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花非花捂着自己被撞红的下巴,挥挥手把蛮蛮赶到一边, 走到白飞鸿的身旁, 抬手压上她额前已经发温的巾帕, 掐指捏了个冰心诀,将沁凉的手掌压在她的额上,隔着柔软的巾帕, 那凉意沁入颅脑,缓和了发热的症状, 白飞鸿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喟叹,在巾帕下张开了眼睛。
她看不清花非花的神情, 只听见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
“怎么样,下任掌门不好做吧?”他的语调有点像心有戚戚,又像是在打趣她,“和那么多人打交道,还要记那么多宗门的资料,以及魔道的动向……体会到人前风光有多受罪了吧?”
白飞鸿又叹了口气,她闭着眼抬起手来,在花非花的额上重重一敲。
“说得这么容易,也不见你来帮我。”
她扯下巾帕,撑着扶手坐起身来,花非花自然地直起身,向后让了一让,好让她好好坐起来。
“一上午都没有见到你的人,跑哪儿去了?”
“我也有自己的朋友要招待啊。”
花非花垂下眼,笑着说。
他看着自己的长发搭在她的肩上,白飞鸿却一无所觉,只从小几上拿了茶来喝。他看了她低头时露出的白皙后颈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将那一缕长发从她肩上扯回来,虚虚握在手里,感受着其上沾染的体温。
“再说了。”他又笑,“不是还有林宝婺帮你吗?再不济多搭上一个云梦泽,他们这些大家子弟都是处理惯了这些事的。”
“你最近是不是特别阴阳怪气?”
白飞鸿抬眼看了他一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蛮蛮扑腾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般扯高了嗓音。
“我知道我知道!”单身时间等于出生时间的比翼鸟在白飞鸿肩上上蹿下跳,挥着翅膀利剑似的朝花非花一指,“这是吃醋了!”
花非花:“……”
白飞鸿又叹了口气,捏住蛮蛮的鸟嘴,露出温和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神情。
“别闹。”她的语调也很温柔,“再胡说八道,今天你就没有点心吃了。”
“嘎!”
蛮蛮猛地翻倒在她手上,露出红肚皮来,仅有的一只脚爪造作地抽了抽,单边翅膀盖住自己的脑袋,假装自己已经是一只死鸟了。
白飞鸿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把蛮蛮往肩上一放,便试图站起身来。
诛魔大典召开在即,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在这小憩一下还是多亏了林雪照帮忙……
然而,有一只手却在这时压上了她的肩膀。
“如果蛮蛮不是胡说呢?”
花非花扣住了白飞鸿的肩膀,慢慢从后面靠过来,他的长发凉凉地落在她的肩头,擦过她的脸颊,藤蔓一样将她包围。
她听见他的声音,不再轻浮,不再飘忽,与过去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郑重得让人莫名感到陌生。
他问:“如果我真的喜欢你呢?”
白飞鸿一怔,下意识想要推开花非花的手。
“别开玩笑了。”她皱起眉来,稍稍避开脸去,“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我没开玩笑。”
花非花攥住了白飞鸿推拒的手,死死抓在手心里,用力过度,甚至传来了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他近乎强迫地扳过白飞鸿的肩膀,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亮得像是有野火在烧。
“我没开玩笑。”他没有笑,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白飞鸿。”
花非花不笑的时候,一向很有压迫感,被那样一双眼睛逼视的时候,甚至会有一种自己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他是认真的。
白飞鸿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在心中明确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她缓慢地、却也坚定地将手从花非花的手中抽了出来。
而后,她用了与花非花同样的力气,将他从自己面前推开了。
“对不起。”她只说了这一句,便起身离开了这里。
蛮蛮扑腾了一下翅膀,安慰似的拍拍花非花的头,也追着白飞鸿跑了,徒留下一室寂静的空气。
在她匆匆的脚步远去之后,花非花依旧维持着先前那个姿势站在那里,许久,他方才将余温尽失的手掌搁在椅背上,而后,低低地笑出了声。
“我真蠢……”
他笑着,掌下的椅背却渐渐发出悲鸣,最后,传来一声破碎的脆响。
“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什么?”他嘲弄自己,“想也知道她不可能答应吧?”
