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也好。”希夷抬起手来,无声地掐了一个法诀,“那便去罢。”
白龙顿时化作了一只轻盈的小龙,只有小蛇那么大,被无形的灵力一托,乘着风一般。一道纤细而绮丽的白,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白飞鸿肩上。
“带你师弟一同去。”他对白飞鸿说道,“两人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师父有命,白飞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低下头,恭敬地又行了一礼,还将因为这突然一低头差点从她脖子上滑下去的小白蛇……小白龙往上托了托。
“是。”
一人一龙就这样离开了太华之山,徒留下希夷还伫立在原地,良久,一翼一目的比翼鸟飞了过来,用那只小巧的单足立在他的肩上。
“干吗让小飞鸿和那只小臭龙一起出去?”蛮蛮显然还对这只导致它突然断供的白龙耿耿于怀,“而且还帮那个臭小子变小,让他坐在小丫头的肩膀上,我说你再不谙世事也有个限度吧,希夷!”
“咳……咳咳咳……”
希夷没有什么旁的反应,只是用袖子里的手帕掩住口,重重地咳嗽起来。他咳得比平日更厉害一些,纤细的脊背佝偻起来,手指蜷曲着,血管也在紧绷的肌肤下鼓了出来,蛇一样突突颤动着。他摁着帕子的那只手,用力到甚至可以看到手背筋骨的形状。
“你这家伙——”蛮蛮见他如此,急得直扑扇翅膀,倒也骂不下去了,“唉!你呀!你呀!”
良久,良久,希夷终于止住了咳嗽。他将染血的帕子折起来,收回衣袖里。
再度抬起头来时,他的面上依旧是沉静的,近乎漠然。
“蛮蛮。”他低声道,声音中犹带着几分沙哑,“你太吵了。”
比翼鸟顿时气得全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它支棱起仅有的那只翅膀,重重抽了他一下,“嘎”的一声扑棱着飞远了,只留下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
“蠢货!你就是个蠢货!再管你我也是蠢货!!!”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希夷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无声地伫立在那里,长久凝望着殿外纷飞的细雪。
谁也不知道希夷在看什么,谁也不知道希夷在想什么。
唯有山岭间的风雪,依旧呼啸而过,一如过往的每一日。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花非花在见到白飞鸿肩上那条小白龙时, 露出了鲜明的嫌恶表情。
“你怎么这么招这些家伙喜欢,又是鸟又是龙甚至还有……”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的话语陡然一噎。在白飞鸿抬头看向他的时候, 花非花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还有什么?”白飞鸿倒是真的有点好奇。
“还有师长们奇奇怪怪的偏心眼。”花非花说着便翻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 “也不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想的, 放着我这个正经徒弟不用, 点名要你去练什么《九韶》……真是搞不懂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才是正经的乐修好吧!”
这一下连白飞鸿都感到茫然了, 她不明所以地摸摸自己的胳膊, 又捏捏自己的脸颊。许久, 才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
“可能是……因为我是女的?”她看向花非花的目光越发不解,“但我记得《九韶》不是只有女修才能排演的乐舞啊……按理说你的身段也很好,又跟着云真人学了这么久的乐理,没道理避开你来找我一个剑修吧?”
“谁说不是呢!”
花非花一边点头,一边笑眯眯地伸出手来, 想掐一掐白飞鸿的脸颊。
“不过, 也许我师父只是看中你可爱……嘶!”
