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就像是在……控诉着她内心的不平静一样。
白飞鸿不由得伸出手去,搭在她的手背上,隔着薄薄的肌肤,她甚至能感觉到其下血管不安定的跳动。
“别想那么多。”她轻声道,“师长们虽然性格各异,但都不是会去翻弟子伤口的人。”
是啊。
虽然六峰之主们各有各的奇异之处,其中有那么两名粗枝大叶得都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了……但他们到底都是正道之士。常晏晏既然从不肯提她的过去,他们也不会闲到翻别人的伤口。
说到底,他们都是好人。
“魔教是什么地方,我们心中有数。”
闻人歌看着自己的小弟子,眼中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混杂着不忍与无奈的神色。他放缓了声调,不愿再刺激此时已陷入混乱的常晏晏。
“你能从那个魔窟中活下来已十分不易,逃出来之后,为了活命拜入昆仑墟门下,并无可指摘之处。”
“难道你们都没怀疑过我是他们安插过来的探子吗?”
常晏晏猛然提高了声音,扬起的小脸上不知何时已挂满了泪痕。
闻人歌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恕我直言……”他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措辞,“三圣教那帮脑子已经被虫子蛀空了的傻子——咳,以我对那帮魔修的了解,除非阴魔突然成了三圣教的教主,否则那帮子一心只想培育出真正的蝶神的疯子,决计想不出这么……有想法的点子。”
常晏晏被噎得一顿,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下去。
白飞鸿再度拍了拍她的肩。
以她前世跟着其他修士降妖除魔的那段时期的见闻来说……闻人歌说的很对,非常对。
魔修之中有脑子的人不少,只是他们绝大多数都会把自己的脑子用在一些非常奇怪的地方。
凡间话本与年轻修士总以为,颠覆正道就是魔域的毕生追求。但就白飞鸿与那些疯子的接触来看……每个魔修的追求可能都不一样。
就算魔教某天突发奇想,想要攻破毁灭昆仑墟,他们最大的可能也是聚集上一帮好手,正面打上门来,而不会用安插探子内部毁灭这么迂回的手段。
魔修一向不擅长忍耐,更不擅长谋定而后动。
在诸魔之中,有这等耐心与手段的,也不过区区数人而已。
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四魔之一的阴魔。
所以闻人歌才会说,除非阴魔突然做了三圣教的教主,否则三圣教绝不会为了颠覆一个昆仑墟而做出这般长远的谋划来——颠覆昆仑墟又不会让蝶神突然苏醒,降临于世,对那些教徒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闻所未闻的论据瞬间镇住了常晏晏,让她冷静下来,不再作出那些激烈的反应了。
闻人歌稍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到底不会安慰人,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一个在哭的女弟子。见到事情解决,林宝婺手臂上的伤也被治疗得差不多了,他便将昏迷的大小姐往自己肩上又扶了扶,不让她滑落下来。便准备带她去掌门和荆通那里,处理她的心魔。
“对了。”
在离开之前,闻人歌忽然回过身来,抛给了白飞鸿一个储物的芥子。
“我要去掌门那里,短时间内可能都无法回来。帮我把这个带去崇吾之山,给苏有涯苏峰主。”他停了一下,补充道,“里面是今年医道一科年关大考的试卷,你送去的时候务必小心一些。”
白飞鸿接住芥子,忽然整个人僵住了。
“年关大考?”她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是啊。每年年关之时,昆仑墟都会举行一场大考,考核弟子们的修行进度,看看你们的进步如何。”
闻人歌看了白飞鸿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些许诧异。
“希夷没有同你说吗?”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希夷没有同你说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白飞鸿露出了四大皆空的神情。
真正的仙人不仅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而且完全不关心这等凡尘琐事。
白飞鸿能怎么办?
她只能回去秉烛夜读,悬梁刺股,闻鸡起舞……总之无论如何都得在年关大考之前把落下的课程给补回来。
有什么事情能比半个月没上课之后突然得知还有年关大考更可怕吗?
