下了几桌宴席。下了值的青犼卫的禁卫们脱下了禁卫软甲,换上了轻便的便服,聚集在一侧的赌桌旁。人人满脸振奋,眼神专注而炽热盯着一旁头家摇动的骰子盒,赌局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铜板在他们之间来回移动,伴随着每一次下注,都会引起一阵紧张的气氛,然后响起赢家的欢呼声和输家的咒骂声。
于寰走进去道:“仔细些吧,怎么又赌上了?”
那边禁卫们看到于寰进来,嬉皮笑脸道:“这不是等于大统领您过来了,咱们才好开宴吗?闲着也是闲着!”
一时众人都放下了筹码和骰子,簇拥着于寰推着他上了首座,欢声笑语,满口恭贺。
桌上摆满了极其丰盛的食物,有烤得金黄的羊肉串,油光发亮的炙肉,还有新鲜时蔬和各式新巧当季果子点心。
内膳房那边听说是贺大统领升迁,自然是着意奉承,尽力趋奉,挑的全是最好的进上的食材,这些都是他们平日难以享受到的佳肴。
只可惜为着第二日还有兄弟们要上早班,酒只是非常淡的果酒,甜丝丝的,只有些酒意罢了,不免有些美中不足。
众侍卫有为于大统领斟酒的,切炙肉的,火盆中燃烧的木炭发出温暖的光亮,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侍卫们脸上洋溢着放松的笑容,彼此之间开着粗犷的玩笑,谈论着今日宫中发生的趣事或是交流着京城哪里有好酒新奇菜式的消息。
侍卫们也都不断上前给大统领敬酒,于寰谨慎了这么久,初履新职,虽然一开始还惦记着不好喝多,但众人轮着上前敬酒,也不太好不给面子,浅浅喝了几杯。
后来又有御膳房的小内侍送了两坛羔羊酒来:“闻说于统领晋升,这是我们唐公公亲手制的羔羊酒,用的黍米、嫩羊肉、杏仁、梨子酿成,特特命小的送来孝敬大统领的,庆贺大统领升职,前途光明,鸿图大展。”
说完小内侍已伶俐地将酒罐上的泥封拍开,于寰本来还想拒绝,酒倒出来,灯光下看晶亮透黄,芳冽非常,一股醇厚酒香弥漫开来,众禁卫全都喝彩起来:“好酒!”“我还是第一次见羔羊酒呢!”
手下们平日负责宫禁,职责繁重谨慎,不许调笑,如今难得放松为于寰庆贺,于寰念在同袍份上,想了想没有阻止,众人为他敬酒,也又喝了一杯,只觉得那酒蜜甜顺滑,醇厚非常,果然是难得的美酒。
小内侍笑道:“公公说了这酒就是口感好,不上头的,还能健脾胃、益腰身、大补元气,大统领只管放心喝吧。”
于寰只能命人赏了那小内侍:“多谢唐公公惦记,偏了他好酒了。”一边又警告道:“要换早班的,不能饮酒,留一些给值夜下来的兄弟们。”
小内侍拿了赏钱,笑嘻嘻告退下去了。
近卫们轰然应着,有了上好的美酒,侍卫们看于寰态度并不如何严厉,越发敞开喝起来,不时有人起身拿着酒壶,给自己或同伴斟满酒杯,然后一饮而尽,美酒让他们的情绪更加高涨,也让这场聚会更加热闹。
于寰又喝了几杯,感觉到酒意上头,有些热起来,感觉再这样下去不行,索性起了身来借口解手逃了席,直接回了自己的营房房间内,打算喝些浓茶解解酒,虽然明日不当值,但他是大统领,陛下若是召唤,他也是要随叫随到的。
他推门入了房内,只觉得头越发晕起来,解了佩刀扔到一旁,脱了软甲,在桌子上倒了杯茶喝了,便倒入床榻内,打算歇息一下。然后才躺下床榻,便立刻感觉到了里头一个温软馨香的身子,他吃了一惊要跳起来,只见那女子抱住他含笑:“大统领,本宫仰慕大统领已久,只求大统领一夕之欢。”
灯光昏暗,于寰醉眼朦胧,一眼却已看出来这是二公主元亦雪,整个人已惊出一身汗,连酒都醒了几分,待要叫人,对方却已经吻了过来,他手臂酸软,待要推开,却整个身子都酥软一团,醉如烂泥,他心知是中了招,一般的酒哪里会如此,然而对方暖而滑的少女身子已贴了过来。
于寰一去不回,敞厅里就越发热闹起来,酒喝足了,少不得骰子又拿了出来,重新赌了起来,笑声、交谈声、赌局中的叫嚣声,在寂静的宫廷中,显得格外热闹。
黑夜如最深沉的夜幕,宝函宫内却早已静了下来。
如往时一般,容璧和元钧很早便熄灯上床,容璧睡在内,元钧在外,却除了那一夜,一直十分守着君子之礼,衣不解带睡在一侧。
容璧开始还觉得有些羞赧,但后来却渐渐习惯了这种相濡以沫一般的安静。
这夜她闭着眼睛躺在内侧,闻着身侧太子身上传来的丝丝缕缕的沉香味和匀长的呼吸,也早早就睡沉了。
而在深深的荷池下的密道里,之前刚刚填上了一半的密道,已又被重新挖开了来。沈安林带着一群穿着东宫侍卫服的精干侍卫,从密道中鱼贯而入,在东宫侍卫后,是另外一群穿着玄甲的精悍兵士,全都佩刀森然前行,这么多人在狭窄密道内,却一丝声音都没有。
荷塘上的水榭内,盖子忽然被从内推开,东宫侍卫们犹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密道内钻了出来。
沈安林带了四个平日经常值守的东宫侍卫走出了水榭,提了灯,从桥上大步走向对面禁卫的值日房。
荷塘边站着的青犼卫已立刻发现了九曲桥上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
沈安林沉声道:“是我。”
青犼卫有些诧异,听着耳熟,看着对方提着灯穿着东宫侍卫服,有些诧异,等人走过来近了看到是沈安林,下意识行礼道:“沈统领。”
沈安林微微一点头:“辛苦了,不是说今天于统领晋升请吃饭么?你怎么没去?”