一道寒光骤然闪过,要不是他反应够快, 险些就要被小白龙咬下半只手来, 年幼的白龙细蛇一样盘踞在白飞鸿的脖颈上, 正呲着牙冷冷地盯着他,喉中还发出威胁的低鸣。
花非花也盯着这条幼龙看了一会儿,微微眯起眼, 良久,面上忽然闪过一丝妖艳的笑意。
“你这小龙……脾气倒是坏得很!”他伸出手, 状似无意地去捏幼龙的脖颈,“不巧的是, 我的脾气也不怎么好,更不会因为你是空桑的小公子就让着你——”
“嗬——”
小白龙也绷紧了身子,金瞳缩紧成一条危险的竖线,狰狞的獠牙张开,喉中威胁的低喝越发鲜明。
“你们两个,都差不多一点。”
白飞鸿叹了口气,向一旁退开两步,姑且算是把这俩一触即发的对头给分开了。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
“行了行了,不是说云真人找我吗?我们快走,让长辈等我们可不合适。走了走了——”
“哎哎哎,也别推我啊……”
花非花被白飞鸿两手推着后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不住抱怨着,但是因为他的声音很轻,白飞鸿也听不太清他在咕哝些什么,只模糊听到什么“说好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呢”,“这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吗”,“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类十分令人迷惑,甚至深感茫然的自言自语。
而在白飞鸿看不到的角度,花非花仗着自己长得高,以一个相当扭曲的姿势回过头来,和白飞鸿肩上的小白龙对视一眼,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回头再找你算账,有种就别跑。
——我等着,会跑的是你才对吧?
在这阵暗潮汹涌明争暗斗之中,白飞鸿三人终于艰难地走到了姑射之山。
姑射之山,与其说像是一座山,不如说像是一座浮空之岛。
白飞鸿仰头看去,不管看多少次,她都不由得为这仙山的神异而感到着迷。
构成山体的并非是寻常的岩石,而是川流不息的瀑布,银白的水流自万仞之上倾泻而下,如同漫天星河向着四方倒了下来,碎玉飞雪一般的水沫,让这座仙山也显得朦朦胧胧,如在云雾中。
在山下有着一汪巨大的湖泊,深不见底,山上倾落的流水都汇入这大湖之中,这大湖却似乎永远没有被注满的时候。分明被姑射之山所遮蔽,却仍旧能映出毫无阴霾的碧空。盈盈如一泓青玉。
白飞鸿曾经听闻,这是白帝所留下的仙法之一。
大湖的湖底并不在下方,而是在上方。待他们上得姑射之山,便在山上看到了一方一模一样的大湖,倒映着一望无际的晴空,连湖水似乎也变成了那种澄明的深蓝。清澈的流水自湖中潺潺涌出,向着四方奔流而去,在山的边缘陡然坠下,落入下方的湖泊。
简而言之,这座大湖被仙人分割成了两个部分,湖面在下方,湖底却在上方。这是唯有仙人才能施展的神通,普通的修士便是穷尽一生之力,也无法做到。
每当看着这方大湖,白飞鸿便不由得开始畅想,在她……不,甚至可能连掌门都还没有出生的那个太古时代,天地灵气充盈之时,这方天地究竟是何等模样。那些真正的仙人,那些只存在与传说中的神鸟圣兽,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都是明确的——
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了。
天地间已不存在仙人,所留下的神鸟圣兽也只有……
她下意识扶了扶脖颈上盘着的幼龙。
姑射之山并无草木,却生着许多白玉的林木,放眼望去,满眼皆是玉树琼枝,化作一片冰雪般的纯白世界。在瑶林的中央,生着一株巨大的琼树,不知经历了多么漫长的岁月,也不知要多少人才能合抱得起那虬结的树身。
白玉般的树冠如同亭亭华盖,几乎遮蔽了天日。就连从枝叶间漏下的点点日光,也像是揉碎了琼玉似的,星星点点的晶莹。
在这如梦如幻的景象之中,云间月正指挥着那些年轻乐修们排好队列,依着她琵琶的旋律,排演着《九韶》之舞。
昆仑墟每十年开山一次,招募子弟,而六峰之中,除却此前从不收徒的太华之山外,便是云间月所在的姑射之山收徒最少——白飞鸿曾听过小道消息,说是云间月云真人觉得和人修沟通实在困难,嫌带徒弟麻烦——但饶是如此,山中的年轻乐修累积下来,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
现如今,数十名乐修正排好了队列阵法,或抱着乐器,或身着舞衣,或坐或立,皆是风姿绰约,共谱这一曲《九韶》之章。
若是其他乐修看到这一幕,应当能说出许多华彩动人的诗文来赞颂眼前这一幕吧。但以白飞鸿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的眼光看来,她除了一句“好美好厉害”,也再说不出旁的什么了。
同时,白飞鸿也对自己一个(刚转修不久的)剑修即将加入这一群顶级乐修之中,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窒息。
开什么玩笑,看看人家的腰身,听听人家的歌喉,真正的行家只要站在那里,就能从头到脚都立着两个字——专业。
班门弄斧莫过于此。
白飞鸿此刻只想掉头就走,当做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云间月。
然而她的胳膊却被花非花拖住了。
“阿白,来都来了,做什么这么急着走?”