有的。
那就是年关大考就在三天之后。
这让白飞鸿拒绝了希夷的好心建议, 比如说再给她灌个顶什么的……不是她不想偷这个懒, 而是她对上一次的灌顶实在难以忘怀, 记忆犹新。
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让希夷(按照他觉得她所需要的分量)来给她灌输知识……恐怕她在灌顶三天之后完全没法爬去大考。
老实说,她对希夷的常识没有任何信心, 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和“常识”两个字没有一点联系。
所以, 比起冒这种无谓的风险, 她还是选择……老老实实,自己温书。
毕竟修仙没有捷径可走,对吧。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就这样,在白飞鸿熬出一双乌青的眼圈之后, 年关大考, 终于来了。
令白飞鸿感到意外的是,她在考场上居然看到了林宝婺的身影。
林宝婺看起来很有些憔悴, 但她素来不服输, 越是这样的时候, 越是仪表整洁,礼数周全,就连脊背都挺得比平日更笔直。还是在她落座时, 白飞鸿看到她手腕上那对眼熟的封灵环,才算大致猜出了情况。
虽然不知道先生口中“掌门有办法处理她的心魔”是哪种办法, 但是就目前看来,应当是先用封灵环将她的灵力封锁起来, 以此来遏制她体内心魔的滋长。
在这一刻,白飞鸿对昆仑墟这股强力的好学之风,感到一阵肃然起敬。
瞧瞧,就算生了心魔也逃不过大考,昆仑墟的师长们真是时刻关怀着弟子们的修行进度,一刻也不肯放松。
白飞鸿移开了视线,看向端坐在高台之上的监考人。
像这样的工作,按理来说,应当是由主司刑律的瑶崖峰主负责。但不知道重伤未愈不能动气,还是在寻找除掉林宝婺心魔的法子,荆通没有坐在高台之上。此番负责年关大考第一关的,是崇吾之山的峰主苏有涯。
崇吾之山在昆仑墟六峰之中占据着非常特别的地位。特别就特别在,它其实和不周之山一样,是昆仑墟最主要的两大收入来源。
不管怎么说,没人能指望剑修赚钱,也没人能指望不外出表演的乐修能赚钱,而这一代的翼望峰主,又是一个把灵兽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主,更不可能用灵兽谋生。
昆仑墟的主要灵石来源,自然便是医修、丹药与符箓。
不周之山是医修,崇吾之山走的便是丹修一路,由于苏有涯的天赋不错,所以还兼修了符箓一道。
在学堂之中,苏有涯便同时负责教导炼丹与符箓两科。
换而言之,这位素来与人为善、等闲不得罪任何人的苏峰主,其实才是真正掌管了昆仑墟命脉的男人。
是以在他的面前,大家反倒比在荆通真人面前更安静一些。
他不需多做些什么,只要坐在那里,学堂里的闲谈声便自然而然地小了下去。
苏有涯的个子算不得很高,又生着一张端端正正的大方脸,伸出手来,四根手指竟也是一样长,并得整整齐齐,再加上他虽矮壮,身形却格外结实,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鼎,从头到脚都仿佛写着两个大字——稳重。
“好了,都坐好,不要说话。”
稳重的苏峰主就连说话都比别的峰主要慢一拍。让人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和急性子的瑶崖峰主会是好友。只见他捻了捻花白的胡子,慢条斯理从储物芥子中拿出这一关大考的卷轴,徐徐一抬手,和在场人数相等的卷轴,便一一飞到了每个人面前的桌几上。
“这年关大考的第一关,照老规矩,是各科的笔试。”
苏有涯慢吞吞道,又用手指缓缓敲了几下桌面。
“把你们抄的那些小纸条,藏的那些法器,还有乱七八糟的读心法诀、隐匿诀、小虫子之类的,都给我收一收。别让我下去收拾你们,在我这个位置,你们干什么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千万不要存有侥幸之心,知道吗?”
苏有涯一边说还一边缓缓转了一下脑袋,被他目光扫到的几人都不大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只有花非花大大咧咧一抱胳膊,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咂了一下舌。
“啧,果然不能心存侥幸吗?”
他从自己大敞的衣襟里勾出一串叠好的小抄,刷地往门外一丢,只见那张小抄在风中呼啦一声展开,滚出好长一条,几乎等于一个小卷轴。
围观群众顿时一阵无语。有几个人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想要摇着他的肩膀,问他一句你是不是傻。
小抄做的这么长有意义吗?有意义吗!
“继续。”苏有涯依然笑着,冲花非花点了一下手指,“那点东西,不是全部吧?”
随着他这个动作,花非花的衣袖、口袋、腰带里顿时叮叮当当掉出来不少小型法器,甚至连他头上的发饰都掉了一个。这一下别说旁人了,连白飞鸿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花花,你要是把这作弊的功夫用在温习上,怎么看笔试第一都非你莫属!
花非花摊开手,心服口服:“姜还是老的辣。”
苏有涯看着地上的小法器,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哼笑。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用这些东西,这届弟子不行……咳。”他清了清嗓子,再度摆出了一张严肃方正的脸,“好了,方才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每个人都上前来,把和大考无关的东西都交上来,笔墨纸砚,书院已经为你们备好了。不要存着那些花花心思,都好好考试。”
这一出令不少人都死了作弊的那条心。只有完全不打算作弊的人依然神清气爽,林宝婺哼了一声,第一个走到台上去,将自己腰上玉珏模样的储物芥子放了上去。
在她之后,不少弟子也跑到台上,放下了自己的芥子和玉简。有几名弟子在上台前还捧着典籍在看,似乎打算抓住最后的一点时间多记下几个要点来。
白飞鸿并不想同旁人挤,所以等到人都上的差不多了,她才上去放下了自己的白玉镯。
等到最后一个弟子也放完东西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苏有涯才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打起精神来。
“试卷共分为四个部分,明经、医道、乐理、符箓。由负责教导这四科的真人们出题,希望你们能认真作答。答题的时间为两个时辰。现在开始计时。”
一听到两个时辰,在场的弟子们顿时齐刷刷地低下头去,一个个都开始奋笔疾书。
白飞鸿也不例外。
不过,当她打开卷轴,大致扫了一遍题目时,还是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窒息。
明经和医道的部分倒是还算正常,毕竟不管怎么说,荆通与闻人歌都是正经人。甚至可以说,和出题颇有些剑走偏锋、专挑疑难杂症来为难人的闻人歌不同,荆通出的题目甚至称得上“中规中矩”,完全严格按照“简单、有点复杂、非常难”的标准模板来。
但是乐理和符箓……就让人有些头痛了。
只见乐理的卷面上书写着这样几行娟秀的文字——
请问《春江花月夜》之中共有多少变调?整首曲子营造了一种什么样的氛围?哪一段给你的感触最深,为什么?
孔子听到某首曲子之后,三月不知肉味,请问他听的是什么?
请写出一首符合望月怀远意境的曲子。
……
看到这里都还算可以忍受,直到白飞鸿翻过乐理的卷面,看到符箓的试题。