那青犼卫满心迷茫,沈统领不是告假吗?什么时候又进来了?但仍然服从着平日里的面上情:“值夜班呢,等换了班就去。”
沈安林微微一笑:“那我先过去贺一贺于统领了,这可是难得的喜事。”
青犼卫看着沈安林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灯也往前去了,桥上重新归于黑暗,禁卫忽然想起一事上前有些茫然提醒道:“沈统领,宝函宫已落钥了不能进出了……”他转过身,却没注意到沈安林背后的东宫侍卫在他身后举起了刀,手起刀落,用刀背敲晕了他。
九曲桥上源源不绝从里头奔出了一队一队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在黑暗中形成了队列,一队抽刀迅速向熟悉的岗哨边奔去,另外一队跟着沈安林到了值日房里。
沈安林走入值日房里,看里头的禁卫正闲着摇骰子玩,然而却也不敢大声吆喝,看到沈安林带着穿着盔甲的兵丁进来,手持利刀,全都赫然站了起来按刀。
沈安林挥了挥手微微一笑:“都是兄弟们,看在素日的情分上,弃刀不杀,若是顽抗,来日我会为诸位兄弟们祭祀的。”
青犼卫的暗卫们看着这一群数倍于自己的执刀披甲的悍然精兵面色骤变,再加上窗口打开,那里密密麻麻数位满开长弓的甲士,都知道无力回天,只能纷纷弃了刀,然后被捆了手足堵了嘴蒙了眼,连成一串关在值日房里,心中全都浮起一个问题:他们怎么无声无息地进来的?
寝殿内,容璧被元钧摇醒的时候,双眸尚且带着懵懂:“殿下,天亮了?”
元钧低头看着她,面色温和:“无事,有些事要处理,怕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你先出宫去,孤已安排了人送你出去,你两位哥哥都在外边接应你,也不要回小院了,你去公主府,好生歇着。”
容璧起身茫然看向窗外,窗外仍然漆黑一片,白缨和红缨过来服侍她披上了一身玄黑色的兜帽氅衣,为她着靴,和平日所著的裙袍绣鞋大为不同。
她转身看着元钧,严信也正在为太子着衣披甲,腰间佩刀,素袍上一一罩上皮甲,神容肃然,凛然生威,平日那文弱不羁的名士风度已全然消失,仿佛一把利剑被束缚在剑匣内许久,终于得见天日,熠熠生光。
披甲……带刀……
容璧忽然睁大了眼睛:“殿下?”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窜头顶,她声音微微颤抖:“殿下这是?”
元钧转头看向她,看这有着倾国之姿的小娘子面容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在静夜里犹如一瓣苍白的海棠花瓣,神情里满是温柔和歉疚:“今夜后,若是事不谐,公主也会带着你和你两位哥哥往靖北去,你可以继续在那里开你的店。”
容璧看着太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是殿下等的时机吗?”