花非花媚眼如丝的把她望着,不管是举止还是腔调,都让白飞鸿想起自己前世在外除妖时不慎误入过的某个洞窟,当时那满石窟里的蜘蛛精都这样把她望着,在盘好的天罗地网上温柔地对她招着手,笑吟吟地招呼着“来呀”“别走呀”“你跑什么呀”……
这显然不算美好的回忆,让白飞鸿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哆嗦,只想当场告辞——从瀑布顶上跳下去都行。至少这样一来还走得比较痛快。
问题是云间月此时也恰好看到了她。
“太好了,你来得正好!”
云间月眼前一亮,便朝这边走了过来。白飞鸿头皮一麻,深知自己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强笑着转回身来,对姑射真人行了一礼。
“云真人有何吩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脊背都在不住往外冒汗,生怕这位云三娘子再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要求,还伴随着一句“这么简单你一定没问题”的灵魂重击。
她可是龙啊。
白飞鸿绝望的想。
然而云间月却没有提出什么魔修般的要求,她只是笑吟吟地望着白飞鸿颈上的小白龙,还伸手来回抚摸了好几把,直把小白龙摸得蜷起身子,连连闪躲。要不是白飞鸿还没到绾发的年纪,它看起来恨不得直接钻到白飞鸿的发髻里去。
“我还从来没见过我这小外甥这么乖巧的样子呢!还是希夷长老有法子。”
云间月终于摸够了龙,兴冲冲地收回手来,从衣袖间取了一方白玉简,交给了白飞鸿。
“这是你父亲同我要的典籍。你娘亲早年亏损太过,只用药温养着还是不够,寻常体修的法子对她来说又过于刚猛,过犹不及。恰好你娘亲从前也学过歌舞,他便托我寻来一些乐修之道中适合凡人与根基不稳的修士入门的术法,来帮她强身健体。我姑且整理了这些,让她试试再说。”
云间月说着又看了花非花一眼,见徒弟忍笑忍到扶树颤抖,憋气憋得都要背过气的模样,露出了一丝莫名之色。
“我听花非花说要去找你,便要他顺便把你带过来……怎么,你们两个都这副表情?”
白飞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花非花连忙举起右手,神色肃穆,指天发誓。
“我只是开个玩笑。”他说。
“哦。”
白飞鸿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花非花的胫骨上。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平心而论, 白飞鸿甚至想把花非花从这座山头上直接踹下去。
阻止她这么做的不是云间月,而是她岌岌可危的常识。
严格说来,云间月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因为她在花非花夸张的抱着小腿扑倒在地扯开了嗓子准备满地打滚的时候, 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 用脚尖在花非花身边比了比。
“怎么?他欺负你了?”云间月跃跃欲试似的抬起了腿, “那样的话, 你刚才踢得太轻了,想踹断他的骨头, 你得从这个方向去踢, 也得更用力一些才行, 就像这样——”
她一脚都还没踢出去,花非花就惨叫着跳了起来。
虽然这么说不太文雅,但那一瞬间,白飞鸿的脑中只闪过了一句话——火烧屁股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