不如说,不答应才是对的。
他这样想着,手上却越发用力,断裂的木刺扎进肉里,血流了出来,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仍是自顾自地笑着。
只不过他还是想试一试,试试看她会不会同他走。
然而白飞鸿一如既往地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她永远都不会选错。
“如此也好。”
男人松开手,唇边笑意更深,嘲弄也更深。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在笑的是自己,还是旁的什么人。
“如此……也好。”
她选了她的路。
他也选了他的。
原本就只是短暂交汇的刹那迷梦罢了。
时间到了,梦也该醒了。
……
白飞鸿独自走到了长留之山的大殿前,大典即将在这里举行,她却有些神思不属。
蛮蛮一路上都在她的肩膀上蹦来蹦去,叽叽喳喳,一会儿跳到左肩,一会儿蹦到她的头上,一会儿又在她的耳边扑棱个没完。
“我就说那小子对你不怀好意!不然怎么会有事没事就围着你转还整天送东送西!”
“难怪他一天到晚针对云小龙,对着希夷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跟你赌三块点心,他盯上你好久了!”
“嘿我跟你说,姐妹,绝对不要随便答应他,至少要让他追个百八十年的,男人都是贱·骨头,得到手了就不会珍惜了,整天想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比你多活了好几百年,听我一句劝,他爱咋追咋追,你可千万不能心软!”
白飞鸿:“蛮蛮,你先闭嘴。”
见她有些出神的样子,蛮蛮顿时急了,单个小翅膀几乎要翻飞出残影来,绕着她左右乱转,恨不得用爪子去挠自己的脸。
“啊呸!不对不对!你可千万别答应他!”
“我拿我神鸟的直觉跟你做保,那小子绝对不是一个好对象!你千万别考虑他!希夷还没醒呢!”
白飞鸿:“……”
她懒得理它。
蛮蛮一路叽叽喳喳到了有人出现,大殿附近人越来越多,这只除了吃啥都不会的神鸟也猛地闭了嘴,咳嗽两声,装模作样地挺起胸膛,端出最后一只比翼鸟的架子,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
就像它先前说的,它这是来给白飞鸿撑场子。
耳根终于清静下来,白飞鸿叹了口气,提起衣摆迈入了大殿。
“别想那么多。”她最后只对蛮蛮说了这么一句,“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唔唔唔——”
蛮蛮急得恨不得用翅膀去拍白飞鸿的头,却又迫于形式不得不强忍下来,面上神色更显狰狞,倒真有了神鸟冷艳高贵不可冒犯的威严来。
一旁的各派人士望着走进殿内的白飞鸿,一时也窃窃私语,交换起眼神来。
“听说那就是希夷仙尊的弟子……”
“年纪轻轻就斩杀了四魔……”
“肩上的是比翼鸟吧……多少年没有再见到了……”
“此番诛魔大会她应当也会去吧……”
“难讲,既然卓掌门已经指定了她做继承人的话……”
蛮蛮将红彤彤的胸膛挺得更高,努力替白飞鸿撑起场面来,却发觉白飞鸿不知为何没有留意那些言语,反倒若有所思地抚摸着青女剑的剑柄,不知目光落在何处。
“你怎么了?”
它稍稍侧过头,小声地问白飞鸿。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白飞鸿蹙着眉说。
随着无情道的修为渐深,她有时会感到自己正在与那不可言说的“道”逐渐融为一体。也正因为如此,她偶尔会有一些非常奇怪的感觉。
就像此时此刻,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她却总觉得有哪里很是异样。
就像是一滴墨落进了湖泊里。
就像是一缕烟混进了晚风中。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莫名的杀意在她心头躁动,催动着她的指尖扣上青女剑的剑柄,若不是她极力克制,恐怕会在这里当场拔出剑来。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一种无法言说的直觉。
不杀掉不行。
一定要杀掉才可以——
“昆仑墟卓掌门——琅嬛书阁林阁主——蜀山剑阁江剑主到——”
随着殿外的汇报,白飞鸿也压制下那莫名的杀意,强迫自己抬起头来。
高台之上,各派掌门纷纷落座。一山二阁为主的正道魁首坐在最前,昆仑墟掌门卓空群站起身来,友好地冲众人一拱手。
“劳烦各位舟车劳顿,远道而来,老朽不胜感激。”
他敛去面上神色,从容而冷漠地说了下去。
“今日诚邀各位前来,是为了商议诛杀魔头陆迟明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