元钧微微一笑:“是,万事俱备,时机难得,卿卿不必心忧。”
容璧想不出能说什么,只能道:“惟愿殿下心想事成,天下归心。”
元钧深深凝视着她:“若借得卿卿福气,心想事成——则必不负卿。”
第102章 禅让
天一观。
元自虚半夜忽然惊醒过来,身上出了一身汗,他倏然起身,身上的血液像沸水一样滚动,胸膛里的心脏咚咚敲着,心跳不规律地跳动着,时而急促,时而缓慢,仿佛在敲鼓,让人心烦意乱。
情绪像是被狂风席卷的海洋,波涛汹涌起伏不定。时而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燃烧,让人想要发泄;时而悲伤的阴霾笼罩心头,让他陷入低迷的困惘哀愁。这种情绪的波动让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法逃脱的漩涡之中,莫名想要大哭一场,又或者是大笑。
然而与那过分活跃多变的情绪和闪念相比,他的四肢百骸却分外沉重,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沉重而无力,那之前冲霄说是气感的气流在身体内流窜着仿佛找不到出口,麻痒,疲倦,眼皮突突地跳,眼睛干涩而沉重,每一寸筋骨都似乎在诉说着疲惫,让人无法提起精神,让人只想闭上眼睛,逃离这个纷扰的世界。
旁边值夜的两个内侍上前小心翼翼问他:“陛下可是要喝水?”
元自虚忽然转头瞪着他:“哪里在敲鼓?”
内侍一怔,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都茫然摇头,面上却现出了惶恐,最近皇上经常听到一些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开始他们以为是皇上修道有成,但随着皇上越来越歇斯底里,有时候狂暴如野兽,有时候又吃吃地笑,口里含糊呢喃和虚空对话,更像他们所认知的疯子。
元自虚侧耳倾听,低沉的鼓声在远处隐隐响着,像是远方传来的雷声,虚无缥缈,忽而清晰,忽而消失,断断续续,似乎带着遥远天际某种神秘的力量,穿透了夜的静寂,预告着不祥的征兆,震撼着他的灵魂。
鼓声渐渐清晰强烈,像战场上的战鼓,激昂澎湃,自己的心脏也仿佛应和着鼓点,随着那鼓声的节奏而跳动。
他忽然试图捂住耳朵,但鼓声却穿透了他的手掌,直击他的心脏,他感到自己仿佛被这鼓声讨伐,无处可逃。他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无意间看到旁边的两个小内侍惶恐畏惧地看着他,像看疯子一般,不安和恐慌在心中忽然激起,一丝清醒的意识开始在心头闪现,他忽然伸手将一旁的茶杯摔在地上!
两个内侍连忙跪下,外殿的李东福也已快速进来:“陛下。”
元自虚道:“叫冲霄来!”
冲霄就在侧殿伺候着,此刻立刻被李东福带了过来,他被吊了一夜后大伤元气,虽然被释放回来,却仿佛大病一场,面色枯黄,不再似从前神容焕发,颤颤巍巍上前拜下道:“臣见过陛下。”
元自虚瞪着他:“朕觉得浑身真气胡乱横冲直撞,在血脉中四处流窜,又听到鼓声阵阵,如天魔纵横,心神昏聩慌乱,难道是丹药有什么问题,朕走火入魔了!”
他声音嘶哑,说完这一席话,已出了一身汗,身上更觉得难受。
冲霄却大礼拜下,满脸喜色:“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为‘魔考’啊!多少修道人一辈子修不到的境地!”
元自虚怒道:“这鼓声究竟为何?”
冲霄道:“《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中有云:五帝大魔,万神之宗。飞行鼓从,总领鬼兵。麾幢鼓节,游观太空。”
“《上清隐书》玉清神霄王曰:凡鬼魔巧便变化万端,或沉或浮,或见或亡,或聚或隐,或藏或形,或气或死或生,或飞云中或治空洞,五色恍惚无有常形,如此皆承六天之运,受会于三天,在其度之内故得肆其凶丑。”
“高上消魔王曰:凡上真已成真人犹凶魔所试,何况凡学之夫耶。仙道得成,亦不被试者,皆是九天制魔保举,故魔宜先试其邪正也。得魔保举便白日升天,岂可为咎魔也。”
“道家有十魔,陛下听闻鬼鼓声,正是最高魔境魔,无定力幻境见神仙者。陛下念生慧光,脱离欲界,因此方遇天魔验心,正所谓‘无魔不成道’,修为愈高,其魔境则愈险,种种业障,惑心扰念,请陛下入定静心,止息杂念,观想内丹,唯见于空,证圣成真,则有望金丹大成,白日升天!”
元自虚听到冲霄引经据典,一一验证,果然那鼓声虚幻缥缈,震慑心魂,果然心定了几分,只见冲霄命内侍道:“再将金丹拿来呈陛下服一丸下去,趁此大好时机,借助金丹之力,内外兼修,以陛下清静之功,立身之德,定能大成!”
只见一旁小内侍连忙从丹匣里捧了托盘过来,上面一枚红丹滴溜溜如丹霞也似,暗香袭人,神秘又透着吸引力。
另外一名内侍则捧了服丹用的蔷薇甜露过来,元自虚盯着那枚丹丸,太阳穴突突跳着,鼓声仿佛越来越大,越来越让他不安,他伸手拈起那枚丹药,凝目而视。
一阵风忽然在殿内穿过,吹得烛火摇摇晃晃,幔帐也随之摇摇摆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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